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無墨《江湖》終結篇第一章:中學時期第37節

鄭三炮不同於普遍的江湖人,普遍的江湖人,各種劣習均沾一身,吃喝嫖賭。當然過去的年代裡,沒有嫖,但是亂找女人,也視為嫖。鄭三炮不嫖。鄭三炮死之前,我們的城市,已有閃爍的紅燈,但是鄭三炮,還是不嫖。其實吃喝嫖賭,不是江湖人的人,那些我們視為好人的人,也在樂此不疲。而且鄭三炮不偷不搶。其實江湖人,基本不搶,搶劫犯,那時候都是江湖邊緣人,和江湖人,融合不到一起。搶劫是最沒路的人乾的,江湖人,得讓人看著他有路。而且偷,互相炫耀,沒有人去炫耀搶的。就好比人炫耀他有錢,而不是炫耀他沒錢,搶劫的人,被視為窮途末路。另外鄭三炮也不賭,他在走江湖的路,但他不偷不賭,因此他的路,就走的很窄。他在江湖裡,就不是那麼的隨波逐流。但是讓我想不到的是,就是這麼一個人,進入九十年代,居然抽上了大煙。這個結果,讓我唏噓。

鄭三炮的鐵桿馬志強,也基本是這麼一個人,他們那幾個出生入死的同夥,也基本是這樣一類人,因此鄭三炮們的生活,就好像從來沒有風光,而且經常拮据著。

所以他們的視野,也就沒有普遍的江湖人那般的開闊。比如張水生那一時期頻繁出入賭場,他們竟然不知道,因此馬志強的復仇,推遲了幾乎一年。

血跡斑斑的鄭三炮,在那一個雪夜裡被馬志強揹走,然後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了,那飄飄揚揚的雪花,把痕跡覆蓋。那時候警察反應慢是不爭的事實,經常有人打架,圍觀的人山人海,一兩個小時過去了,只不見警察蹤影。而那時候,這一切,均視為正常。

就是鄭三炮被小果戳傷前後,小爐匠釋放了。小爐匠的釋放,我前面已經提過,我倆見面,我給了他三百塊錢。我倆還去喝了酒,然後,我就沒再見他。後來我才知道,他也想吃香的喝辣的,可是如今的江湖,已不是過去的江湖,就連偷竊,也劃分了勢力範圍。有一種賊叫流賊,不但公安打擊,賊也打擊。於是小爐匠,就覺得英雄無用武之地。而那一時期,來錢的門道多了起來,那一時期,做買賣的被吹得最炫目,做茶葉蛋的勝過做導彈的,諸如此類,弄得人人心裡,都想買賣。但是那時候的思維是,做買賣的,又奸又滑,因此真正去做的,還是不多。出獄後的小爐匠一貧如洗,他那天去張水生家,張水生的母親,拿出小爐匠和張水生的合影,給他看。那一天他看了許多張水生的照片,童年時期的最多。童年時期的張水生,就有一種孤傲的模樣。小爐匠童年時期,幾乎沒有照片,他說他有一張百天照,穿著紅兜肚,傻呵呵的笑。

是張水生的母親,無意中說到誰誰誰,擺檯球案子賺了不少錢,讓小爐匠有所心動。

張水生的母親,那天從箱底拿出來一套呢子軍服,讓小爐匠穿上。小爐匠一穿,一種大氣就穿了出來。

張水生母親說,水生我都沒給他。

說到張水生,這個已經有明顯老相的母親,眼中再次流淚。

張水生母親說,兒大不由娘,小時靠父母,長大靠朋友,你要能幫水生,就幫水生,阿姨對你們,就剩這些指望了。

小爐匠說,姨你放心,只要我能幫得上的。

那天小爐匠,在張水生家吃的飯,飯菜簡單而精緻,張水生的母親,陪他喝了一瓶辣酒。

張水生母親問他今後有什麼打算,小爐匠脫口而出,我擺檯球案子。

張水生母親的眼光,一下子黯淡了。她說,水生正在生生死死,你卻去擺檯球案子,你還這麼年輕,你就去擺檯球案子了。

小爐匠說,姨,我擺完案子再說別的,凡事得一步一步。

張水生母親說,水生,得多有幾個肩膀,我以為你,會去找水生。

小爐匠說,那我先去找水生。

張水生母親說,案子的事,你以後想也別想,你這麼年輕,你跟水生,曾經這麼的好。

小爐匠說,不好我不會來,誰家我都沒去,我來這兒了。

張水生母親說,孩,我知道水生,特別的想你,他看見你,不知道該有多高興。

小爐匠後來跟我說,張水生的母親,真的很可怕,張水生,都沒叫他覺得可怕過。

小爐匠當然沒有去找張水生,何況他剛出來,兩眼茫茫,江湖無邊無際,哪裡去找。他托熟人找了木工,做了兩個案子和幾副檯球杆,買來了檯球,就在一個剛起來的商場廣場上,擺起了檯球。那年月,只要有空地,就可以佔,不用交什麼費用。

兩塊錢一局。

因為是寒冷的冬天,打檯球的人很少,那時候室內檯球,正熱火朝天。於是小爐匠度日如年,現實跟他的想象相差了很遠的距離。他披著軍大衣,裡面是那個非常大氣的呢子軍服,去眼巴巴的望行人。後來有人給他支招,他在熟人那裡借來了帆布篷。這帆布篷一搭上,再生幾個煤爐,人就來了。說不上財源滾滾,每天也有進項。於是小爐匠那一時期,偶爾會到了家門口,就走出了一路風光。其實家門口人,反看不起他,家門口的好人壞人,另眼相看的,還是過去的小爐匠。他們議論起小爐匠來,往往帶出這樣一句話,小爐匠現在不行了,他擺檯球。說到他擺檯球,大家都輕慢的笑,小爐匠的威懾力,已經蕩然無存。

廖無墨《江湖》終結篇第一章:中學時期第37節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小爐匠在擺檯球,一直到有一天,我們一大群人,躺在澡堂裡,喝著茶水,天南地北,古今中外,小爐匠探著頭進來了。小爐匠披著軍大衣,裡面是呢子軍服,也戴了頂貂皮帽。其實他戴了頂貂皮帽,應該可以看出來,他正在朝江湖上靠。我當時正和他們說的興高采烈,沒有注意到小爐匠,已經意意思思的站到了我跟前。後來我發現人們都在看他,這才發現了他。

我說小爐匠,來來來,坐坐坐,喝點茶。

小爐匠就坐在了我身邊,捧起一杯茶水。一個馬上不願意了,他媽那是我的杯子!小爐匠就把杯子放了下來,表情有些複雜的看看對方。我就喊小二,沒長眼?沒看見來人了?小爐匠,衣服脫了,去泡一下,我日,來這兒了,還捂這麼嚴。

小爐匠就脫了衣服,還是表情複雜。我看見小爐匠的胸肌上,紋著一隻蒼鷹。

他進去洗澡了,有個人想起了他,小爐匠?你門口那個?過去跟秦國強混戰?

我說就是他,他哥叫老邊,給斃了。

另一個就說,我日,我偶像,那時候俺門口,都在傳他哥和他的名字。

我說,那你一會請他喝一杯。

他說,我請他個雞巴,說起來他,跟說起來解放前一樣。

於是另一個提到小爐匠的人,就哈哈大笑起來。

我沒料到小爐匠找我有事,小爐匠進去洗澡時候,火車站地下商場賣刀的屁子大大咧咧走了進來。大家都說他媽的逼真臭啊,原來是他來了。屁子哈哈亂笑,屁子是那種所有人都愛跟他開玩笑那種人。

來到我跟前,屁子說,猛人今天都不在?

我知道他說的是小果疙瘩頭巴洪斌團伙,我說,你找他們?

屁子說,我找他們幹屌,我找你。

我說,啥事?

痞子就怕我耳朵邊,那刀咋樣?

我說,你還念念不忘啊,看來人家說的不錯,你送刀必有目的。你小心點啊,媽這把刀至今沒派上用場,別哪一天,我用你這把刀,把人給捅死了,你就跟著坐蘿蔔了。

屁子說,坐蘿蔔就坐蘿蔔,我還可以吹,我買的刀,都是殺人的刀。

我說,你到底啥事?

屁子說,俺地下商場的馬老二不是也賣刀麼,他媽他仗著有人,黑了我進貨的渠道。

馬老二我知道,一個七十年代因為殺人差點給槍斃了的人,據說他是修改了年齡,躲過了那顆炸子。他剛釋放沒一年,我一個朋友門口的,因此我知道他。

我說那還不容易,去滅了他。

屁子說,他背後站著人。

我說站著誰也不中。

屁子說,你不知道,我本來也不知道,他黑了我渠道我才知道,他背後站著幾個人,李雙成,徐和平。

我說哦?

屁子說,他媽的,李雙成和徐和平,都是他的獄友,而且在裡面,彼此處得不錯。

我說,其實徐和平,現在混得還不如李雙成了,老癔症他們那次,把徐和平的神話,徹底給滅了。到是李雙成,現在威望太大,誰都給他面子,他媽那老賊,有的是錢。

屁子說,咱倆去牆根說。

於是我躺到了牆根,屁子坐了過來。屁子說,所以,我想讓你們出頭說和,哈哈,誰不知道,你們一夥,現在如日中天。

我說說和……小果到可以給李雙成說,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果最煩你,你不是找沒趣?

屁子說,我本來就沒找小果,我找你。

我不解起來,找我?他媽說和你找我?我給你說了情況了。

屁子說,李雙成跟誰最好?你別看他跟那麼多人好,可是跟誰是最好?

我想了想,是鐵路西的八字鬍?他媽那八字鬍,過去我還去過他家,跟著鄭三炮。

屁子說,這就對啦,你說到鄭三炮就對啦哈哈哈,八字鬍跟李雙成最好,而鄭三炮跟八字鬍最好,你和鄭三炮,哎哎哎,你別急,我知道你倆現在的關係,可是我問遍天下人,天下人都說,你只要有句話,鄭三炮絕對會買賬。鄭三炮自己都說了,看見了你,他想到的都是從前,他不想都不行。其實你和三炮,還會成為好朋友的。

我說他媽的你又不是沒聽說,那個雪夜裡,小果我們一起,小果把鄭三炮捅翻了。

屁子說,我咋不知道,前兩天三炮他們幾個在飯桌上,我還聽見他說了一句話,我當時在另一張飯桌上,三炮說,你抱了他,他其實啥都知道。其實你倆心裡,一直都有著對方。哥,你去給我說一下唄,你看看,說一下又不掉皮不掉肉的,但是說一下,就救了我。現在我生意,就靠那來錢了。

這個時候,我看見小爐匠,搭著毛巾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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