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年前的中國人是怎麼翻牆的?

今天,翻牆成了熱門話題。

十二年前剛上大學,紫竹院公園收一塊錢的門票。為了尋找刺激(逃票),我帶著倆舍友,冒著掉到河裡、衣服被鐵尖刺破、劃傷的風險,從公園邊一牆之隔的派出所翻過圓弧形的圍欄。回憶起來,猶如昨日。

翻牆是中國人的傳統習俗。哪裡有牆,哪裡就有翻牆、騎牆以及挖牆腳的人。當然,除了“不立危牆”的傳統之外,還有延續兩千多年的“砌牆史”,要不然怎麼說中國人搞大工程是強項,畢竟經驗豐富。

實際上廣義的來看,陝西石峁人和浙江的良渚人,在四千到六千年前就已經在修築高達十幾米,寬達十米的城牆,城牆裡面還時不時埋點玉器、人頭骨之類的玩意兒,給當代的考古學家們製造點意外驚喜。

前年在鄭州商城遺址看到3000+年前的夯土城牆,極壯觀的數段,視覺震撼度絲毫不亞於西安城牆。

500年前的中國人是怎麼翻牆的?

鄭州商城夯土城牆遺址,橫截面可見其規制之宏大

今年一月份北大羅新教授的新作《從大都到上都:在古道上 重新發現中國》講到在長城,這道人類史上第二長的圍牆(第一長我猜你們都懂的),兩端的人們如何在五百年前翻牆的故事。

“每次旅行都是朝聖——旅行作家Don George ”

愛翻牆的大汗皇帝:騎著象群到烏托邦

七百年前的元朝定都在被那時的外國遊客稱為“汗八里”的北京,汗八里(Khanbaliq)極有可能源自突厥語大家族的畏吾兒語,蒙古人並不這麼說。至今我一個具有黃金家族血統的校友還管北京叫“大都”。

套馬的漢子受不了一線國際化大都市夏天的毒辣,所以皇帝每年都會經過輦道去美麗的上都避暑。上都是在今天錫林郭勒的一片遺址,被當時的老外譯成Xanadu,意即世外桃源,成了烏托邦的代名詞。

為了體驗一把當年的感覺,五十多歲的羅教授切換為一名徒步旅行者,開啟重走大都-上都輦道模式。記下沿路所見所思,囊括了歷史故事,又有時下現象,還有先行者的經歷、對故人的追思、作為學人的自省,集合成了這本書。其中十分值得玩味的,就是沿著這條道產生的那個時代及其之後的故事。

大元帝國從越南和柬埔寨海淘的進口大象,兩隻或幾隻不等,架上工匠們用獸皮、犛牛尾、絲綢、金銀以及歐洲豪車專用的胡桃木精心打造的定製款大轎子,可汗皇帝坐在這高大上的超豪座駕上,隨著馬背、駱駝背還有騾背上的鼓聲響起,就帶著十萬加的扈從出發了。

大象體格兒大,皇帝的象輦也是好幾頭象組成的。馬可波羅就記載說有時候狹小的關口,就切換成兩頭甚至一頭象。象雖然看上去很笨重,加速起來,也是要快馬才能趕得上。

坐大象也是一件有風險的事,畢竟是馴象,而不是馴化了的象,踩死踩傷人就跟現在新聞報道的一樣不新鮮,忽必烈汗有次就差點栽了。

500年前的中國人是怎麼翻牆的?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元世祖出獵圖》局部

經過的第一個重要站點就是居庸關,居庸關是元朝人北上發朋友圈的最高頻熱詞。以此關為分界線,南北氣候截然不同,穿過居庸關,正式翻牆避暑。

去上都路上,沿途都有準備馬匹和馬奶的工作人員,從包郵區來的漢臣則十分苦逼,乳糖不耐受的他們,必須忍耐長期的奶製品食物了。

650年前9月份的一天,末代君主元順帝在凌晨三四點帶著后妃和百餘人的官員倉皇辭廟,估計他是騎的馬,沒有用象。過去要四五天的路程,一天就趕到。然而走到上都,發現早就被明軍掃蕩一空,連吃喝都成問題。

委身超級霸權之間:騎牆者的喜與憂

明朝取代元朝後,開始陸續翻新在元朝時廢棄的長城。

今天看到的萬里長城大都是明代的以及現當代的修復品,比如八達嶺,部分就是周恩來號召愛我中華修我長城時的作品。

在長城以北地帶的是規模不大的朵顏三衛(又稱兀良哈三衛),明朝的邊防有衛所制度,這仨部落都在名義上歸政府管轄。屬於三衛的史、車兩個部落是本書主角。

明朝人翻譯時喜歡搞笑,比如把車部首領翻譯成車達雞,史部首領翻譯成史雞兒。

史部是朵顏衛在東北活動的遺散部落,在強大的土默特部落高壓下,不得不一路南遷到明帝國山西北部的宣大戰區範圍。

生活在夾縫之中的他們偶爾打劫一下明朝,還要防備南北兩邊的偷襲。隨著俺答汗的強大而被收納。俺答汗兒子黃臺吉被派來做指揮官,沒想到黃臺吉是真黃,史部稍有姿色的女性都逃不掉他的魔爪。是可忍孰不可忍,史部的熱血男兒們衝冠一怒為紅顏,南下投靠了明朝,接受大明帝國的金援和軍援。

附塞、款塞、保塞:

放棄獨立地位,政治上接受明朝政府冊封及政令,部落靠近或進入長城以內。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明朝一方面給予各種“長城北部民族特區優惠條件”:

1、允許在水草好的地方放牧;

2、定期給予糧食物資等生活必須品;

3、報名參加、獻身國防的好同志,由國家財政供養。

另一方面則直接徵兵,把史、車兩部能打仗的上千蒙古戰士徵召到軍隊中作戰。

跟著政府軍打仗,撈點好處倒是不錯的選擇。尤其車部經濟上比較緊張,他們積極踴躍參與了各種大小明蒙戰事,從中獲利。

撫、賞:

每年一次大規模賞賜為“賞”,每四個月小規模賞賜為“撫”。

1571年隆慶議和,明蒙緊張對峙消解。史、車部落的戰略價值降到歷史最低點:賞賜被地方官隔三差五拖欠,沒衝突,發不了戰爭財,邊防軍官們還開始慫恿、甚至組織士兵,明目張膽的在牧區開荒爭地。不去放牧吧,羊馬都餓得皮毛骨頭;去放牧吧,踩壞了莊稼,賠錢事小,搞不好還可能被當成反革命鎮壓。

此時的黃臺吉也學聰明瞭,納了各部貴族少女為妻妾,結下姻親關係,再讓老婆們去遊說自個兒的孃家人。車部大佬就這樣被自己的女兒成功策反,翻越長城,歸到蒙古的統一旗幟下。

對於這種赤裸裸的打臉行為,明朝政府先是嚴懲了車部,殺一儆百。邊防司令員吳兌隨即召集車部開會一數,車部只剩不足2000人。他隨即做出指示:如果問題不解決,則停發賞賜。並向蒙古當局發出了最強烈的外交抗議和取消雙邊貿易的經濟制裁威脅。俺答汗不得不妥協,遣返回一部分偷渡人員。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了史部身上。

繼承哥哥史大官的首領史二官,帶了人馬越境去了蒙古。根據明朝的官方調查結果顯示,二官本來是老實忠厚的一哥們,沒想到明朝的地方官欺人太甚,惡意欺凌,甚至抓著他頭髮侮辱,對史部的貴族到平民都任意棒殺。老史實在是待不下去,只有流亡一條路可選。可惜最後還是拗不過被遣返的命運。

鑑於茲事體大,但又錯在自身,明朝政府不好發作,最終給史老二判了個終身監禁。

當中央政府跟自己的同族政權鬧翻了的時候,屬夷會毫不猶豫的站隊政府,高舉大明中央的偉大旗幟,堅決擁護朝廷決議,衝在打擊敵人的最前線。

當政府跟北面的老大哥握手言和的時候,小部落的存在價值不再,就選擇背叛朝廷。

最終在蒙古大本營一波又一波的持續攻勢下,小部落們還是沒有逃過被兼併的命運。

500年前的中國人是怎麼翻牆的?

馬景濤電視劇版《東歸英雄傳》,顯然沒有電影的影響力大

馬尾和白酒:一場蓄謀已久的牆內外蜜月期

隆慶議和不久,朝廷封俺答汗為順義王,結束了戰爭敵對狀態,恢復了正常的雙邊貿易往來關係。

互市對於邊疆的大員們來說無疑是件好事。

實際上長城沿線的守邊軍人跟蒙古各部之間,始終保持著一種複雜的關係。根據《明實錄》的記載,守邊的將士會在農忙時邀請塞外的蒙古人幫忙站崗,有時候蒙古人則邀請邊防軍的哥們替自己放牧。這還不包括大家兄弟好一起做走私貿易獲利。

在內地,明朝從成化年間,來了一波兇猛的“韓流”,流行起來一種叫“馬尾裙”的朝鮮服裝。這種裙子用馬尾編織,繫到腰部,轉起來就像一把撐開的傘。類似於18世紀歐洲上層婦女的華都長服(Watteau Gown)。

由於原料成本高昂,一開始只是土豪暴發戶才穿的奇裝異服。結果後來發展到中央部級幹部都競相趕時髦了:它成了內部大學士和六部尚書的心頭好。問題是帝國沒有那麼多馬兒來產尾巴,以至於甚至有人去偷竊軍用物資:從軍馬屁股上拔毛,搞得軍馬羸弱不堪。

馬尾只是當時的貿易品之一,作用卻並不止裙子,在南京還流行馬尾做的瓦楞帽。長城地區的邊民樂於把這種剛需原料通過走私的方式運送到甚至揚州等地進行販賣,政府一單打擊他們,就直接越境投靠蒙古。

明、朝、蒙是三個獨立的政治實體,在東亞的早期全球化中就這樣建立起了緊密的聯繫。

500年前的中國人是怎麼翻牆的?

圖中為復原版明代馬尾裙,圖片來自網絡,侵刪

徐渭就在這恢復邦交關係的當口,受到時任軍區司令員的老哥們、宣大總督吳兌的邀請,享受了大半年的半公費接待吃喝旅遊。

在宣府時,俺答汗派人送來了珍稀的野味——一隻黃羊。徐同學吃得非常開心,並且高調朋友圈炫耀“誰致西河俎,言穿老上弓”,借用漢代老上單于的典故,說友邦元首親自給我弄來下飯的硬菜。

他出席了塞外酋長的蒙古包酒宴,眼裡盯著充滿民族風情的部落公主,仔細記錄了她們的服飾。深入到草原上的農貿市場,清一色的殺馬宰羊場面,結結實實讓他體驗了一把幾天都去不掉羶味的感覺。

蒙古人是漢地白酒的超級鐵桿粉絲,喝起酒來和戰鬥民族一樣玩命,忠誠度也給老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個醉熏熏的車部漢子,特意把徐渭請他的酒留了一點,說要醉駕帶回去給酋長車達雞。糖裹杏仁也是牧民們的至愛,徐渭遇到過向他成功討要這種糖果的少年,高興的向他表演自己百步穿楊的絕技。

北疆邊防城市的冬天凍成狗。

徐先生也忍不住跟自己的好基友吳司令發消息,多給將士們來點蔚州產的優質無煙煤。

他跟寄宿寺院的老和尚和隔壁道觀的老道嘮嗑,聊了被掠到蒙古的女子在議和後跟家人團聚的故事,以及逃到蒙古後混得特好的顧八的段子:顧八跟蒙古人的關係好到啥程度呢?可以以漢人身份參加祭祀活動,完全不當外人!

道聽途說也罷,親身經歷也好,早年投身軍旅,在東南沿海跟倭寇幹了不少仗的他,如今年事已高,聽多了段子更感受到和平的來之不易。

政治犧牲品OR投機失敗:牆角困難群眾的突圍

高牆的南邊,是帝國最容易被遺忘的邊民。

他們可能因為迫於生計,因為信仰異端,因為觸犯法律,不得不想辦法翻牆越過長城,逃到另外一邊。他們的身份有農民,有僕人,甚至還有下級軍官。

嘉靖年間在陝西任三邊總督的王瓊,在《北虜事蹟》中記錄了因為生計而投身蒙古的漢人。

在王瓊身故之後38年之後,明朝最著名的降蒙漢人代表趙全連同其他八名漢人一起,作為隆慶議和的成果之一,被俺答汗送還給了明朝。當時的審訊報告和判決記錄《趙全讞牘》保留到了今天。

根據報告的記載:趙全原本是山西的一個普通村民,跟同村的丘富遇到當時在做白蓮教傳教士的呂明鎮,老呂為了發展會員,就跟這兩人說,你倆有“領管萬兵福分”,可以搞事情!忽悠他們幫推廣白蓮教。

這種事兒自然影響到官方的意識形態權威,於是地方政府拘捕並處死了呂教士。受此影響,怕被人告密,趙全和丘富倆哥們先後翻越長城,投靠了蒙古。

500年前的中國人是怎麼翻牆的?

因為喜歡搞事情,白蓮教在元明清都不受政府待見

四十歲的老趙雖然是個村民,但卻有著不輸於政治家的頭腦和覺悟。

他拿出老呂搞傳銷的那套東西,說俺答汗有帝王的天分,應該和南朝平分天下;同時也真是盡心盡力,幫助刺探情報和走私貨物,順帶著還研發了戰術武器,製作專門用於攻城的鉤杆。俺答汗非常開心,不僅讓他們在呼和浩特一帶蓋房子,還給加封了酋長級的貴族爵位。

老趙的叛逃給帝國邊防造成了極大壓力和惡劣影響,他在十五年的時間裡多次輔助俺答汗掠邊,同伴還教唆同村幾百號村民跟著一起去蒙方,完全無視天朝威儀,邊防軍咬牙切齒,氣得炸毛。

老趙還意圖把中國模式移植到草原上,給俺答汗上皇帝封號,修皇宮。估計是技術不過關,上樑儀式的時候大梁掉下來當場砸死了幾個工作人員,宮殿的事兒好歹被擱置了下來,不然估計還會有個大元帝國2.0版出現。

將明蒙兩方都玩弄於鼓掌之中,給了老趙一種謎之自信,他乾脆在自個兒家門口寫上四個字:威震華夷。也是把厚臉皮藝術發揮得爐火純青。

跟著老趙一道去蒙古發展的有因發表反動言論而被髮配到邊區充軍的湖北黃岡人周元,年輕時在蒙古部落待過、經常給蒙方送情報的下級軍官張彥文,還有很多類似的角色。

最終,八個首犯被明廷草草審訊後處死。而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和留在內地沒法回到草原上的蒙古人一樣,融入了當地的社會和族群。

後記:更多疑團問題等待思考

國寶檔案的傳奇大IP梳妝樓裡埋的神秘人物,樹棺葬裡的蒙古人到底是不是叫喬治?他是基督徒還是穆斯林?身份迄今未被識別。

近百年前來中國考察的、也想做蒙古人的日本考古學家鳥居龍藏夫婦的囧事。

對史學本身目的的思索,路見京郊的罌粟花和禁毒宣傳,自然環境和古代遺蹟的保護問題......

正如作者所說,“大概歷史學的基礎並不是對真理的信念與熱情,相反,卻是承認真相的不確定性、流動性和開放性。

還有很多有趣且有深度的問題,限於篇幅,以及和翻牆關聯性相對較小的內容,此處不再一一展開。

在歷史和現實的時空中,羅新教授書寫了一本當代的文人行旅筆記。也許這本書在後世,也有機會像今天我們回望《大唐玄奘西域記》、《徐霞客遊記》一樣,成為一本研究21世紀前20年的重要的參考資料。

本期贈書:

《從大都到上都:在古道上重新發現中國》

500年前的中國人是怎麼翻牆的?

新星出版社2018年1月出版 定價:45元

這是一場關於歷史、關於當下、關於自我的深刻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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贈書規則:閱讀完本文,截止3月28日24:00,關注並在留言區的精選評論集贊數最多(需45個以上)的同學,將獲贈本書(包郵)。

筆記作者:二里頭單于,盜墓專業出身,互聯網運營狗,博物館發騷友,囤書幾千部的重度藏書癖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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