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斌:談談過年

郭文斌:谈谈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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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文斌:谈谈过年

作者介紹: 郭文斌,著有暢銷書《尋找安詳》等。曾獲“魯迅文學獎”。現任寧夏作協主席,銀川市文聯主席,《黃河文學》主編。為全國宣傳文化系統“四個一批”人才,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

對我來說,大年的快樂如汪洋大海。且別說在現場,就是每一次回想,都讓人的心靈為之振奮。在寫完長篇《農曆》之後,我再也沒有經歷過類似享受的寫作流程,那真是一段記憶中的黃金。

如果說我這一生還有什麼足以讓自己慶幸的地方,那就是我擁有如此黃金。我非常感激上蒼沒有把我降生在城裡,包括豪門顯貴之家,卻投放到寧夏西吉縣將臺堡一個名叫糧食灣的小山村,它讓我能夠從童年開始就享受大年所帶來的那種刻骨銘心的快樂,銷魂的快樂,無緣無故的快樂。

我曾在長篇《農曆》“大年”一節中寫到一個細節,當五月和六月把新衣服穿上以後,正式守歲的時候還沒有到來,他們倆就在院子裡莫名其妙地跑,從這個屋跑到那個屋,從那個屋跑到這個屋,沒有緣故,就像兩尾魚,在年的夜色的河流裡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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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春節有包餃子的習俗。

那種沒有緣故的快樂,在我人生以後的樂章中再也體會不到了。那種快樂之所以讓我那樣迷戀,就是因為它是純粹的快樂,沒有任何汙染的快樂,沒有任何雜質的快樂,純天然的快樂。

這個快樂我現在還說不透,它到底為何如此讓人懷念,讓人感動,讓人難以忘懷,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它跟大年有關。

也許大年它本身就是童年的,或者說它本身就是人類的童年,本身就是無盡歲月的一顆童心,所以才如此讓人徹骨地懷念和感動。所以,大年事實上已經不單單是一個節日,它是一種類似於母親懷抱的幸福所在。在這個特有的母親懷抱裡,我們的靈魂得以舒展,得以燦爛,得以滋潤,得以狂歡。

這讓我每年臘八一過,心裡就亂起來,做事不能專注,思緒總是往老家跑,就像著了魔一樣。再看新聞,整個中華大地上都在湧動著回家潮,讓人感動,也讓人憂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因為一個特殊的因緣,有一年,只能在城裡過年,在一種類似失戀的狀態中,我站在大年的門外,重新打量,驀然發現:大年本身就是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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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感恩走進吉祥如意

感恩生吉祥。《說文》釋“年”為五穀成熟。而五穀成熟之後呢?感恩啊!於是便有了“臘”,《說文》釋“臘”為十二月合祭百神。把一年的收穫奉獻於祖先靈前或諸神的祭壇,對大自然和祖先來一次集中答謝,知恩思感,這便是中國人的邏輯。

在品嚐佳餚美味的時候,在享受五穀豐登之喜的時候,在沐浴閤家團圓天倫之樂的時候,感念天地化育,感念風調雨順,這便是“年”了。

這種感恩之情,滲透在大年的每一項活動中。諸如“三陽開泰從地起,五福臨門自天來”這些對聯,則是對天地直截了當的感恩詞。

每年必請的年畫《孔子演教圖》《三皇治世圖》,則是對致力於改良世道人心的聖人的禮讚。一場場社火和大戲,更是中國老百姓全面系統的感恩和敬禮,他們把那些給了他們無限希冀和美好幻想的意象全部納入歌頌之列、恭敬之列、感謝之列。

禪宗有句話叫“因何而來”,是問人因何而來,生命因何而來。我想可能就是為感恩而來。所以我們最感動的時候,恰恰是在感恩的時候。

如果我們有足夠的細心去體味,就可以從一粒米中看到造化的恩情。一粒米,從作為一顆種子進入土地,到來年變成一株莊稼的過程,我們可以想象,其中包含著多少陽光、地力、風之調、雨之順,包括時間,包括耕耘者的汗水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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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意義,就是要讓我們在大豐收之後,回到一餐一飲,回到一粒米,去發出我們內心的那一份感激,對陽光的,對大地的,對雨水的,對風的,包括對時間和歲月的。

感恩是鄉土中國永恆的話題。它滲透在中華民族的每一個節日中,滲透在中國人的每一項活動中。尋根問祖也好,祭天祭地也好,給老人拜大年、走串親戚也好,都是教人們不要忘本。連同一草一木、一餐一飲,半絲半縷,都在感念之列。真是歲月不盡,感激不盡。

中國人把孝作為德行和倫理的基礎,正是因為它能夠保持人的感恩心。感恩心通道,道生吉祥如意。《弟子規》雲:“身有傷,貽親憂;德有傷,貽親羞。”就是說,一個孝子,做學生應是一個好學生,做農民應是一個好農民,做官應是一個好官。

為什麼呢?因為任何人生的汙點和道德上的缺失,都會使父母不開心,都是不孝。大年把孝以一種約定俗成的方式儀式化,又以一系列儀式神聖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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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中國,大年的許多儀程都是在祠堂裡進行的,它的核心內容是一個孝字。當一個人進入祠堂的時候,就不由得不心存高遠,志在君國。因為只有如此,將來才有資格位列“仙班”,讓子孫後代沐浴來自自己的光榮。

一個人如果因為“德有傷”而被從祠堂開除,那對子孫後代將是一種怎樣的打擊?為此,每年的祭祖大典,既是感恩,又是鞭策,本質上是在演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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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鄉,大年初一,作為兒孫,都要很莊嚴地給祖父祖母和父母高堂磕上一頭。那一刻,你會覺得不如此不足以表達對老人的祝福,只有當你的膝蓋落在土地上的時候你才能體驗到那種恭敬和崇敬,才能體會到一種站著或躺著時無法體會的感動和情義,因為那一刻你變成了一種接近於母體胎內的姿態。

初二是一定要去岳丈家拜年的,娶了人家的女兒就意味著要承擔一部分孝道。之後,是要給老師、親戚大拜年的。

因此,我是不同意“年”是怪獸說的。如果說真有一種怪獸需要在歲尾年初去驅逐,那這個怪獸就在人的心裡,它是貪婪、自私、嗔恨,包括無情無義,包括沒有感恩敬畏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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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和合”走進吉祥如意

和合生萬福。和是和諧,合是團圓。一年的奮鬥和汗水,只有回到團圓,落實到和諧上才有意義。這,也許就是回家潮勢不可擋的緣由吧?團圓飯,特別是除夕的團圓飯,它不是簡單的一頓飯,在更多意義上是一個倫理上的象徵。

一家人一族人能不能坐在一桌上,它已經不單單是一頓飯的問題,而是這個家的圓滿程度、幸福程度、昌盛程度。大年三十,習慣上我們都要吃餃子。而餃子呢?它不同於麵條,不同於菜,它是一種包容,一種和合,一種共享,一種圓融,它象徵著團圓、幸福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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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圓之所以如此重要,還因為它是一個永恆的憂傷話題,從一定意義上講它是分別的代名詞,因為沒有分別就沒有團圓。團圓給人們的渴望因何如此強烈?就是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分別,而且分多合少;也正是因為分得太久,合才顯得特別甜美。

而作為人在這個世界上生存,奔波是難免的,出遊是難免的,為了生計走南闖北是難免的,無論做官做商做工。特別是現代社會,大多數人事實上都是遊子,而遊子盼歸,這本身就是憂傷的話題。

過完大年,點完明心燈,我們又要出發。所以大年是一個巢,也是一個港口;是歸帆的地方,也是千舟競發的地方;它是驛站,又是岸;最終是伴隨遊子走天涯的三百六十五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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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和合。可以作為中國人表情的年畫《一團和氣》,居然能讓一個人端居圓中,甚至就是一個圓,真是再智慧不過。畫上的那個人笑口常開,題畫則是“以八千歲為春,以八千歲為秋,經百萬億劫不惱不怒,歷百萬億劫無怨無尤”。

當一個民族以這樣的意象作為圖騰,她,怎麼能不萬古長青?我們可以想象一下,設若一個人正在生氣,看到這樣的年畫,臉上該轉化為怎樣的表情?什麼是福,什麼是祿,什麼是壽,答案就在他們的臉上。

在我老家,只要有人家填了“三代”(在紅紙上填寫的祖宗三代神位),人們就都要在大年初一進去上香的,即便仇人。在老家,許多冤家就是於大年初一這天和好的。人家都能進門來,在“三代”前上香,在祖宗前磕頭,我們還有什麼不能原諒的?於是握手言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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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再大的仇恨,如果這天不去人家“三代”前上香,那全村人都會看不起他;假如去了,對方不讓進門,那全村人從此就會不進對方的門。

正是基於這樣的民間“條例”,大年成了一個天然的和事佬。包括大年初二之後的“走親戚”,除了體現著感恩、孝和敬的主題之外,還是對鄉村倫理的一種自然維護。

這種和合還體現在非人間倫理上。比如,大年期間門神、藥神、土神、喜神、吉神、財神、井神、梯神、路神、場神、車神、水神、牛頭馬祖等等眾神共慶的場面,無不上演著一出和合大戲,也體現著中國文化讓人感動的包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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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晚上每個屋子都不能黑著燈,無論是牛窯羊圈還是雞棚狗舍,都要給它一盞燈,都要“進火”,不能有一處黑暗,不能有一處光明的盲區。真是天涯共此時,光明共此時。

元宵節的燈也一樣,應該分配在每一個層面,包括倉屯、井欄、草垛、磨臺、蜂房、燕窩,甚至桃前李下,都要和家中一樣擁有一盞燈,都不能有遺漏。這就是中國人的“眾生”理念和平等觀,它的背後還是一個“合”。

中國人為什麼以和為貴,為什麼講家和萬事興,因為只有通過“和”,我們才能抵達真正意義上的那個“合”:“天人合一”,才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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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古老的哲學體系中,無論是儒,還是釋,抑或是道,“天人合一”都是它們的核心旨歸。為此,我們需要臘八的“難得糊塗”,需要從小年(臘月二十三)開始的除塵。

“難得糊塗”是讓我們從慣性和速度中解脫出來,從功利和世俗中解脫出來;除塵是讓我們從汙染中解脫出來,從塵垢中解脫出來。從一定意義上去講,慣性和速度也是灰塵。

我們之所以能夠在井裡看到自己,那是因為井的安靜,我們之所以在湍急的河流裡面看不到自己,那是因為河流的匆忙。人們只有掃淨心靈的灰塵,回到當下,才能走進“天人合一”,才能和萬物溝通,才能和天地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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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當下是對諸神最大的禮敬,也是對生命最大的關懷,因為只有你回到當下,你的心才在現場,而只有你的心在現場,你才在“生”之中,“忙”是“心”的“亡”。

為之,在大年中有許多具體的要求和程序。

聽父親講,社火中陪伴儀程官的幾大靈官,在上妝之後便不許說話,整個過程,多數情況下是整整一天。因為在進入“社火”之後,他們就不再是世俗意義上的人,而是儺,而儺就意味著是天地中介,人神共在,凡聖一體,任何世俗的表達都是不敬,都是冒犯,包括世俗的念頭都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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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極為強烈的角色意識和純粹的進入,貫穿在大年的所有祭禮中。從臘月三十開始的一個個祭禮,無不都是一種走進天人合一的門徑。

關於爆竹,也有許多說法,但我理解,它既不是為了驅邪,也不是為了熱鬧,它仍然是喚醒世人的一種方式:通過那一聲聲一串串或脆或鈍的響聲,讓我們從迷糊中警醒過來。

而元宵節點蕎麥燈,帶給人的更是一種大喜悅大安詳。想想看,深甸甸的月色中,一桌的蕎麵燈漸次亮起。搖曳的燈苗把我們帶入生命的原初,帶入釋家講的那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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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你會覺得,那燈苗,就是靈魂的形狀,或者說是生命的形狀,或者說是天人合一的形狀。它本身給人一種召喚。我想每一個人在看到燈的時候、火的時候,都會有這種回到自身的感覺。

我曾在一篇散文中寫到,儘管暖氣片給了我們熱度,可我們覺得它是冰涼的,而爐火可能提供不了暖氣片那樣的熱度,但是當我們看到那一束火苗的時候,一種莫名的溫暖就從心底升起。這也就是為什麼許多祭禮中都要出現火的緣由吧。

也許,火的狀態就是一種當下的狀態,火在點燃之前是沉睡,燃燒之後則進入另一個沉睡,只有燃燒的那一刻是醒著的。而只有亮著燈光的房間才是小偷不敢光顧的,可是一生中作客我們心宅的小偷何其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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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就是元宵節點燈時分,老人為什麼不讓我們心生任何雜念的緣故吧!他只讓我們靜靜地看著,看那燈捻上的燈花是怎樣結起來的。看著看著,我們就進入一種巨大的靜,進入一種神如止水的狀態。

那一刻,我們的心靈可以說是一塵不染,就像頭頂的一輪明月。真是敬佩元宵節的創造者,他能夠把點燈時分和月圓時分天然地搭配,簡直是一件再高妙不過的創造。你的面前是一片燈的海洋,頭頂卻是一輪明月,這一刻,你怎麼能夠不天人合一呢?

而那燈本身就引人思索。一勺油、一柱捻、一團蕎麵,就能夠和合成一個燈,而且油不盡則燈不滅。而最終讓這燈亮起來的則是人手裡的火種,那麼,人手裡的火種又是誰點燃的呢?這難道不是生命和宇宙的奧秘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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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此,古老的元宵節,我理解,它是古智者苦心為他的後人設計的一場回到當下的演習。相比點明心燈,城裡的鬧花燈事實上已經變成了一種競技,或者說一個規模性的文化活動。而只有保留在民間的點蕎麵燈,還保存著心靈的意義,還保留著元宵節點明心燈的原始意味。

如此看來,人們把以紀念釋迦牟尼成道之日的臘八作為“大年”的開始,把元宵夜點明心燈作為“大年”的結束,有著特別強烈的象徵意義。

因為在東方人看來,成道、明心見性,意味著大解脫、大自在、大安詳、大快樂、大幸福。這些“大”,也許才是“大年”的真正含義,也是人們為何如此迷戀“過年”的秘密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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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祈福走進吉祥如意

在大年期間,無論是年畫、社火,還是大戲,還是各種祭禮,包括一言一行,都是祈福。《一團和氣》《連年有餘》《五福臨門》《出門見喜》《天官賜福》這些年畫,既是公認的中華民族符號,也是中華民族文化的核心意象,同時也是人們美術化了的祈福。

而社火則純粹是一種媚神之歌舞。社為土地之神,火是火神,社火中的儀程則是純粹的祈福。比如《財神頌》:“財神進了門,入著有福人,福從何處來,來自大善心。”

就是說,財神進門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你首先要是一個有福人。而福從何來,福從善來。由此,我們發現,這個《財神頌》,實際上是告訴我們財神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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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祭祖。先人有言,兒孫福自祖德來。如此,託庇於祖先保佑,則是千家萬戶再自然不過的心願。既然一切吉順都來自祖先護佑,我們怎能不去認真地感謝祖德,去認真地祭祖呢!

從這個意義上說,春節期間的祭祖,既是感恩,也是祈福,又是教育:你能有今天的健康,今天的平安,今天的榮華富貴,是因為你有一個大後方,那就是祖宗功德。

老人們說,祈福有四要素,一是真改過,二是真奉獻,三是真感恩,四是真恭敬,缺一不可。不真改過,祈福無法發生;不真奉獻,祈福無法發生;不真恭敬,祈福無法發生。如果帶著功利心去求榮華富貴,是求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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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說大年中的恭敬,它首先表現為一種靜。大年中的一切儀式,可能都是為了幫助人們進入這個靜,包括社火和爆竹那種動態的靜,尤其是守歲,守的就是一個靜。老家把守歲叫“過夜”。

我是反對簡化漢字的,卻喜歡這個“過”:“走”上面一個“寸”,它告訴人,時間在一寸一寸地移動。當我們回到當下,去一寸一寸地體味時間的時候,那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過夜”,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過年”。

因此,我一再呼籲,對於年,春晚恰恰是一種打擾。對於一個正在一寸一寸地享受時間和空間的人來說,任何非自然的喧鬧,都是一種打擾,何況像春晚那樣人為的巨大的喧鬧。因此 ,假如把春晚提前或挪後一天,可能會讓年味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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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教育走進吉祥如意

大年時時處處都在演教。無論是對聯、年畫、社火,還是祭祖、守歲、拜年,無一不是為了讓人們回到生命本質。“第一等好事只是讀書,幾百年人家無非積善”這樣的對聯自不必說;“欲高門第須為善,要好兒孫必讀書”這樣的儀程詞自不必說; 《和氣生財》《和氣致祥》這些年畫自不必說……

這種教育,還滲透在大年的每一項活動和每一個細節之中。在故鄉,人們把初一到初七的七天分別名為雞日、狗日、豬日、羊日、牛日、馬日、人日。

問父親為什麼把初一定為雞日?回答是雞是“五德之禽”,頭上有冠之美是文德,足後有距能鬥是武德,敵在前敢拼是勇德,有食招呼同類是仁德,守夜報曉不失時是信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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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比如,每家的老人都要叮囑孩子,過年要斷“三惡”:惡口、惡行、惡念。想想看,當每一個人都做到了斷“三惡”時,日子該是多麼的吉祥!

在鄉土中國,大年還是一個文化展覽和交流的平臺。在我們老家西海固那一帶,有許多人家藏著字畫,但平時捨不得掛,害怕塵土把它們染髒,只有在每年除塵之後才把它們掛上。

大年初一,大家在走村串戶拜年的時候,一方面是在拜年,另一方面就是成群結隊地去巡覽字畫。“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這些句子就是在小時候大拜年期間識得,並潛移默化記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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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除夕,村裡人都有一種習俗,就是到廟裡去搶頭香。而在廟中等待子時到來的時間裡,大家在幹什麼呢?在看展覽。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整整一廟牆的對聯,整個一面廟牆上全是紅彤彤的對聯。

“古寺無燈明月照,山門不鎖白雲封”這樣絕妙的句子就是在廟門上看到的。在那樣絕塵、肅穆的環境中,看到這種超凡脫俗的句子,心靈經歷的是一種怎樣的美的洗禮!

再比如,“保一社風調雨順,佑八方國泰民安”,則是一種怎樣宏大的境界!他們不但要“風調雨順”,還要“國泰民安”,這就是中國老百姓的情懷。他祈禱,他祈福,但他沒有說“保我家風調雨順,佑我家榮華富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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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比如,我們最熟悉的“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它包含著一種多大的祝福,同時又有一種棒得無法言說的天地倫理。“天增歲月人增壽”,它的大前提是“天增歲月”,才能“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它的大前提是“春滿乾坤”,才能“福滿門”。“歲月”在前、“乾坤”在前,“壽”在後、“門”在後,這就是中國人的邏輯。

中華民族在任何時候都在講“國家”,講“入世”,在講儒家學說的核心概念“仁”,讓我們走出小家,從一個人變成兩個人,就是一事當前要能想到別人。

那麼推理開來,就是這個對聯,就是“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表達的要義。首先強調共體,再強調個體。每一個嬰兒從誕生的那天起就在如此的教育體系中,這樣的民族怎麼會不綿延不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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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從臘八開始,迴旋在村子上空鋪天蓋地的一出出古戲,更是絕佳的教育範本。在《葫蘆峪》中我們接受忠義的感染,在《鍘美案》中我們接受公義的薰陶。一種大慈大悲的旋律在村子上空迴旋,一種善惡分判的節奏在土地上激動,蕩人氣,回人腸,催人淚,熱人血,直人骨,正人髓。

大年是一出中國文化的全本戲,是一出真善美教育和傳承的全本戲,是中華民族基因性的精神活動總集,是華夏子孫賴以繁衍生息的不可或缺的精神暖床,是中華民族的一種準宗教性質的體統。

它是歲月又超越了歲月,它是日子又超越了日子。它帶有巨大的迷狂性和神秘性,這種迷狂和神秘,可能來源於中華民族的精神源頭“巫”傳統,其核心是“天人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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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真改過真奉獻真恭敬真感恩,為的就是能夠“天人合一”。“天人合一”既是目的又是方法。為此,我們需要不打折扣的誠信和敬畏,需要不打折扣的神聖感,所謂“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

如此可見,這大年,其實就是一個“合”字。和天地相合,和日月相合,和四時相合,和鬼神相合。這種迷狂,這種大喜悅大快樂,正是來自於這個“合”。

為什麼愛情那麼讓人著迷,因為它是一個合;為什麼閤家團圓那麼讓人著迷,因為它也是一個合。所以這個“合”字可以說是中華民族的一個代表性符號,或者說代表性的意象,我們也許只能從“年”的味道里去體味,從那種無緣無故的喜悅和狂歡中去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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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這種迷狂性,才造成了海潮一樣的回家潮,造成了季風一樣的春運,才讓人們在季節的深處不顧一切地回家,候鳥一樣,不由分說地,無條件地,回家。為此我說,娘在的地方就是老家,有年的地方才是故鄉。

我們甚至可以說,大年是中華民族的一樁無比美好的計謀,它把華夏文明的骨和髓,通過連綿不絕的儀式,神聖化,民間化,親切化,輕鬆化,出神入化……

大年像一個循循善誘的導師,又像一個天才的導演,演義著中國文化的無盡奧義。

懂了大年,就懂得了中華民族,也就懂得了生命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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