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下線的《地球最後的夜晚》,掙扎在生存線上的文藝片

電影作品對於普通觀眾來說,生命週期其實很短暫。

一部電影從開始定檔,到發放預告片物料,從投放地鐵和商圈的廣告進行預熱,到抖音微博炒起話題和熱搜,再到影院上映和下線

——週期一般不會超過80天。

無論你籌備了多少年,無論商業片或文藝片,在市場這條金線之下,少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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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電影在院線存留的生命週期,從時間線上看,有以下關鍵節點:

前期營銷事件預熱,點映與首映的口碑發酵,首週休息日的票房表現、上映期間的網站評分。

這些因素會最大程度的影響影院排片比例。

歸根結底,電影能在院線“活”多久,就是看上座率和票房表現。

它不會因為你的個人喜好而在影院多停留一秒,或是少上映幾天。

一切以數據為參考,很殘忍,也非常公平和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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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再聊聊在賀歲檔收穫了最多的罵聲和爭議的“那部電影”。

這名字太熟了——《地球最後的夜晚》。

也被戲稱為“最坑的夜晚,最困的夜晚,最後的騙局”。

無論褒貶,它終歸是影評人繞不開的作品,也是影視產業分析時最有討論價值的例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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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熱度歸零,罵聲漸消,大眾注意力迅速轉移到了新的作品上。

在這部電影消失在院線的當口,它的可惡與可取之處,值得一次“覆盤”。

它的宣傳手段給導演畢贛和未來要上映的中國文藝片們,挖了多大的坑?

它又是如何引得朋友圈撕裂成兩個二元對立的戰隊,喜愛者二刷三刷,厭惡者跳腳直罵?

這種晦澀難懂的電影真的一無是處嗎?

普通觀眾又該從什麼角度欣賞它?

除了“好片”和“爛片”,總有第三種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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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初見《地球最後的夜晚》這個名字,還以為是個科幻題材的災難片。

這個名字取自於自波拉尼奧的同名短篇小說,電影的內容和它沒有關聯。

英文名“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則是出自尤金·奧尼爾的同名自傳劇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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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些陌生的名字和99%的觀眾毫無關係。

就像電影中那些晦澀的回憶碎片,潮溼黏膩的隱喻,迷幻炫目的光影,卻連不成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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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那天我自己去看了,單人的位置正對熒幕。

左邊是一對情侶,右邊是一對情侶,我坐在中間,恰好挨著兩個妹子。

電影開場之後,旁邊兩個姑娘各自往男朋友身上一靠,我的位置頓時就顯得特寬敞...

我看的那場,沒有人中途離開,也沒看到玩手機的熒幕亮光。

可能,他們直到最後一幕,都還艱難的嘗試著找出一些關於“愛情”的痕跡。

電影結束,燈光亮起的時候,旁邊的姑娘愣了一會,突然大聲說了一句:“這是什麼玩意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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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能理解那些被“忽悠”進電影院的青年情侶暴躁的情緒。

想買“藍月亮”卻拿到“藍月殼”,一股子想揍人的鬧心。

所以,對於電影宣發手段的罵聲,我覺得出品方也好,熱愛它的影迷也好,真的沒有立場對這一點做出任何辯解。

說好聽了叫“錯位營銷”,說的難聽點,可不就是“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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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票房表現非常戲劇化,預售超1.5億,首日票房高達2.6億。

這是文藝片從來不敢想的成績。

但是跨年夜之前,早就看過點映和戛納電影節樣片的影評人就擔心的要命。

因為看過這電影的人都深深的知道:“宣傳的”和“實際的”,根本就是兩部電影。

果然,就在第二天,電影的口碑和排片一落千丈,票房縮水了95.7%,直接打破了內地影史次日票房跌幅的紀錄。

片方還心存僥倖,一部投資高達7000萬、原本就打算賠錢的文藝片,至少票房上回本了。

結果,反噬很快就到來了。

電影最主要的出品方華策影視,在2019年的首個交易日股價跌停並創上市新低,市值瞬間蒸發了16個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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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僅僅是當下能看到的結果。

從長遠來看,本就在電影發行的“分成“制度下艱難求存的中國文藝片,環境更惡化了。

02

我國電影產業的發行制度分為兩個階段:

2001年以前是“片源制”。

電影的製作方公開競賣作品的版權,電影公司競價購買,然後在一個區域內“壟斷”放映權。

2001年以後,是“分賬制”。

電影資源在各大院線均可投放,票房由製片方和電影院按照約定的比例分成。

“分賬制”產生了兩個結果:

1、製作方收回的成本,低於電影票房的總額。

2、“抽成”賺錢的院線,自然更傾向於播放那些熱門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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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南都週刊

中國的文藝片生存環境有多艱難?

舉個例子,製作週期歷時十年,全膠片拍攝的《長江圖》,票房不到200萬。

讓畢贛被奉為“天才導演”的口碑之作《路邊野餐》,即便有侯孝賢、許鞍華和姜文的站臺,以及橫掃金馬和戛納獎項的戰績,也只放映了10天,票房不過600多萬。

賈樟柯從業以來最賣座的電影,《江湖兒女》的票房不到7000萬。

侯孝賢啟用了舒淇、張震和周韻的《刺客聶隱娘》,票房6000萬。

《雲南蟲谷》、《陸垚知馬俐》、《天氣預爆》這種片子卻能輕輕鬆鬆獲得近1.5億的票房。

很容易理解,觀眾買了票走入影院,大多是圖個“爽快”。

所以瓜分2018年中國電影市場600億票房的贏家們,是特效震撼的好萊塢大片、是笑點密集的開心麻花。是戳中愛國情懷和現實痛點的《紅海行動》和《我不是藥神》,還有趕在春節檔的黃金時間,廣告投放排面大到無人能及的《捉妖記2》和《唐人街探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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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片的固有觀影群體相對小眾,但是忠誠度很高。

所以,它拓展生存空間的最佳方式,就是讓普通觀眾也能“產生興趣”。

這個過程需要耐心和時間,更需要一種通俗的表達方式和真誠的態度。

《地球》的宣發方式的確創造了文藝片預售的票房紀錄,同時,也透支了普通觀眾對文藝片本就少的可憐的信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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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這看起來是個資本“自作自受”的故事,但實際上,卻又不止如此。

三年前在電影圈“橫空出世”的畢贛,執導過的長片只有兩部。

一部是驚豔了多個國際影展的《路邊野餐》,成本20萬,票房不到650萬。

第二部便是《地球最後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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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馬創投會議上,這個項目立項時成本預算只有400萬。

也許是資方的投資策略開始向有潛質成為“爆款”的小眾文藝片傾斜,也許是中國電影市場太需要一位“天才”了。

曾經做過婚禮攝像,考了爆破證差點就要去上班的畢贛,處女作展露才氣之後,新片還在籌備階段,就收到了總額高達上億的投資意向。

但是畢贛和製片人單佐龍並沒有“膨脹”,考慮到文藝片成本回收的困難程度,在定下六家出品方之後,影片的預算是2000萬。

畢贛第二部作品的預算,已經是第一部作品的100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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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贛是金馬獎最佳新導演最年輕的獲得者

後來,拍攝過程中遇到了難以想象的波折,導演的、環境的、資金的、技術手段的、檔期的,非常之多,實在無法用簡短的語言總結。

單佐龍寫過一篇近8000字的長文《地球的“至暗時刻”》詳細的記錄了過程的掙扎與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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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佐龍在蕩麥影業官號上發的長文

美術場景製作方對貴州凱里的環境估計不足,為電影搭建的場景畢贛無法接受,但是設備開機就是燒錢的開始。

在強行拍了幾條之後,他還是沒辦法過自己這關。

開機第一天就停機,停機一天就是幾十萬的經濟損失。

電影原計劃9月殺青,可是那時連2d部分都只拍了一半。

多米諾骨牌第一塊倒下,後面就一發不可收拾。

不幸的是,畢贛和單佐龍沒有工業經驗,開機就遇到重大挫折,電影長鏡頭的拍攝難度又極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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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資金和檔期問題,劇照經歷了一次被迫的“殺青”。

受到極大打擊的畢贛,回家以後語言表達能力變得很差,經常一句簡單的話都沒法說清楚。

幸運的是,在很多人的努力和資方的理解下,最終16家出品方入局。

在成本增加到7000萬的情況下,《地球》重啟,終於得以拍完。

劇組中所有的演員,無論是湯唯、黃覺還是已經65歲的張艾嘉,無論是剪輯師、場務小胖、藝人統籌還是平均年齡只有20多歲的導演組成員。

他們“厚著臉皮”擠出檔期,拉來圈內的朋友投資,不問原因的陪伴著這個年輕導演。

不計任何代價,甚至拼了命的幫助這部電影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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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局外人,看完單佐龍那篇記錄之後心裡泛著陣陣僥倖的餘悸。

那些觀眾看起來“漫長又沒意思”的畫面,那個長達1小時的長鏡頭,背後是三位攝影師在三個地點等待接力,從山洞、索道、檯球廳,從車載、航拍到手持。

所有演員和攝影師,一個人、一步都不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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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在這個自媒體時代,總被文字撩撥情緒的觀眾,大都對“講故事”不為所動,甚至可能會嘴角一撇,想著“賣慘誰不會?”

那麼,《地球》這種電影該從什麼角度去欣賞?

04

《地球》獲得了三座金馬獎盃:攝影、音效、原創配樂。

對應的,也是它的“正確打開方式”。

進入場景,沉浸式體驗,然後尋求情感共振。

不必非要解構出故事線,也不必當時就看懂,這部電影的劇情線本就是環形、重疊、碎片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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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球》獲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音樂、最佳攝影、最佳音效三項獎

幾個男人的身份交叉重疊,父子、朋友最後都歸於一個模糊的形象,女人也是如此。

它從來就沒想講什麼故事,而是創造某種回憶和體驗。

《地球》裡有幾個“折磨”觀眾的長鏡頭,吃蘋果、在漏水的地下室徘徊、還有從索道緩緩進入夢境的片段。

因為沒有剪輯和加速,都符合現實中客觀事物的發展速度,即現實中你真的去做這些事情,花掉的時間與電影中幾乎相同。

這會帶來什麼結果?——它會毫無痕跡的融入你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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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

電影中的光影、音效創造出的帶著濃重感情的回憶,會因為“情感共鳴”成為你的一部分。

這取決於你觀影的方式,你自身的感情是否和電影中的產生共振,也取決於你是否願意相信並把自己投入到這部電影中。

所以很多人評論這部電影“後勁兒很大”。

所以很多人覺得這部電影“不知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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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影評人用莫比烏斯環比喻電影的劇情線

所以畢贛接受《人物》採訪時,會說那些跨年夜走進電影院的年輕情侶們,也許會想不起來那個枯燥的故事。

但到了最後他們還是會想起,長鏡頭帶來的那種持續不斷、連綿不絕的感覺,某些夢和記憶的感覺好像停留在那部電影裡面。他們可能會討論,湯唯和黃覺最後是不是接吻了,是不是那個煙火還燃著,為什麼還會燃著,「這一刻很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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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因為《地球》的觀影體驗太特殊,我很幼稚的認為,它是有生命的。

也許是它迷幻的電影片段無聲無息的融入了我的記憶,成為了個人體驗和情感的一部分。

也許是看了它太多的幕後故事,居然對它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感情。

在院線時,捱罵被噴,被觀眾恨得一拳砸進屏幕,喜歡或厭憎,都是它“活著”的一部分。

現在它要離開了,這篇文章,算是送送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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