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涅槃之天國⑥:散論中的鄭州辯者

重讀鄭州│第六篇 文化涅槃之天國

散論中的鄭州辯者

文化涅槃之天國⑥:散論中的鄭州辯者

  • 散文,文學一大樣式,以表現作者性情見長,形式自由,結構靈活,手法豐富多樣,抒情、敘事、議論各主其事,也可兼而有之。中國散文至遲在商代(公元前16世紀—前11世紀)就已產生,甲骨文就是最初的述事之作。而記述古代重大歷史事件的《尚書》是我國的成篇散文集。到了春秋戰國(公元前8世紀—前3世紀)之際,社會進入大變革的時代,各種學術流派紛紛著書立說形成百家爭鳴的局面,促進了說理論文的發展,到了漢代,出現了政論文、史傳文等一批名著。鄭州是中國散文的產生地之一,作為夏、商王朝的都城所在,這裡發生的故事被這裡的人們所記錄,所傳承。到了春秋之際,這裡更是產生了一批散文大家,管子的《管子》、鄧析的《鄧析子》、申不害的《申子》、列禦寇的《列子》、韓非的《韓非子》等都是中國古代散文的經典之作。

作品欣賞

管子一篇

《牧民》

凡有地牧民者,務在四時,守在倉廩。國多財,則遠者來;地辟舉,則民留處;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四維張,則君令行。故省刑之要 ,在禁文巧;守國之度,在飾四維;順民之經,在明鬼神、祗山川、敬宗廟、恭祖舊。不務天時,則財不生;不務地利,則倉廩不盈。野蕪曠,則民乃菅;上無量,則民乃妄。文巧不禁,則民乃淫;不璋兩原,則刑乃繁。不明鬼神,則陋民不悟;不祗山川,則威令不聞;不敬宗廟,則民乃上校;不恭祖舊,則孝悌不備。四維不張,國乃滅亡。

國有四維,一維絕則傾,二維絕則危,三維絕則覆,四維絕則滅。傾可正也,危可安也,覆可起也,滅不可復錯也。何謂四維?一曰禮,二曰義,三曰廉,四曰恥。禮不逾節,義不自進,廉不蔽惡,恥不從枉。故不逾節,則上位安;不自進,則民無巧詐;不蔽惡 ,則行自全;不從枉,則邪事不生。

政之所興,在順民心;政之所廢,在逆民心。民惡憂勞,我佚樂之;民惡貧賤,我富貴之;民惡危墜,我存安之;民惡滅絕,我生育之。能佚樂之,則民為之憂勞;能富貴之,則民為之貧賤;能存安之,則民為之危墜;能生育之,則民為之滅絕。故刑罰不足以畏其意,殺戮不足以服其心。故刑罰繁而意不恐,則令不行矣;殺戮眾而心不服,則上位危矣。故從其四欲,則遠者自親;行其四惡,則近者叛之。故知予之為取者,政之寶也。

錯國於不傾之地,積於不涸之倉,藏於不竭之府,下令於流水之原,使民於不爭之官,明必死之路,開必得之門。不為不可成,不求不可得,不處不可久,不行不可復。錯國於不傾之地者,授有德也;積於不涸之倉者,務五穀也;藏於不竭之府者,養桑麻育六畜也;下令於流水之原者,令順民心也;使民於不爭之官者,使各為其所長也;明必死之路者,嚴刑罰也;開必得之門者,信慶賞也;不為不可成者,量民力也;不求不可得者,不強民以其所惡也;不處不可久者,不偷取一世也;不行不可復者,不欺其民也。故授有德,則國安;務五穀,則食足;養桑麻、育六畜,則民富;令順民心,則威令行;使民各為其所長,則用備;嚴刑罰,則民遠邪;信慶賞,則民輕難;量民力,則事無不成;不強民以其所惡,則詐偽不生;不偷取一世,則民無怨心;不欺其民,則下親其上。

以家為鄉,鄉不可為也;以鄉為國,國不可為也;以國為天下,天下不可為也。以家為家,以鄉為鄉,以國為國,以天下為天下。毋曰不同生,遠者不聽;毋曰不同鄉,遠者不行;毋曰不同國,遠者不從。如地如天,何私何親?如月如日,唯君之節!

御民之轡,在上之所貴;道民之門,在上之所先;召民之路,在上之所好惡。故君求之,則臣得之;君嗜之,則臣食之;君好之,則臣服之;君惡之,則臣匿之。毋蔽汝惡,毋異汝度,賢者將不汝助。言室滿室,言堂滿堂,是謂聖王。城郭溝渠,不足以固守;兵甲強力,不足以應敵;博地多財,不足以有眾。惟有道者,能備患於未形也,故禍不萌。

天下不患無臣,患無君以使之;天下不患無財,患無人以分之。故知時者,可立以為長;無私者,可置以為政;審於時而察於用,而能備官者,可奉以為君也。緩者,後於事;吝於財者,失所親;信小人者,失士。

鄧析兩篇

《無厚篇》

天於人無厚也,君於民無厚也,父於子無厚也,兄於弟無厚也。何以言之?天不能屏勃厲之氣,全夭折之人,使為善之民必壽,此於民無厚也。凡民有穿窬為盜者,有詐偽相迷者,皆生於不足,起於貧窮,而君必執法誅之,此於民無厚也。堯舜位為天子,而丹朱商均為布衣,此於子無厚也。周公誅管蔡,此於弟無厚也。推而言之,何厚之有?

循名責實,君之事也;奉法宣令,臣之職也。下不得自擅,上操其柄而不理者,未之有也。君有三累,臣有四責。何謂三累?惟親所信,一累;以名取士,二累;近故親疏,三累。何謂四責?受重賞而無功,一責;居大位而不治,二責;理官而不平,三責;御軍陣而奔北,四責。君無三累,臣無四責,可以安國。

勢者君之輿,威者君之策,臣者君之馬,民者君之輪。勢固則輿安,威定則策勁,臣順則馬良,民和則輪利。為國失此,必有覆車奔馬折輪敗載之患,安得不危!

異同之不可別,是非之不可定,白黑之不可分,清濁之不可理,久矣!誠聽能聞於無聲,視能見於無形,計能規於未兆,慮能防於未然,斯無他也。不以耳聽,則通於無聲矣!不以目視,則照於無形矣!不以心計,則達於無兆矣!不以知慮,則合於未朕矣!君者,藏於匿影,群下無私,掩目塞耳萬民恐震。

循名責實,察法立威,是明王也。夫明於形者,分不遇於事;於動者,用不失則利。故明君審一,萬物自定。名不可以外務,智不可以從他,求諸己之謂也。

治世位不可越,職不可亂,百官有司,各務其形。上循名以督實,下奉教而不違。所美觀其所終,所惡計其所窮。喜不以賞,怒不以罰,可謂治世。

夫負重者患塗遠,據貴者憂民離。負重塗遠者,身疲而無功;在上離民者,雖勞而不治。故智者量塗而後負,明君視民而出政。

獵羆虎者,不於外圂,釣鯨鯢者,不於清池。何則?圂非羆虎之窟也,池非鯨鯢之泉也。楚之不溯流,陳之不束麾,長盧之不士,呂子之蒙恥。

夫遊而不見敬,不恭也;居而不見愛,不仁也;言而不見用,不信也;求而不能得,無媒也;謀而不見喜,無理也;計而不見從;遺道也。因勢而發譽,則行等而名殊;人齊而得時,則力敵而功倍。其所以然者,乖勢之在外推。

辯說、非所聽也;虛言者,非所應也;無益之辭,非所舉也。故談者,別殊類、使不相害;序異端、使不相亂。諭志通意,非務相乖也。若飾詞以相亂,匿詞以相移,非古之辯也。

慮不先定,不可以應卒;兵不閒習,不可以當敵。廟算千里,帷幄之奇,百戰百勝,黃帝之師。

死生自命,富貴自時。怨夭折者,不知命也;怨貧賤者,不知時也。故臨難不懼,知天命也;貧窮無懾,達時序也。

兇飢之歲,父死於室,子死於戶,而不相怨者,無所顧也。同舟渡海,中流遇風,救患若一,所憂同也。張羅而畋,唱和不差者,其利等也。故體痛者,口不能不呼;心悅者,顏不能不笑;責疲者以舉千鈞;責兀者以及走兔;驅逸足於庭,求援捷於檻。斯逆理而求之,猶倒裳而索領。

事有遠而親,近而疏,就而不用,去而反求。凡此四行,明主大憂也。

夫水濁、則無掉尾之魚;政苛、則無逸樂之士。故令煩則民詐,政擾則民不定。不治其本而務其末,譬如拯溺錘之以石,救火投之以薪。

夫達道者,無知之道也,無能之道也。是知大道,不知而中,不能而成,無有而足,守虛責實,而萬事畢。忠言於不忠,義生於不義。音而不收、謂之放;言出而不督、謂之闇。故見其象,致其形;循其理,正其名;得其端,知其情。若此,何往不復,何事不成。有物者意也,無外者德也,有人者行也,無人者道也。故德非所覆、處非所處,則失;道非其道不道,則諂。意無賢,慮無忠,行無道,言虛如受實,萬事畢。

夫言榮不若辱,非誠辭也。得不若失,非實談也。不進則退,不喜則憂,不得則亡,此世人之常。真人危斯十者而為一矣。所謂大辯者,別天地之行,具天下之物,選善退惡,時措其宜,而功立德至矣。小辯則不然。別言異道,以言相射,以行相伐,使民不知其要。無他故焉,知淺故也。君子並物而錯之,兼塗而用之,五味未嘗而辯於口,五行在身而布於人。故無方之道不從,面從之義不行,治亂之法不用。惔然寬裕,蕩然簡易,略而無失,精詳入纖微也。

夫舟浮於水,車轉於陸,此自然道也。有不治者,知不豫焉。

夫不擊折轊,水戾破舟,不怨木石,而罪巧拙,故不載焉。故有知則惑,有心則嶮,有目則眩。是以規矩一而不易,不為秦楚緩節,不為胡越改容。一而不邪,方行而不流,一日形之,萬世傳之,無為為之也。

夫自見之,明;借人見之,闇也;自聞之,聰;借人聞之,聾也。明君知此,則去就之分定矣。為君當若冬日之陽,夏日之陰,萬物自歸,莫之使也。恬臥而功自成,優遊而政自治。豈在振目搤睕、手據鞭樸、而後為治歟。

夫事有合不合者,知與未知也。合而不結者,陽親而陰疏。故遠而親者,志相應也;近而疏者,志不合也;就而不用者,策不得也;去而反求者,無違行也;近而不御者,心相乖也;遠而相思者,合其謀也。故明君擇人,不可不審;士之進趣,亦不可不詳。

《轉辭篇》

世間悲哀喜樂,嗔怒憂愁,久惑於此。今轉之,在己為哀,在他為悲;在己為樂,在他為喜。在己為嗔,在他為怒;在己為愁,在他為憂。在己若扶之與攜,謝之與議。故之與古,諾之與已,相去千里也。

夫言之術,與智者言,依於博;與博者言,依於辯;與辯者言,依於安;與貴言者,依於勢;與富者言,依於豪;與貧者言,依於利;與勇者言,依於敢;與愚者言,依於說。此言之術也。

不困,在早圖,不窮,在早稼。非所宜言,勿言,以避其口;非所宣為,勿為,以避其危;非所宜取,勿取,以避其咎;非所宜爭,勿爭,以避其聲。一聲而非,駟馬勿追,一言而急,駟馬不及。故惡言不出口,苟語不留耳,此謂君子也。

夫任臣之法,闇則不任也,慧則不從也,仁則不親也,勇則不近也,信則不信也。不以人用人,故謂之神。怒出於怒,為出於不為。視於無有,則得其所見,聽於無聲,則得其所聞。故無形者有形之本,無聲者有聲之母。循名責實,實之極也;按實定名,名之極也。參以相平,轉而相成,故得之形名。

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聖人已死,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也。聖人不死,大盜不止。何以知其然?為之鬥斛而量之,則並鬥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平之,則並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並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並仁義而窮之。何以知其然?彼竊財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仁義存焉。是非竊仁義耶?故逐於大盜,揭諸侯,此重利盜蹠而不可禁者,乃聖人之罪也。

欲之與惡,善之與惡,四者變之失。恭之與儉,敬之與傲,四者失之修。故善素樸任,惔憂而無失。未有修焉,此德之永也。言有信而不為信,言有善而不為善者,不可不察也。

夫治之法,莫大於使私不行,功,莫大於使民不爭。今也立法而行私,是私與法爭,其亂也甚於無法。立君而爭賢,是賢與君爭,其亂也甚於無君。故有道之國,法立則私議不行,君立而賢者不尊。民一於君,事斷於法。此國之大道也。明君之督大臣,緣身而責名,緣名而責形,緣形而責實。臣懼其重誅之至,於是不敢行其私矣。

心欲安靜,慮欲深遠。心安靜、則神策生,慮深遠、則計謀成。心不欲躁,慮不欲淺。心躁、則精神滑,慮淺、則百事傾。

治世之禮,簡而易行;亂世之禮,煩而難遵。上古之樂、質而不悲;當今之樂,邪而為淫。上古之民,質而敦樸;今世之民,詐而多行。上古象刑,而民不犯教,今世有墨劓,不以為恥,斯民所以亂多治少也。堯置敢諫之鼓,舜立誹謗之木,湯有司直之人,武有戒慎之銘。此四君子者,聖人也,而猶若此之勤。至於慄陸氏殺東里子,宿沙氏戮箕文,桀誅龍逢,紂刳比干,四主者亂君。故其疾賢若仇,是以賢愚之相較,若百丈之溪與萬仞之山,若九地之下與重山之顛。

明君之御民,若御奔而無轡,履冰而負重,親而疏之,疏而親之。故畏儉則福生,驕奢則禍起。聖人逍遙,一世罕匹。萬物之形,寂然無鞭樸之罰,莫然無叱吒之聲,而家給人足,天下太平。視昭昭,知冥冥,推未運,睹未然。故神而不可見,幽而不可見,此之謂也。

君人者不能自專而好任下,則智日困而數日窮。迫於下則不能申,行隨於國則不能持。知不足以為治,威不足以行誅,無以與下交矣。故喜而使賞,不必當功;怒而使誅,不必值罪。不慎喜怒,誅賞從其意,而欲委任臣下,故亡國相繼,殺君不絕。古人有言,眾口鑠金,三人成虎,不可不察也。

夫人情,發言欲勝,舉事欲成。故明者不以其短,疾人之長;不以其拙,疾人之工。言有善者,明而賞之;言有非者,顯而罰之。塞邪枉之路,蕩淫辭之端。臣下閉口,左右結舌,可謂明君。為善者君與之賞,為惡者君與之罰。因其所以來而報之,循其所以進而答之。聖人因之,故能用之。因之循理,故能長久。今之為君,無堯舜之才,而慕堯舜之治,故終顛殞乎混冥之中,而事不覺於昭明之術。是以虛慕欲治之名,無益亂世之理也。

患生於官成,病始於少瘳,禍生於懈慢,孝衰於妻子。此四者。慎終如始也。富必給貧,壯必給老,快情恣欲,必多侈侮。故曰尊貴無以高人,聰明無以籠人,資給無以先人,剛勇無以勝人。能履行此,可以為天下君。

夫謀莫難於必聽,事莫難於必成,成必合於數,聽必合於情。故抱薪加火,爍者必先燃;平地注水,溼者必先濡。故曰動之以其類,安有不應者,獨行之術也。

明君立法之後,中程者賞,缺繩者誅,此之謂君曰亂君,國曰亡國。

智者察於是非,故善惡有別;明者審於去就,故進退無類。若智不能察是非,明不能審去就,斯謂虛妄。

目貴明,耳貴聰,心貴公。以天下之目視,則無不見;以天下之耳聽,則無不聞;以天下之智慮,則無不知。得此三術,則存於不為也。

申不害一篇

《大體篇》

夫一婦擅夫,眾婦皆亂;一臣專君,群臣皆蔽。故妒妻不難破家也,而群臣不難破國也。是以明君使其臣,並進輻湊,莫得專君焉。今人君之所以高為城郭而謹門閭之閉者,為寇戒盜賊之至也。今夫弒君而取國者,非必逾城郭之險而犯門閭之閉也。蔽君之明,塞君之聰,奪之政而專其令,有其民而取其國矣。今使烏荻、彭祖負千鈞之重,而懷琬琰之美;令孟賁、成荊帶干將之劍衛之,行乎幽道,則盜猶偷之矣。今人君之力,非賢乎烏荻、彭祖,而勇非賢乎孟賁、成荊也。其所守者,非特琬琰之美,千金之重也而欲勿失,其可得耶?

明君如身,臣如手;君若號,臣如響。君設其本,臣操其末;君治其要,臣行其詳;君操其柄,臣事其常。為人臣者,操契以責其名。名者,天地之綱,聖人之符,則萬物之情,無所逃之矣。故善為主者,倚於愚,立於不盈,設於不敢,藏於無事,竄端匿疏,示天下無為,是以近者親之,遠者懷之。示人有餘者,人奪之;示人不足者,人與之。剛者折,危者覆,動者搖,靜者安。名自正也,事自定也。是以有道者,自名而正之,隨事而定之也。鼓不與於五音,而為五音主;有道者不為五官之事,而為治主。君知其道也。臣知其事也。十言十當,百為百富者,人臣之事也,非君人之道也。

昔者堯之治天下也,以名。其名正,則天下治。桀之治天下也,亦以名。其名倚,而天下亂。是以聖人貴名之正也。主處其大,臣處其細。以其名聽之,以其名視之,以其名命之。鏡設精無為,而美惡自備;衡設平無為,而輕重自得。凡固之道,身與公無事,無事而天下自極也。

列子四篇

《愚公移山》

太行王屋二山,方七百里,高萬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陽之北。北山愚公者,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懲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謀曰:“吾與汝畢力平險,指通豫南,達於漢陰,可乎? ” 雜然相許其妻獻疑曰:“以君之力,曾不能損魁父之丘,如太行、王屋何?且焉置土石?” 雜曰:“投諸渤海之尾,隱士之北。” 遂率子孫荷,擔者三夫,叩石墾壤,箕畚運於渤海之尾。鄰人京城氏之孀妻有遺男,始齔,跳往助之。寒暑易節,始一返焉。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殘年餘力,曾不能毀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 北山愚公長息曰:“汝心之固,固不可徹,曾不若孀妻弱子。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河曲智叟亡以應。

操蛇之神聞之,懼其不已也,告之於帝。帝感其誠,命誇娥氏二子負二山,一厝朔東,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漢之陰,無隴斷焉。

《夸父追日》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於隅谷之際。渴欲得飲,赴飲河渭,不足,將走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屍膏肉所浸,生鄧林。鄧林彌廣數千裡焉。

《杞人憂天》

杞國有人,憂天地崩墜,身亡所寄,廢寢食者。又有憂彼之所憂者,因往曉之,曰:“天,積氣耳,亡處亡氣。若屈伸呼吸,終日在天中行止,奈何憂崩墜乎?”。其人曰:“天果積氣?日月星宿,不當墜邪?”

曉之者曰:“日月星宿,亦積氣中之有光耀者,只使墜,亦不能有所中傷。”其人曰:“奈地壞何?” 曉者曰:“地,積塊耳,充塞四虛,亡處亡塊。若躇步跐蹈,終日在地上行止,奈何憂其壞?”

其人舍然大喜,曉之者亦舍然大喜。

《九方皋相馬》

秦穆公謂伯樂曰:子之年長矣,子姓有可使求馬者乎?伯樂對曰:良馬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馬者,若滅若沒,若亡若失。若此者絕塵彌轍,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馬,不可告以天下之馬也。臣有所與共擔纆薪菜者,曰九方皋,此其於馬非臣之下也。請見之。穆公見之,使行求馬。三月而反報曰:已得之矣,在沙丘。穆公曰:何馬也?對曰:牝而黃。使人往取之,牡而驪。穆公不說。召伯樂而謂之曰:敗矣!子所使求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馬之能知也?伯樂喟然太息曰:一至於此乎!是乃其所以千萬臣而無數者也。若皋之所觀,天機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內而忘其外。見其所見,不見其所不見;視其所視,而遺其所不視。若皋之相者,乃有貴乎馬者也。馬至,果天下之馬也。

韓非五篇

《五蠹》

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有聖人作,構木為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惡臭而傷害腹胃,民多疾病。有聖人作,鑽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說之,使王天下,號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鯀、禹決瀆。近古之世,桀、紂暴亂,而湯、武征伐。今有構木鑽燧於夏后氏之世者,必為鯀、禹笑矣;有決瀆於殷、周之世者,必為湯、武笑矣。然則今有美堯、舜、湯、武、禹之道於當今之世者,必為新聖笑矣。是以聖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論世之事,因為之備。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株,折頸而死,因釋其耒而守株,冀復得兔,兔不可復得,而身為宋國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當世之民,皆守株之類也。

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實足食也;婦人不織,禽獸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養足,人民少而財有餘,故民不爭。是以厚賞不行,重罰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孫。是以人民眾而貨財寡,事力勞而供養薄,故民爭,雖倍賞累罰而不免於亂。

堯之王天下也,茅茨不翦,採椽不斫,糲粢之食,藜藿之羹;冬日麂裘,夏日葛衣;雖監門之服養,不虧於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執耒鍤,以為民先,股無胈,脛不生毛,雖臣虜之勞,不苦於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讓天子者,是去監門之養,而離臣虜之勞也,故傳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縣令,一日身死,子孫累世絜駕,故人重之。是以人之於讓也,輕辭古之天子,難去今之縣令者,薄厚之實異也。

夫山居而谷汲者,膢、臘而相遺以水;澤居苦水者,買庸工而決竇。故飢歲之春,幼弟不餉;穰歲之秋,疏客必食。非疏骨肉愛過客也,多少之實異也。是以古之易財,非仁也,財多也;今之爭奪,非鄙也,財寡也。輕辭天子,非高也,勢薄也;爭土橐,非下也,權重也。故聖人議多少、論薄厚為之政。故罰薄不為慈,誅嚴不為戾,稱俗而行也。故事因於世,而備適於事。

古者文王處豐鎬之間,地方百里,行仁義而懷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處漢東,地方五百里,行仁義,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國。荊文王恐其害己也,舉兵伐徐,遂滅之。故文王行仁義而王天下,偃王行仁義而喪其國,是仁義用於古不用於今也。故曰世異則事異。

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 乃修教三年,執干鏚舞,有苗乃服。共工之戰,鐵銛短者及乎敵,鎧甲不堅者傷乎體。是干鏚用於古不用於今也。故曰:事異則備變。

上古競於道德,中世逐於智謀,當今爭於氣力。

齊將攻魯,魯使子貢說之。齊人曰:“子言非不辯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謂也。” 遂舉兵伐魯,去門十里以為界。故偃王仁義而徐亡,子貢辯智而魯削。以是言之,夫仁義辯智,非所以持國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貢之智,循徐、魯之力,使敵萬乘,則齊、荊之慾不得行於二國矣。

夫古今異俗,新故異備。如欲以寬緩之政,治急世之民,猶無轡策而御駻馬,此不知之患也。今儒、墨皆稱先王兼愛天下,則視民如父母。何以明其然也?曰:“司寇行刑,君為之不舉;聞死刑之報,君為流涕。” 此所舉先王也。夫以君臣為如父子則必治,推是言之,是無亂父子也。人之情性,莫先於父母,皆見愛而未必治也,雖厚愛矣,奚遽不亂?今先王之愛民,不過父母之愛子,子未必不亂也,則民奚遽治哉?且夫以法行刑,而君為之流涕,此以效仁,非以為治也。夫垂泣不欲刑者,仁也;然而不可不刑者,法也。先王勝其法,不聽其泣,則仁之不可以為治亦明矣。

且民者固服於勢,寡能懷於義。仲尼,天下聖人也,修行明道以遊海內,海內說其仁、美其義而為服役者七十人。蓋貴仁者寡,能義者難也。故以天下之大,而為服役者七十人,而仁義者一人。魯哀公,下主也,南面君國。仲尼非懷其義,服其勢也。故以義則仲尼不服於哀公,乘勢則哀公臣仲尼。今學者之說人主也,不乘必勝之勢,而務行仁義則可以王,是求人主之必及仲尼,而以世之凡民皆如列徒,此必不得之數也。

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為改,鄉人譙之弗為動,師長教之弗為變。夫以父母之愛、鄉人之行、師長之智,三美加焉,而終不動,其脛毛不改。州部之吏操官兵、推公法,而求索奸人,然後恐懼,變其易其行矣。故十仞之城,樓季弗能逾者,峭也;千仞之山,跛牂,易牧者,夷也。故明王峭其法而嚴其刑也。布帛尋常,庸人不釋;鑠金百溢,盜蹠不掇。不必害,則不釋尋常;必害手,則不掇百溢。故明主必其誅也。是以賞莫如厚而信,使民利之;罰莫如重而必,使民畏之;法莫如一而固,使民知之。故主施賞不遷,行誅無赦。譽輔其賞,毀隨其罰,則賢、不肖俱盡其力矣。

今則不然。以其有功也爵之,而卑其士官也;以其耕作也賞之,而少其家業也;以其不收也外之,而高其輕世也;以其犯禁也罪之,而多其有勇也。譭譽、賞罰之所加者,相與悖繆也,故法禁壞而民愈亂。今兄弟被侵,必攻者,廉也;知友被辱,隨仇,者,貞也。廉、貞之行成,而君上之法犯矣。人主尊貞、廉之行,而忘犯禁之罪,故民程於勇,而吏不能勝也。不事力而衣食,則謂之能;不戰功而尊,則謂之賢。賢、能之行成,而兵弱而地荒矣。人主說賢、能之行,而忘兵弱地荒之禍,則私行立而公利滅矣。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夫離法者罪,而諸先生,以文學取;犯禁者誅,而群俠以私劍養。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誅,上之所養也。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無所定,雖有十黃帝不能治也。故行仁義者非所譽,譽之則害功;工文學者非所用,用之則亂法。楚之有直躬,其父竊羊,而謁之吏。令尹曰:“殺之”以為直於君而曲於父,報而罪之。以是觀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也。魯人從君戰,三戰三北。仲尼問其故,對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養也。”仲尼以為孝,舉而上之。以是觀之,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故令尹誅而楚奸不上聞,仲尼賞而魯民易降北。上下之利,若是其異也,而人主兼舉匹夫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幾矣。

古者蒼頡之作書也,自環者謂之私,背私謂之公,公私之相背也,乃蒼頡固以知之矣。今以為同利者,不察之患也,然則為匹夫計者,莫如修行義而習文學。行義修則見信,見信則受事;文學習則為明師,為明師則顯榮:此匹夫之美也。然則無功而受事,無爵而顯榮,為有政如此,則國必亂,主必危矣。故不相容之事,不兩立也。斬敵者受賞,而高慈惠之行;拔城者受爵祿,而信廉愛之說;堅甲厲兵以備難,而美薦紳之飾;富國以農,距敵恃卒,而貴文學之士;廢敬上畏法之民,而養遊俠私劍之屬。舉行如此,治強不可得也。國平養儒俠,難至用介士,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是故服事者,簡其業,而於遊學者日眾,是世之所以亂也。

且世之所謂賢者,貞信之行也;所謂智者,微妙之言也。微妙之言,上智之所難知也。今為眾人法,而以上智之所難知,則民無從識之矣。故糟糠不飽者不務粱肉,短褐,不完者不待文繡。夫治世之事,急者不得,則緩者非所務也。今所治之政,民間之事,夫婦所明知者不用,而慕上知之論,則其於治,反矣。故微妙之言,非民務也。若夫賢良貞信之行者,必將貴不欺之士;不欺之士者,亦無不欺之術也。布衣相與交,無富厚以相利,無威勢以相懼也,故求不欺之士。今人主處制人之勢,有一國之厚,重賞嚴誅,得操其柄,以修明術之所燭,雖有田常、子罕之臣,不敢欺也,奚待於不欺之士?今貞信之士不盈於十,而境內之官以百數,必任貞信之士,則人不足官,人不足官,則治者寡而亂者眾矣。故明主之道,一法而不求智,固術而不慕信,故法不敗,而群官無奸詐矣。

今人主之於言也,說其辯而不求其當焉;其用於行也,美其聲而不責其功。是以天下之眾,其談言者務為辨而不周合於用,故舉先王、言仁義者人盈廷,而政不免於亂;行身者競於為高而不合於功,故智士退處巖穴,歸祿不受,而兵不免於弱,政不免於亂,此其故何也?民之所譽,上之所禮,亂國之術也。今境內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而國愈貧,言耕者眾,執耒者寡也;境內皆言兵,藏孫、吳之書者家有之,而兵愈弱,言戰者多,被甲者少也。故明主用其力,不聽其言;賞其功,必禁無用。故民盡死力以從其上。夫耕之用力也勞,而民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戰之為事也危,而民為之者,曰:可得以貴也。今修文學,習言談,則無耕之勞而有富之實,無戰之危而有貴之尊,則人孰不為也?是以百人事智而一人用力。事智者眾,則法敗;用力者寡,則國貧:此世之所以亂也。

故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無私劍之捍,以斬首為勇。是境內之民,其言談者必軌於法,動作者歸之於功,為勇者盡之於軍。是故無事則國富,有事則兵強,此之謂王資。既畜王資而承,敵國之釁,超五帝、侔齊三王者,必此法也。

今則不然,士民縱恣於內,言談者為勢於外,外內稱惡,以待強敵,不亦殆乎!故群臣之言外事者,非有分於從衡之黨,則有仇讎之忠,而借力於國也。從者,合眾弱以攻一強也;而衡者,事一強以攻眾弱也:皆非所以持國也。今人臣之言衡者,皆曰:“不事大,則遇敵受禍矣。”事大未必有實,則舉圖而委,效璽而請兵矣。獻圖則地削,效璽則名卑,地削則國削,名卑則政亂矣。事大為衡,未見其利也,而亡地亂政矣。人臣之言從者,皆曰:“不救小而伐大,則失天下,失天下則國危,國危而主卑。” 救小未必有實,則起兵而敵大矣。救小未必能存,而伐,大未必不有疏,有疏則為強國制矣。出兵則軍敗,退守則城拔。救小為從,未見其利,而亡地敗軍矣。是故事強,則以外權士官,做官於內;救小,則以內重求利於外。國利未立,封土厚祿至矣。主上雖卑,人臣尊矣;國地雖削,私家富矣。事成,則以權長重;事敗,則以富退處。人主之聽說於其臣,事未成則爵祿已尊矣;事敗而弗誅,則遊說之士孰不為用繒繳之說而僥倖其後,故破國亡主以聽言談者之浮說。此其故何也?是人君不明乎公私之利,不察當否之言,而誅罰不必其後也。皆曰:“外事,大可以王,小可以安。” 夫王者,能攻人者也;而安,則不可攻也。強,則能攻人者也;治,則不可攻也。治強不可責求於外,內政之有也。今不行法術於內,而事智於外,則不至於治強矣。

鄙諺曰:“長袖善舞,多錢善賈。”此言多資之易為工也。故治強易為謀,弱亂難為計。故用於秦者,十變而謀希失;用於燕者,一變而計希得。非用於秦者必智,用於燕者必愚也,蓋治亂之資異也。故周去秦為從,期年而舉;衛離魏為衡,半歲而亡。是周滅於從,衛亡于衡也。使周、衛緩其從衡之計,而嚴其境內之治,明其法禁,必其賞罰,盡其地力以多其積,致其民死以堅其城守,天下得其地則其利少,攻其國則其傷大,萬乘之國莫敢自頓于堅城之下,而使強敵裁其弊也,此必不亡之術也。舍必不亡之術而道必滅之事,治國者之過也。智困於內而政亂於外,則亡不可振也。

民之政,皆就安利如與闢危窮。今為之攻戰,進則死於敵,退則死於誅,則危矣。棄私家之事而必汗馬之勞,家困而上弗論,則窮矣。窮、危之所在也,民安得勿避?故事私門而完解舍,解舍完則遠戰,遠戰則安。行貨賂而襲當塗者,則求得,求得則私安,私安則利之所在,安得勿就?是以公民少而私人眾矣。

夫明王治國之政,使其商工遊食之民少,而名卑以寡,趣本務而趨末作。今世近習之請行,則官爵可買;官爵可買,則商工不卑也矣。奸財、貨賈得用於市,則商人不少矣。聚斂倍農而致尊過耕戰之士,則耿介之士寡而商賈之民多矣。

是故亂國之俗:其學者,則稱先王之道,以籍仁義、盛容服而飾辯說,以疑當世之法,而貳人主之心。其言古者,為設詐稱,借於外力,以成其私,而遺社稷之利。其帶劍者,聚徒屬,立節操,以顯其名,而犯五官之禁。其患御者,積於私門,盡貨賂,而用重人之謁,退汗馬之勞。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yǔ之器,,聚弗靡之財,蓄積待時,而侔農夫之利。此五者,邦之蠹也。人主不除此五蠹之民,不養耿介之士,則海內雖有破亡之國,削滅之朝,亦勿怪矣。

《守株待兔》

宋人有耕田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株,折頸而死。因釋其耒而守株,冀復得兔。兔不可復得,而身為宋國笑。

《濫竽充數》

齊宣王使人吹竽,必三百人。南郭處士請為王吹竽,宣王說之,廩食以數百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聽之,處士逃。

《諱疾忌醫》

扁鵲見蔡桓公,立有間,扁鵲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將恐深。桓侯曰:寡人無疾。扁鵲出,桓侯曰: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居十日,扁鵲復見曰:君之病在肌膚,不治將益深。桓侯不應。扁鵲出,桓侯又不悅。居十日,扁鵲復見曰:君之病在腸胃,不治將益深。桓侯又不應。扁鵲出,桓侯又不悅。居十日,扁鵲望桓侯而還走。桓侯故使人問之,扁鵲曰:疾在腠理,湯熨之所及也;在肌膚,針石之所及也;在腸胃,火齊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無請也。居五日,桓公體痛,使人索扁鵲,已逃秦矣,桓侯遂死。

故良醫之治病也,攻之於腠理,此皆爭之於小者也。夫事之禍福亦有腠理之地,故曰:聖人早從事焉。

《買櫝還珠》

楚人有賣其珠於鄭者,為木蘭之櫃,燻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緝以羽翠。鄭人買其櫝而還其珠。此可謂善賣櫝矣,未可謂善鬻珠也。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