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毛時安:永遠的白樺樹——悼白樺

特稿|毛时安:永远的白桦树——悼白桦

在我的記憶中,白樺永遠是英俊的、瀟灑的,永遠像一個想象中的真正的詩人那樣,帶著深沉的大地天空一般的情懷。雖然我真正和他交往時,他已經五十歲上下了,但他依然那麼風度翩翩,咖啡色的西裝配著一條淺藍灰的條紋領帶。滿頭銀色的白髮就像他度過年輕時代的大理雪山,在藍天下像詩那樣修飾得體的微微起伏。在我心中,他就是青春的代名詞,哪怕青春已然遠去。

今晨,得到他去世的消息,我愣了很長時間,久久不願相信。黑色的死神怎麼能戰勝蓬勃的青春!清晨,我發出了第一條微信:多年的老友,一代才子,詩人、劇作家、小說家白樺,今日凌晨二點十五分駕鶴西去。永遠記得他當年的風流倜儻。一路走好,時代疾風中的一株白樺。

是的,他是我們這個時代在疾風中堅守著詩人情懷的那棵挺拔的白樺樹。

白樺是個才子型的作家。他才華橫溢,縱橫於詩歌、小說、散文和電影戲劇各個文學創作領域,且都有非凡的成就。和他一起在昆明軍區工作過的詩人公劉告訴我,當年轟動一時的電影《山間鈴響馬幫來》的劇本,從起筆到完稿,一氣呵成,前後只花了四五天時間。言談間,對戰友倚馬可待的才情羨慕溢於言表。但我以為,白樺雖然是優秀的傑出的小說家、散文家、劇作家,但本質上是詩人。詩的抒情、浪漫、優美,貫穿了他的所有敘事作品。長篇小說《遠方有個女兒國》,全篇就像瀘沽湖上瀰漫的霧氣和掠過的輕風。他寫淮海戰爭的戰場,司令員問小戰士,將來我們的國家會是什麼樣子呢?小戰士回答,那時候我們的國家就像詩一樣美……他總是用詩的內在的情感力量讓你心潮湧動、激情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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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山間鈴響馬幫來》

甚至他的為人和生活本身也是詩。印象中白樺的聲音並不高亢激昂,相反低沉而富於磁性。他談吐儒雅,極有教養,即使日常生活中和你交談,也像吟詩那樣,字斟句酌,娓娓動聽,像一條潺潺的小溪寧靜而舒坦地從你眼前流過。他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人,有時像孩子一樣天真,有時像思想家一樣深沉。他有時很清高,對那些人格上不屑一顧的人。他有時很隨和,對於他覺得志同道合的朋友,他是非常樂意敞開心懷、毫無保留地向你傾訴內心真實的。而他有時候如火山一樣奔湧的激情,又使我想到盛唐詩人的風采。白樺和你交談,眼睛裡總閃爍著好像在深層思索又好像靈魂在遠方的撲簌迷離的光。

因為他的清高,他的歲月,有時他很寂寞。在他寂寞的日子裡,我常去他家。他家在上海繁華的江寧路上的大樓裡。對面是赫赫有名的美琪大戲院。大樓裡還住著大導演謝晉、電影評論家梅朵。白樺出名早,家裡掛著不少名家的字和畫。記憶最深的是黃永玉。我先後給他的電視紀錄片、中篇小說、《遠方有個女兒國》寫過三篇評論。我在《上海文論》工作時還曾為他舉辦過研討會。後來我到文化局系統工作,有時會給他送票請他到美琪大戲院看戲。

歲月不居,就這樣淡淡地過去了。2015年10月,上海國際藝術節,我為白樺戲劇《吳王金戈越王劍》舉辦研討會,聽到一點冷言冷語。我理直氣壯地對與會者說,上海國際藝術節劇目都是經過文化部批准的,怎麼會有問題!當時,我看到白樺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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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劇《吳王金戈越王劍》

白樺是個風流倜儻的美男子。早在上世紀50年代社會風氣極其簡樸的年代,他就與眾不同。他是軍人,卻很少穿軍裝。他總身著一件白襯衫,下配熨得筆挺的白色西褲、白色的尖頭皮鞋,騎一輛白色的摩托車去上班。在今天小青年的眼裡,他是帥呆了、酷斃了,再加上他的才華橫溢。他們那代人深受俄羅斯文學影響。白樺的筆名就來自俄羅斯文學。白樺身上有一種俄羅斯文學獨有的憂鬱的激情,實在是非常有魅力。這裡我不得不說到他的太太、電影演員王蓓,美得純淨、嫻雅而沉穩。那是一種毫不張揚的讓人寬心的美。很難想象,沒有王蓓不離不棄、無怨無悔的相伴,白樺能夠扛過那麼多的苦難。她在白樺面前有時候像妹妹,帶著點女性的柔弱,小鳥依人的感覺;有時候又像姐姐,會給大孩子般的白樺提醒、照顧,幫他披一件外套大衣什麼的。她時常使我想起十二月黨人那些堅貞追隨丈夫的妻子們。而她臉上似乎永遠帶著淺淺淡淡的溫馨的笑。她也是在漫天風雪中始終支撐著白樺精神世界的一棵屹立的白樺。

作為詩人,白樺深深地摯愛著“中國語言文字的美麗”,以母語寫作為一生的神聖使命。而且,內心深處流淌著中國詩歌生生不息的對於自己祖國的熾熱的血液。他們這代人大抵都和自己腳下的土地,和自己的祖國經歷過不少坎坷、苦難。千迴百折千難萬險,始終不變的是詩人的那顆赤誠的心。就如他自我表白的那樣:“我是一個早熟的戀人,由於對她的愛,我的生命才充滿力量和希望;由於對她的愛,才命運多舛,痛苦不堪;但我永遠天真爛漫地愛她,因為我是那樣具體地瞭解她,因為她是我的母親——我們的祖國!”

由此,我又想到了在北大荒冰天雪地中佇立的白樺樹,他們總是那麼深情而堅定地守望著自己腳下的大地。

(本文作者為作家、評論家。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上海美協理論委員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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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懷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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