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頭鞋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天氣剛開始轉寒的時候,我去了一趟商場想要買雙暖和點的鞋。

仔細想想,我似乎很久沒有逛過商場,網購讓我們的生活越來越方便,購物的目的性也越來越強,在一家鞋店裡我看到了在網上根本不會去關注的童鞋,不由得對其的精巧程度大為驚歎。

虎头鞋

我是穿老姥做的虎頭鞋長大的。“老姥”一詞,在皖北方言中特指母親的奶奶,我和老姥接觸不多,每年只有到了臘月,她和老姥爺才會一臉不情願的從鄉下來到城裡過年,而在不多的接觸中,自小在省城裡長大的我,因為聽不懂他們嘴裡晦澀難懂的皖北方言,又增加了交流的困難,所以在我的記憶中,他們老兩口永遠是坐在家中的八仙椅上,像每一個皖北鄉下的老人一樣,穿著藏青色的中山裝和花棉襖,戴著厚厚的帽子,眯縫著眼睛,看兒孫們在眼前忙來忙去。

所以去年從鄉下探親歸來的母親笑呵呵的給我展示一雙虎頭鞋並告訴我這雙鞋是我老姥一針一線純手工縫製的時候,我內心的驚訝,不亞於喬峰在少林寺的藏書閣裡看到那位白鬚灰袍的掃地僧時的心情。我吃驚不僅僅因為已是杖朝之年的老姥居然還能做這等精細的針線活,更是因為那一雙小巧的虎頭鞋,精緻的堪稱藝術品。

虎头鞋

那是一雙用棉布製成的鞋,鞋幫是用鮮豔的絨布襯上棉花縫製而成,鞋底是傳統的千層底,針頭密的如同地裡的麥苗,最為精彩的是鞋頭,先是用白布剪成簡單的卡通虎頭樣式,再用彩色的棉線細細勾勒出小老虎的五官,兩隻眼睛也被老姥的一雙巧手用細毛線裝飾了出來,細心的老姥甚至會用黑線,一根一根的繡出小老虎的睫毛,我甚至都可以想象出這雙鞋在剛滿週歲的小孩兒腳上那可愛的模樣。

我隨手拍了兩張照片,曬到了朋友圈,大家都不相信九十多歲的老人還能有這般精巧的手工活,都嚷嚷著要買一兩雙給以後的孩子穿,我讓小姨告訴老姥,城裡人都想買她的鞋,兩百一雙都有人搶著要,老姥不信,這種在她眼裡不值錢的小玩意居然能賣這麼多錢?小姨打趣她,那您得多存一點,說不定以後孩子們就指著你賣鞋的錢娶媳婦呢!

那時我才知道,老姥為什麼一直不願進城,在鄉下,曬著太陽,和熟識的鄰居們一邊話著家長裡短,一邊做著手工,於她,那才是最大的享受。

虎头鞋

後來,我再回皖北,每次見到老姥,總鬧著找她要虎頭鞋,可是一雙也沒有拿到過,問她鞋子呢?她總是笑眯眯的說,都給了鄉里的小孩子了,不然別人不給她破布頭,那種鞋一定要用破布頭做穿著才舒服。

做鞋、送人、換來了破布頭再繼續做鞋,老姥總在重複著這樣的工作,做鞋完全成了她打發時間的一種消遣,日子就在這樣日復一日的循環中不停的繼續下去。

這樣也好,快一百歲的老人了,手頭還能有個活計做,對我們晚輩也是一種幸福。

我買鞋的那幾天,安徽下了入冬的第一場雪,姥姥姥爺放心不下鄉下的老太君,想把她接來城裡過冬,不管他們怎樣勸說,老姥這一次卻格外的固執,就是不願意離開,無奈之下,姥姥姥爺索性搬去了鄉下照顧老姥,每天晚上父母都會打電話回家,問問他們在鄉下的情況,提醒他們要注意保暖,小心身體,姥姥總是輕鬆的告訴我,鄉下的生活也不錯,沒到逢集,她還幫著親戚們做點小買賣,也挺充實,我玩笑似的告訴她,督促老姥多做點鞋,說不定哪天我帶個姑娘回家要結婚,還指望老姥的大紅包呢。姥姥笑笑沒有說話。

姥姥姥爺這一去,家裡的小輩們也隔三差五的回到鄉下看望老人們,幫著做做家務,再帶些老人愛吃的點心,在鄉下的那個小院裡陪著吃一頓飯,那幾天姥姥每天都是笑吟吟的,可不嘛,家裡的孩子們都回來了,在她那幾個老夥計面前又能炫耀一番了。

虎头鞋

過了兩天,雪停了,媽媽告訴我,老姥嫌院裡的雪太多,想打掃乾淨,姥爺擔心她的身體,沒讓她掃,老姥就趁他們不在的時候,偷偷掃雪,沒留神受了風寒,病倒了。我心裡萬分擔心,可礙於還有考試,不能回家,只盼著趕快結束考試,早點回去陪陪老人。

昨天,我進了考場,考試還算順利,出了考場就想著回去買點點心,準備第二天就回去看看老姥,剛回到家,媽媽就告訴我,姥姥不在了,我進考場沒多久,家裡就來了電話。

那一刻,我心裡很平靜,我告訴自己,那麼大年紀了,至少,老人走的很安詳。我和媽媽相對無言,默默吃著午飯,飯畢,我看到了客廳擺放著的那雙虎頭鞋,終於無法再剋制自己的淚水。

老姥,您還記得嗎,我一共拿了您六雙鞋,還欠您一千二百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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