怪獸出沒，江湖 笑急
Kungfu Monster！
劉偉強執導、爾冬升監製、
十八線江湖人士外加一隻神秘怪獸
聯手搞事情！
美強說，《武林怪獸》絕非一般的古裝片，有一個相對現代的內核，又有借古喻今的寓意包含其中。
它既不是一個正常的怪獸片，也不是一個正經的武俠片，這就是我想要拍它的主要原因。
廣大金庸武俠迷和港片粉絲親，你們可想過“公公為何還是那個公公，江湖何以平平無奇古天樂”？恩師江湖百曉生嘗試解此江湖千古之謎，遺文原刊於武林夜大小學部。現摘錄於下，以饗讀者。
本文分三個章節，閱讀用時：蹉跎一生。
從歷史文學影視多元文本（Multivariate texts），考證“公公無敵”是否為偽命題。
以大歷史觀（Macro-History）重解金庸武俠史，以江湖屌絲化的必然，論證武林不正經不正常的合理性。
從比較文學（comparative literature）角度，試論武林外傳神奇動物在哪裡。
參考文獻特別緻謝——
公公還是那個公公
《武林怪獸》第一版預告片一出，就記住了東廠大BOSS孫玉鶴方中信。無他，一張圖看盡50年風雲——
《龍門客棧》（1967）、《笑傲江湖》（1990）、《新龍門客棧》（1992）、《龍門飛甲》（2011）、《武林怪獸》（2018）
紅顏易老，公公永垂。
太監會武術誰也擋不住。這個江湖傳奇到底是怎麼來的呢？
歷史考據有三：
明成祖於永樂十八年（1420年）設東緝事廠（東廠），由宦官親信擔任首領。這個世界上最早的國家特務情報機關，出名的不是武術而是權術，但這個“廠牌”後來成了武俠片終極大反派的標配。
清雍正設立“技勇太監”，選精幹年輕太監，習學武術。
清咸豐年間，武林宗師、八卦掌創始人董海川入肅親王府當七品首領太監（一說入宮銷命案，一說忍辱負重為太平天國當臥底，尋機刺殺咸豐），這被當作“太監武林高手”的原型。其實別人是帶藝入宮，後來武功是否精進，無從考證。
武功不可考，勇義有流傳。1664年，闖王進京崇禎上吊，最後在他身邊死戰不退的是一群太監。1860年，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咸豐早跑了，但八品首領太監任亮率20多名技勇太監堅守皇家園林，“遇難不恐，奮力直前”，全部戰死。
我們對“太監會武術”“公公天下第一”深信不疑，其實是胡金銓、金庸兩位武俠大師的合謀。
1967年，胡金銓的《龍門客棧》公映，開創了武俠片的全新模式。“石雋等四人大戰曹少欽”的高潮戲也奠定了“太監武術天下難敵”的深刻印象。
所謂經典就是你也許沒看過，但總覺得這集我看過。此後，徐克《新龍門客棧》、《笑傲江湖》、《龍門飛甲》一再強化，我們記憶裡除了林青霞、張曼玉、周迅的美，還有對“公公好厲害”的恐懼。
還是1967年，金庸在《明報》連載《笑傲江湖》。書中被各大門派覬覦的武功秘笈《葵花寶典》即由前朝大內宦官所著。“欲練神功，揮刀自宮”亦成為修習“辟邪劍法”的不二法門，夯實了“公公無敵”的理論基礎。
“揮刀自宮”成為武林至尊的捷徑，不是金庸武學的心血來潮。金庸武俠門派眾多，高手如雲，但真正能成“天下第一”的其實都出自一個門派——
禁慾系。少林掃地僧禁慾是信仰；獨孤求敗常年獨居山洞“以雕為友”，你說不禁慾，我不敢往下想……至於王重陽、張三丰，也都問過情為何物，也都情深緣淺，一代宗師終成“男女之間到底有沒有單純友誼”辯題的有力證據。
有一個反例很能說明問題。老頑童周伯通可謂武痴，但他深刻反省為何自己武功“終究達不到絕頂之境”，得出一個奇葩說——當年我若不失童子之身，像師兄一樣練出厲害功夫，黃老邪怎能欺負我？！
童子功的說法在民間很有市場，《武林怪獸》裡大BOSS孫公公就是偉大的踐行者（關鍵劇情恕不劇透）。
千年糟粕養生學引申出一個奇葩邏輯：太監終生保持“童子身”，清心寡慾對修煉絕世武功大有裨益，而生理缺陷導致心理扭曲，因此功夫陰狠毒辣，名門正派大俠不能敵，大家也就不必講江湖規矩，一哄而上，合而屠之，天下義舉！
《武林怪獸》中眾人對抗方中信，後面的人將掌力加在前一個人身上，合力與之對掌，看到這裡是不是眼熟？正是《東成西就》裡張國榮、張學友、王祖賢、張曼玉、劉嘉玲大戰梁朝偉的翻版。
文人妙筆生花，把這種老處男情結昇華。從禁慾到無慾，從有我到無我，公公還是那個公公，公公永遠是第一！
江湖不再是那個江湖
時無英雄，使“公公”成名。此消彼長，公公張狂的背面，是江湖不再是江湖，俠客“平平無奇”。《武林怪獸》的不正經，在於把一群江湖十八線雞鳴狗盜之徒捧成了主角！
我們還是從一張圖說起。電影裡，郭碧婷頭戴斗笠+白紗的造型讓人眼前一亮——
這個經典款最早出自胡金銓的《俠女》。1975年《俠女》獲得第28屆戛納電影節最佳技術和視覺效果獎，這是中國人第一次在戛納獲獎，也是華語武俠片在國際市場掀起的第一波熱潮。片中的竹林大戰，甚至可在第二波熱潮中找到影子——李安的《臥虎藏龍》。
《武林怪獸》裡的郭碧婷其實是“小龍女轉世”。而她的“過兒”古天樂被人用十二根銀梭制住身上要穴，動彈不得。參考樣本就是《功夫熊貓2》裡的大龍（《武林怪獸》的英文片名恰好是Kungfu Monster）——
可恨，我們的海王大人也曾中過這一毒招——
冷冰冰要救“前世楊過”封四海，怎麼辦？“智取生辰綱”！但她找來找去，只有“江南七怪”“桃谷六仙”之類的角色相助。
陳學冬周冬雨王太利包貝爾潘斌龍孔連順，六個反套路十八線江湖精分人士粉墨登場。
王太利這個凌亂頭髮、酒糟鼻子的造型怎麼這麼銷魂？看過成龍早期電影《醉拳》的影迷一定知道，這是在向蘇乞兒致敬。
袁小田的蘇乞兒形象不但影響了我們，還征服了隔壁。許多日漫形象都以他為原型，其中最著名的當數《拳皇》裡的鎮元齋——
市井之徒能不能成大俠不好定論，但行走江湖定有一技傍身，電影裡孔連順吞刀……呃，這集我好像也看過——
《射鵰英雄傳》裡裘千仞吞過劍、《倚天屠龍記》裡張無忌吞過劍……這項傳統文化民間絕技到了今天，喜得傳人——
吃炭喝油，吞刀吞劍，是走江湖的雜耍。六個江湖精分人士最後還是憋出了大招。山洞探險，偶得秘籍，這一俠客開掛的必由之路終於開啟。熊嬌嬌周冬雨與怪獸“招財”一起修煉神鵰大俠的黯然銷魂掌，出招手法還是原來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而我卻黯然神傷。江湖告急！這群幫手哪裡是江湖俠客，實為雞鳴狗盜之徒！行走江湖救（劫）個人，這要放在俠客的黃金年代，那還不是一呼百應，分分鐘搞定？
想想令狐沖救任我行琴棋書畫一一通關，多麼奇絕何等瀟灑。對抗朝廷又如何？蒙古鐵騎天下無敵又何懼？想當初楊過解襄陽之圍，於萬軍之中取蒙哥首級，還順手摘了少女芳心。
熊嬌嬌在山洞裡發現一具獨臂骸骨，立刻跪拜“楊大俠”。這自然就是傳說中的楊過了……但是史上最經典的楊過不就是《武林怪獸》裡的古天樂嗎……對不起，串臺了！
金庸有很多種讀法，不同讀法讀出不同江湖人間。若把15本書按照故事內容發生年代順序讀下來，心存江湖夢的讀者只讀到“羅曼蒂克的消亡”。這也是今日《武林怪獸》再戰江湖，必須不正常、不正經的原因。
金庸武俠世界裡最快意的江湖是宋朝。從故事發軔於北宋哲宗元佑五年（1090年）的《天龍八部》，至“射鵰三部曲”元末明初，這四本書構建了武林俠客行走江湖的黃金時代。
那是一個武學繁榮，釋道儒人才輩出，門派百花齊放的年代。有正邪之分，卻各有各的驕傲，各有各的個性。在那個黃金年代，俠客居廟堂之高則為宋遼謀和，處江湖之遠亦死守襄陽，“為國為民，俠之大者”。國家戰和，民族盛衰，天下興亡，很大程度上都決定在幾個超一流俠客之手。就連保定皇帝段正明要學六脈神劍，也得按照江湖規矩剃度出家，否則劍譜都沒資格看。
玩過金庸群俠傳的都知道，入江湖先拜門派。因為江湖上最頂級的資源就是武學秘籍。一個武林門派的開宗立派，傳承興衰，都由獨家秘籍維繫，如降龍十八掌之於丐幫，七十二絕學之於少林，乾坤大挪移之於明教……而這些頂級資源都“藏富於民”，最出名的“數據庫”——少林寺藏經閣，姑蘇慕容還施水閣，逍遙派琅嬛福地，皆在民間。
是以，江湖俠客風起雲湧，江山代有人才出，而朝廷只能袖手旁觀。終於等到六大門派圍攻光明頂武林內訌，趙敏才有可乘之機，把人拘來用最笨的辦法“copy數據”。
《武林怪獸》中，五大掌門人互發大招陷入連環死結。這種“墨西哥僵局”我們最熟悉的是《倚天屠龍記》裡，明教五散人、韋一笑與楊逍動手，成昆坐收漁利，當然最後受益者是張無忌。
在《武林怪獸》的花田驛（又是一個致敬梗），東廠大BOSS孫玉鶴無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宮中研發出《葵花寶典》，頂級的資源已經逐漸被朝廷掌握，頂級的江湖豪傑淪為鷹犬家奴，政治化功利化的江湖不過是沽名釣譽的臭水溝。
江湖俠客的獵頭市場由此崩盤。想當年，“四大惡人”為西夏一品堂打工，想打就打想走就走，打工的是爺。待到完顏洪烈幕府，沙通天、彭連虎三腳貓功夫之流都是座上賓，為王爺仰仗。到了元末明初，神劍、長老之輩竟然甘為郡府的阿大阿二阿三！
《武林怪獸》中的義軍首領、幫派幫主能起的作用也就是明爭暗逗了。這群“桃谷六仙”“江南七怪”，喜歡幻覺而不喜歡真理，推理和理解能力差，強於行動能力，怎麼看怎麼像是勒龐《烏合之眾》這本書裡的研究對象。
雞鳴狗盜之徒取代梟雄豪傑成為江湖故事的主角，不由讓人想起王安石對孟嘗君的批判：“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嗟乎!縱使“楊過小龍女再世”又有何辦法呢？士已絕跡江湖，何處求之？仗義每多屠狗輩，雞鳴狗盜之徒至少會下蒙汗藥。
金庸武俠史裡最後一個武功達到絕頂境界的士，也許是有“魏晉風度”的黃藥師，此後嶽不群自宮加入閹黨，陳近南、陳家洛儒生誤國……如同《午夜巴黎》，我們總是這一代人把上一代人的江湖當作盛世，心馳神往。這種“憶昔開元全盛日”的心態，卻也是一種對現實的無奈。
清康熙到乾隆，是金庸武俠的最後一個江湖，一地雞毛，俠客難尋。《鹿鼎記》裡，“一劍無血”馮錫範名頭夠響吧？其實也就一個保安隊長。神龍教洪教主堪稱天下第一吧？不過偏居孤島作威作福，羅剎國馬前卒。
江湖哪有大俠都是屌絲，他們依然追尋秘籍，不為武功為寶藏，一身武藝貨與帝王家，於是神奇的武功不再傳奇，最終消亡於朝廷制度。《雪山飛狐》《飛狐外傳》裡的苗人鳳、胡一刀，堪稱那個年代的“北喬峰南慕容”了吧？但就一個區區“御前一等侍衛”劉元鶴都敢向江湖執牛耳者叫板！這讓人情何以堪？
金庸江湖史，其實是一部武學的沒落史，一部俠客的消亡史。而功夫秘籍“國進民退”的結果，是江湖上沒有了偉大的功夫，只剩下不敗的公公。
“射鵰”裡，郭靖辭別六怪恩師，首次單飛歷練，素來寡言的四師父南希仁只叮囑了四個字：“打不過，逃！”對於生性剛直卻又還沒有開掛的熱血少年而言，這四字訣足夠保命。但對於十八線武林奇葩老油條而言，逃，早已是一種本能。
只是江湖天地廣闊，卻也無處可逃。短短几百年間，武林已沒有了不與朝廷合作的自由，就像劉正風金盆洗手，還花錢捐了個“參將”。若為朝廷效力成了武林人士的唯一出路，那麼在這個沒有英雄的時代，我只想做一個人。當不了白衣飄飄的俠客，至少還有落草為寇的梁山好漢做榜樣。
在江湖豪傑“去精英化”的歷史轉折中，十八線屌絲挺身而出，這是《武林怪獸》為江湖維繫的最後的尊嚴與血脈。
少了快意恩仇，沒了驚天動地，但還好我們有“平平無奇古天樂”。這是佛系青年最後的傲嬌。
神奇的動物在哪裡
世無大俠，如何除暴安良？引西方怪獸入東方江湖，中西合璧培育出了華語片罕見的稀有物種——古裝怪獸喜劇。這已不是傳統武俠，而接近大話。
片中熊嬌嬌和招財這對“美女與怪獸”CP幾度向星爺的《大話西遊》致敬。二者練功的那座橋，許多年前至尊寶曾玉樹臨風露出過性感的玉腿。
江湖“陰盛陽衰”，強弱懸殊，這一仗怎麼打？怪獸/萌寵成了維繫平衡的第三種力量。雖然取了一個土味名字“招財”，但其本身通常被當作西方的象徵。但在西方怪獸片語境中，這又是摧毀科技、摧毀文明的隱喻。
於是當“招財”變身手摘炮彈，鏡頭一出，有多少人會想起多年前林青霞在《東方不敗之風雲再起》中用過同樣的招數，還有那句“你有科學，我有神功”的名言？
由此，你要問“神奇的動物在哪裡”？這還真是“無問西東”。
《武林怪獸》裡古天樂喜提千戶，給“招財”當飼養員（想必是因為古仔的簡歷裡高亮標註“養雕16年，從業經驗豐富”）。這其實也不能說完全是杜撰。這又得扯出另一位公公。
三寶太監鄭和下西洋，帶回來六足龜、斑馬、黃黑虎、駝馬、黑熊、黑猿、白鹿、獅子、麒麟、金錢豹、大西馬、長角馬哈獸、駝雞(駝鳥)、駱駝、麋裡羔獸、白象等珍禽異獸。
尤其是這麒麟（現在叫長頸鹿）因是瑞獸，靠岸後馬不停蹄運往南京。永樂十二年，永樂帝率文武百官出奉天門一睹真容，臣民競相圍觀，萬人空巷。由此明朝開設皇家動物園，由錦衣衛負責訓練和看管珍禽異獸。
引入西方異獸解東方江湖之困局，這一招靈不靈有待市場檢驗。不過歷史上“神奇的動物”和江湖上神奇的武功一樣，命運都讓人唏噓。比如中國廣為流傳的“四不像”（麋鹿）。
作為中國特有的物種，早在《封神演義》裡它就是姜子牙的坐騎。清朝野生麋鹿絕跡，約有300只麋鹿被圈養在北京南海子皇家獵苑。1865年，法國傳教士兼動物學家大衛賄賂守衛，殺了兩隻麋鹿製成標本寄回巴黎自然歷史博物館，以新發現的新物種命名為“大衛鹿”。1900年庚子事變，八國聯軍將南海子獵的麋鹿洗劫一空，帶回各國動物園，而麋鹿卻一度在中國老家滅絕。
從1983年開始，當年“戰利品”的後代被陸續送回故土，放生野外。至今，作為一級保護動物，野生麋鹿在國內也蔚然可觀。
從“四不像”到“大衛鹿”，從戰利品到野生保護動物，麋鹿這一“神奇的動物”若能開口，想必是金庸+古龍式的詰問：
我是誰？
天涯遠不遠？
江湖雖遠，而道義猶存。神奇的動物和神奇的功夫一樣，命運多舛，或有時滅絕（失傳），但永遠不會過時。
就像多少人少時的江湖夢，褪色也好遺忘也罷，平平無奇是我們最後的倔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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