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春
夏日薔薇
漸幾番風，幾番雨，人生幾度秋涼。心中所念之人始終未來，花開復花落，江南芳草卻年年新綠。此次春來，終究不想再辜負美景，遂打點行囊孤身一人前去，沒想到，江南以最溫柔的臂膀環繞我，饗我以美酒佳釀，讓我瞭解了一個詩外的、溫情的江南，使我於清寒的北方深夜，呵手落筆，猶聞當時芬芳。
旅程還未開始，便似乎註定了它的不一樣。臨行前，在網上瀏覽西湖邊各具特色、名字特別、風格活潑的青年旅社，卻都已經客滿，一家家的打電話去問，終於找到一家還有床位，與老闆簡單地溝通以後，他要我先付一部分定金，笨拙的我操作幾次都未支付成功，只好再次打電話找老闆說明情況，電話那端的青年男子輕嘆了一口氣，說：“這樣吧，我相信你會來的，床位我給你留著，費用到時候再給吧！”
就這樣來到了西湖邊上以翠竹為主題的翠筠旅社，旅社掩映在翠生生的竹叢裡，院落裡整齊地擺放著木質餐桌和鐵藝椅子，一角的石桌上擺放著鮮花，鵝卵石堆砌的牆上綠苔遍生，一彎活水沿牆纏繞，竹筒制的排水驚鹿悠悠渡著水。不大的客堂裡，古樸安靜，角落有書，雜誌，有安靜的泥塑佛頭雙目微張，有餘香嫋嫋。我專門找到老闆致謝，老闆是個和氣儒雅的青年男子，很紳士地表示沒什麼，我去時，他和幾個服務生男孩坐在臨窗的茶桌前喝茶閒聊，那神情又似在佈道。我問老闆附近最近的景點在哪裡，他不假思索地說是虎跑公園，並介紹說是弘一法師出家的地方，也是唯一供奉儒釋道三教領袖的地方，說到這裡，他隨口問身旁的男孩是哪三位先聖，我不禁脫口而出，孔子、釋迦牟尼、老子。虎跑公園後來我沒有去，但我喜歡這位知識淵博、待人誠懇的老闆，三教合一也並不是人人都能理解的。
初來心心念唸的南方，又住到了竹林深處，滿眼濃綠簡直目不暇給，最讓我喜歡的還是客房門前那棵高大的樹木，在大雨中沖刷得翡翠一般流光溢彩，聽雨水不斷地澆落在它身上，一個晚上為它牽腸掛肚，一直想問問樹的名字，又怕被人笑話。直到第二天早上退了房，走在路上，還是打去旅社的前臺問，電話那端的服務生男孩調皮地說：“研究生也有不知道的問題？”我啞然失笑，原來他們背後偷偷叫我研究生，我在旅社話並不多，他們卻能記住我。“是金橘樹啦！”我喜歡青年旅社濃濃的人情味。一抬眼，一座青山在半空中若隱若現，雲霧繚繞，仙氣嫋嫋，我從紅塵中走來，我從仙境中走來。
姑蘇城外一茅屋，萬支桃花月滿天。想起姑蘇，便是暮春三月桃花紅遍鄉野，有一狂放不羈風流才子吟詩作畫的樣子。我身處桃花塢，我來找尋唐伯虎故居，我來拜謁他。一路問下去，確定了大體位置，卻來回往返多次都找不到，後來經唐伯虎的鄰人指點，才找到一處正在施工的工地。鄰人介紹說：“拆掉了！正在修建新居。”新居被一道硃紅的鐵門攔著，我急於進去看，不是為看新居，而是看或許有幸存的舊跡，對於我來說，哪怕是撲倒在一塊斷瓦殘垣上，跪吻一方舊時的土地，也能一慰澎湃迫切的心。又來了一位旅人，頭髮花白卻腳步健碩的老太太，與我一同站在大門前，許是聽到了我們的對話，門裡叫出一個怯生生年輕的建築工人，我問他，裡面是唐伯虎舊居嗎？他說是。我們懇求，能讓我們進去看看嗎？他很為難，說很多人過來找，但都沒讓進，因為在施工。那個老太太連說可惜了，可惜了！說：“唐伯虎知道你們把他的房子推倒了重建，會從棺材裡跳出來生氣罵的！”這句話這些年我聽過很多次，我何嘗不知道可惜了，然而此次聽到，忍不住憋笑。那個二十歲左右滿身塵土的建築工人被我們嚇到，竟然噤不作聲，臉上有慚愧之色——又不是他的錯，其實他完全可以板起臉轟我們走的，可他卻怯生生地站在那裡，承受我們莫名其妙地詰難。終究還是沒放我們進去，但是那個驚嚇如鴿的建築工人與生氣的老太太，總使我覺得有趣。
拙政園外面，賣旅遊紀念品的小店一路鋪陳下去，隨意逛著，一家店賣的小小巧巧的桂花酒吸引了我，不大的紅色印花酒瓶，瓶蓋上還壓了紅紙，一盒是一排三個，既精緻又可愛，想來送人或深夜獨酌都不錯。老闆娘正在忙著整理攤子，說75元一盒。關於砍價，我不太擅長，但我知道“攔腰一刀斬”，還看過一套“砍價大法”，多少掌握了些精髓要義。我思索了一下，冒著被打的危險出了個最低價：“75元兩盒怎麼樣？”老闆娘大驚失色：“這哪行，賠死了！現在生意不好做，不會有那麼多虛價啦！”“老闆娘那你便宜點！”“那讓你5元好啦！”“再便宜一點吧！”“不能再便宜啦！”如此往返多次，後來都忘了初衷，不認真地討價還價，我糊里糊塗出了個價，老闆娘糊里糊塗答應了，兩人笑作一團，“小姑娘太會講價啦！”老闆娘甘拜下風，一抬頭，店裡拿著茶壺泡功夫茶喝的老闆也正哈哈大笑呢！後來，我用同樣的方法，在虎丘買了許多惟妙惟肖、帶著指印的麵人，打算用來送人，我給自己留了一個紅袍紅帽的文科狀元，和一對穿喜服拜天地的新郎新娘，在錦溪了買了五條潤澤晶亮稍有瑕疵的珍珠項鍊。其實算算，並沒講下來多少價，但我砍價砍得虎虎生威心滿意足。
問路是另一個獨特的體驗。在杭州時，我從高鐵站下車坐公交車找不到站牌，問一個路人說不知道，正發呆呢，斜刺裡走出一個男子手指著前方對我說：“看到那個紅綠燈沒有，過了紅綠燈，往前再走幾步就是站牌。”也不等我道謝，又徑直走了。這種奇特的問路經歷又在蘇州遇到過好多次，每次都是我問的人不知道，出現別人很詳細地告訴我。並且無論是在微雨飄落的街頭問賣水果的大叔，還是在夜幕籠罩的巷子口問歇腳的保潔阿姨，必和善笑著幫我指路。去錦溪時，正好是傾盆大雨，下公共汽車後，我找一個年輕的小夥子問路，他笑著看我一眼，怎麼冒雨來錦溪啊？也難怪他好奇，我彼時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沒過腳踝的雨水裡，渾身上下落湯雞似的，我無奈地說：“定好了日期，請好了假，沒想到遇到雨季。”“我正好路過錦溪，你跟我一起走吧！”我莫名地相信了他，跟他一路走了過去，他還把回城汽車的班次告訴我，如果等不到，還有救急的另一班，我拿出小本子仔細地記，他便慢慢地說給我聽，直到像領小學生一樣把我領到了錦溪鎮門口。在從揚州到南京的公共汽車上，我問車裡人南京汽車站離高鐵站的距離，有個小夥子知道我還沒有買高鐵票，便打開手提電腦幫我查了班次，聽到有幾個年輕人也去高鐵站，便幫我聯繫了一同坐出租車，還不放心地囑咐他們：“這個大姐我看暈頭轉向的不知道路，你們一定把她平安帶到哦。”一個個陌生人的善意，使我一路收穫著感動與溫暖，心底陡然開出粲然的花。
我就這樣順順當當、平平安安地踏上了回家的列車，結束了奇特的旅程。回望，在和暖的春風裡，一枝桃花正臨水而紅。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創作日期：2015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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