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2019年春晚開場前6個小時,劉謙對當晚的節目進行了最後一次預演。他已經忘記這是第幾次彩排,成名之後,劉謙對“失手等於身敗名裂”的執念愈發強烈,每次演出前,他都會再三精確每一個環節。

晚上9點多,劉謙來到了春晚候場。上臺前,他習慣一個人待著,不喜歡和誰攀談,也不希望誰來打擾。他在腦裡過著節目流程,生怕有半分紕漏。

“劉老師,該您上場了”,春晚編導提前半小時來敲門。

劉謙長舒一口氣。

在這之前,劉謙缺席了5屆春晚,但這個舞臺和記憶中一樣:巨大、壯觀、華麗,甚至是有些殘酷。

那是一場長達11分鐘的表演,比2009年他在春晚的初次亮相還多了3分鐘。他用一把“空壺”,變出了紅酒、啤酒、豆汁和白糖……

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下了舞臺,劉謙的手心全是汗,工作人員衝上來祝賀拍照,說表演得真是太棒了。劉謙慢慢回神:“真的好嗎?”在整齊劃一的“好”中,他才籲出一口氣,真正的放鬆下來。

回到家裡,時間已近午夜,他臉也沒洗,妝也沒卸,把被子一蒙,倒頭便睡。次日,試圖解密魔術的網友依然狂熱,人們似乎已經忘記:魔術是一門需要表演者與觀眾合作的藝術。

兩天後,劉謙在現場換壺的視頻經過加工,被某外包組人員放上了網絡,感覺智商被侮辱的網民譁然:不是用人格、生命和名譽擔保,絕對沒有托兒嗎?

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劉謙的魔術成了“騙術”,面對撲面而來的嘲笑聲,他被相關單位要求“冷處理”,劉謙只能收起不甘,選擇沉默。

11天后,劉謙用一個“毒誓”回應:

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微博回應

他的身邊人說:視頻曝光後,讓劉謙寢食難安的不是嘲諷,而是觀眾對他業務能力的質疑……

魔壺

去年9月,劉謙接到了春晚的通知,問他是否有合適的節目。在這之前,劉謙已經拒絕了春晚很多次,但考慮到去年周杰倫、蔡威澤在魔術表演上的不盡如人意,2019年春晚的邀請比往年更迫切一些。

10月,劉謙和工作人員開會著手籌備節目。在向春晚正式彙報前,他們要先考慮魔術的可行性,並製作了大量的PPT。當時,在遞交的材料中並沒有《魔壺》這個節目,有類似他在教師節晚會上表演的情感類魔術,還有純視覺的魔術,以及紀念他登上春晚舞臺十週年的魔術。

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情感類的魔術,春晚總導演很喜歡,但是高層領導不喜歡;紀念十週年的魔術太個人化,不適合春晚這種全民大聯歡的舞臺;純視覺的魔術,周杰倫去年曾搞過一個全息投影,那近乎是失敗的表演,不但觀眾看不清,現場氣氛也很冷。最終,花力氣準備的節目被領導全部否定,為安全起見,他們提議劉謙表演《魔壺》。

​《魔壺》並不是劉謙的原創,而是他與奧地利魔術師Wolfgang Moser共同開發的作品——它亮相於2015FISM大賽,劉謙剛好是臺下的評委之一。那個表演有很多破綻,觀眾從視頻中就能捕捉到Wolfgang換壺、撒糖的小動作。於是,Wolfgang主動請劉謙幫他完善表演、細節,並願意與之共享成功。

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春晚結束後,我一直試圖採訪劉謙,但被劉謙婉拒。

知情人說,“我們曾建議劉謙要不要把苦練魔術的過程拍下來放在網絡,但魔術不同於雜技或其他表演藝術,對魔術師來說,很多幕後花絮是無法呈現的,一旦呈現就暴露了秘密,這也是蠻吃虧的一個問題。”

起步

劉謙是家中的獨子,家底還算殷實,他自小性格就很執拗,比如他從來不吃蔥,怎麼哄都不吃;在家也不肯穿襪子,寧願受罰也不肯。

劉謙對魔術的痴迷,始於商場販賣的魔術道具。他魔術上的領路人郭俊宏曾不諱言的說:劉謙在魔術方面並不是很有天賦,他手慢腳慢,領悟力又比一般人差,可是這孩子不服輸、肯吃苦,又比同齡人多了許多專注。

1988年,12歲的劉謙獲得了人生中第一個魔術大獎。

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那一年,臺灣舉辦了一場兒童魔術大賽,魔術師大衛·科波菲爾親自來臺擔任評審。郭俊宏覬覦首獎的五萬元臺幣,並沒有把“大招”教給劉謙,而是傳給了自己的妹妹。但劉謙自學的魔術非常耀眼——他與陶喆的父親陶大偉合作,上演了一出隔空取物的魔術,其繁複的手法相當老練,絕非孩童所能完成。

最終,劉謙獲得了冠軍。郭俊宏感慨的說:當年亞軍、季軍是兩個小女生,她們都是主辦單位安插在比賽裡的“托兒”,沒想到全敗在劉謙這個沒有背景的孩子手上。

大學畢業後,找不到合適工作的劉謙選擇了以魔術為生,一檔叫《一千零一夜》的綜藝節目成了他人生中第一個電視平臺。那時他一集的酬勞是2500元,而他身上的西裝就要一萬多。

當時劉謙的經紀約在節目製作單位,而他的前經紀人何晃傑,是該節目的製片人。

在這檔節目裡,何晃傑改變了劉謙的表演方式。比如在表演魔術時,他要求劉謙要講話,或是與觀眾進行互動。這對一個剛從國外拿獎回來、內心滿是優越感的魔術師來說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不接受?對於劉謙的抗拒,何晃傑會不由分說,上去就是一腳……

成名

2001年,在何晃傑的介紹下,劉謙來到大陸錄製星空衛視的《魔星高照》。

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恰巧,劉謙與節目製作公司的合約即將到期,何晃傑也因瀆職離開,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他的經紀人。那之後,透過湖南臺、東南臺、安徽臺等一系列魔術節目,劉謙在業界名聲鵲起。

經過7年的錘鍊,劉謙的表演已是非常成熟,有業內人士稱:他的髮型、服裝、手勢、眼神、忽嗔忽喜、大笑大跳……沒有一處小動作是生活化的,全部是為電視準備的。

2008年,春晚導演郎昆找到了劉謙。其實在劉謙之前,出生於魔術世家的傅琰東才是春晚的常客,只是他的魔術審美從來沒有跟我們來到21世紀,那種“自娛自樂”的魔術,觀眾根本提不起興趣。

劉謙最初為春晚設計的節目並不是近景魔術。他看春晚舞臺這麼大,魔術也一定要大才好,所以他想在舞臺上變出直升機和汽車,但導演組看過劉謙在日本做的近景魔術後,很喜歡這種呈現。劉謙雖然認為近景魔術不適合春晚的舞臺,不過他依然開心接受——因為春晚不給酬勞,這樣能省下不少費用。

劉謙清楚的記得,他提前三個月來北京排練,前前後後準備了二十多個魔術,反反覆覆參加了十幾次彩排。當時的劉謙惴惴不安,因為每一次彩排之後,領導們都會依照心情和喜好刷掉一些節目;當時的劉謙還有一絲沾沾自喜:因為在春晚舞臺,周杰倫表演了4分鐘;成龍、陳奕迅、容祖兒合唱了3分鐘;縱貫線演唱了3分鐘,而他自己則表演了8分半。

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大年初一,劉謙和好友李東儒去友人的豪宅裡過年,他坐在主人家價值一百萬的意大利進口沙發上感嘆,“我學魔術、表演魔術已經超過二十年了,這二十年把所有的錢都花在買魔術道具、去國外上昂貴的魔術課程上面了。我既沒有房子,也沒有車子,目前銀行存款只有一萬塊……哎,‘錢’這個字對我來說,太遙遠了!”

友人打趣說,“你昨天上了春晚啊。這臺晚會全國有8億人都會看,你已經紅了,還愁錢嗎?”

“是嗎?”劉謙對此半信半疑。

崩潰

是的!劉謙紅了,他的人生髮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只是那個時候,所有的時間都不是他的了。

信奉“利益最大化”的何晃傑給劉謙安排了很多商演、代言和節目。他曾經半年去了四十多座城市,最多時一天跑過5個地方。還有“劉謙亞洲巡演”,票價衝上1280元,直逼一線歌星……坊間傳聞那一年他賺的錢,夠普通人花一輩子,而對他“飄”“傲”等不滿,也被人在私底下口口相傳。

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外界只是看到他越飛越高,卻沒有人關心他過得快不快樂。

那時的劉謙內耗非常嚴重,他跟何晃傑吵了很多次。可當時團隊里根本沒有人重視他的聲音,大部分人都選擇擁護何晃傑。

巡演南京站演出前,擔心沒有準備好的劉謙在後臺大哭一場;他整夜整夜失眠,在網上看各種尖銳的評論;開個車子情緒也會失控,不得不把車停在路旁,讓眼淚流盡。有一次何晃傑安排了一場採訪,劉謙突然發作,把人統統趕了出去,“我不能再聽到事情了”;記得有一天傍晚,劉謙在應付完幾個商演中介後,他卸載了微信,“我感覺生活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2012年巡演時,劉謙認識了現在的合作伙伴太陽娛樂。2014年,他選擇與合作了15年的何晃傑分道揚鑣。

劉謙承認自己的性格有很大問題:他害怕聲音,聲音使他煩躁;他害怕社交,社交令他恐懼。以前他身邊的人看到他板著臉會很緊張,“你是心情不好嗎?”劉謙說,“沒有啊,我天生臭臉,不用理我。”只是,社交圈很難容忍這種個性。或許,只有他的妻子王希怡能包容他,因為他們約會吃飯的時候,劉謙會把王希怡晾在一旁,掏出ipad一個人看書。

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劉謙同樣不喜歡應酬,因為去了就會被要求表演魔術。記得有次受邀參加大S婚禮,酒過三巡,劉謙被藝人們要求表演紙牌魔術,就在劉謙要變不變的時候,喝茫了的陳嘉樺失去了耐心,一把將劉謙和紙牌丟進了泳池。看到撲克牌都浮起來,但劉謙還沒上來,周遭人笑作一團。劉謙狼狽的爬上來,卻忍著不能動怒。

更可怕的是來自於同行的嫉妒和暗算,那幾年以搞臭劉謙為目的的傳聞很多很多:說他取向是彎的、節目是剽的、全家是綠的,上春晚的機會是花200萬買的,最引發民憤的是他在日本綜藝節目裡跪拜“天皇”……

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微博回應

2011年春晚,因為種種不足為人道的原因,劉謙缺席了兔年春晚,那一年春晚魔術的表演者叫傅琰東。

找力宏

2013年春晚,導演哈文再度向劉謙拋出橄欖枝。劉謙設計的節目《魔琴》,原定的搭檔是他的好友郎朗,後來換成了“配合度”更高的李雲迪。

實際上李雲迪的配合度也沒有很高。據節目組透露,原本是希望李雲迪按照魔術的節奏來演奏一段曲子,可是他彈不出,非要在節目裡使用李斯特的鋼琴曲《鍾》。無奈之下,節目組找來編曲老師創作,再教給李雲迪彈奏。

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登臺前,劉謙照例獨處整理思緒,李雲迪說好緊張啊要來對詞。當時房間裡除了當事人,還有春晚負責雜魔的導演丁雪玲和雙方的團隊。他們順了一遍流程,對到“找力宏”時,丁雪玲問李雲迪:你確定你們可以嗎?李雲迪說可以可以,完全沒有問題。誰料一演完,“找力宏”成了“找麻煩”,劉謙被網民罵“是非精”。

劉謙的團隊立刻致電李雲迪,希望他能發微博幫忙澄清,但李雲迪的回應含糊其辭;尋求節目組幫助,節目組卻甩鍋“毫不知情”。此時,疑似大量水軍的助攻,將劉謙噴得無地自容。那天劉謙喝了很多酒,他給王力宏打電話解釋,王表示理解……至今,劉謙和王力宏還保持著往來,去年聖誕節,劉謙便是在王家度過的。雖然無損友誼,但這件事讓劉謙徹底心涼,從此作別春晚,遠離是非。

六年

2013年到2018年,娛樂圈發生了很多事:王菲亞鵬離婚,子怡情投汪峰、藝謀超生被罰,文章出軌姚笛,百何泰國戳雞,杰倫結婚當爹,德綱清理門戶,秀波人設崩塌,馬蓉賊喊捉賊……

這6年,劉謙結婚生子,在北京成立了新的公司,公司裡掛著他從英國和意大利訂製的西裝,以及他很喜歡的一副超現實主義作品《金色馬戲團》。

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每隔3年,他會去FISM任一次評委;每週兩次,他準時出現在健身房;每天12個小時以上,他用來研發新的魔術;每天他只吃一頓飯,或者乾脆就忘記吃……對了,2015年,他還與李雲迪在黃曉明和ab的婚禮上合了影。

劉謙:被偷走的那6年

據在場的人回憶,李雲迪當晚滿場飛,碰巧就“飛”到了劉謙這桌,當時氣氛還蠻尷尬的,旁人起鬨說“合影合影”,雖然劉謙對他心存芥蒂,但也沒拒絕,畢竟低下去的腔調,立起來的是格調。於是,兩人留下了這張所謂的“破冰照”。

這6年,劉謙去各地看秀、學習、吸收,將公司的排練廳改造成小劇場,不定期邀請觀眾測試新的節目。他每天依然話很少,只是有需要或有想法時,才和道具師進行一些溝通。他對自己的要求越來越高,推翻重來幾乎是常態;他對作品的要求越來越精,可“專注”對42歲的人來說,已是天大的奢念。

有天丟了靈感,劉謙舉著咖啡踱到鏡前,順手拔掉了一根白髮,他小聲嘀咕了一句:又要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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