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禮崩樂壞”之後

西周的時候,政府主要通過周公制定的“禮”來治國。這個“禮”究竟是什麼呢?簡單地說,“禮”就是西周時期制定的一套成系統的儀式規範,它包含了日常生活的大部分領域。比如朝見天子、祭祀祖先、男女婚配,甚至社會上的各個階級該穿什麼衣服、吃什麼東西,都有詳細的規定。在西周時期,這套規範基本都得到了遵守,於是維持了將近三百年的太平。

但到了東周時期,這套規範漸漸就失靈了,沒人還會把它當回事,這就是孔子痛心疾首的“禮崩樂壞”。為什麼周禮會失靈呢?

中國“禮崩樂壞”之後

這是因為,周禮能夠實施的前提,是當時的社會結構還比較簡單。但社會是終究要往前發展的,在發展過程中會不斷產生新的社會分工。就像雞蛋一樣,它本來只有蛋清和蛋黃,但在孵化過程中,就會慢慢長出小雞身體的各個部分。新的社會分工產生以後,就會突破周禮的框架。於是周禮就慢慢失靈了。

此外還有一個原因,東周時期頻繁爆發戰爭,戰爭講究的是效率,是儘可能殺傷敵人,保全自己,也就沒人會遵守周禮了。比如宋國和楚國打過一仗,宋國的君主宋襄公就仍然堅持周禮,拒絕在楚國軍隊渡河渡到一半時發動攻擊,結果宋國大敗,宋襄公自己也受了重傷,不久以後就死了。當時幾乎所有的人,包括宋襄公的哥哥子魚,都覺得宋襄公是個笨蛋,打仗還講什麼周禮。可見,殘酷的戰爭也是導致禮崩樂壞的重要原因。

中國“禮崩樂壞”之後

在禮崩樂壞的局面之下,貴族階級逐漸解體,封建士大夫這個群體也就逐漸消失了。很多貴族流落到民間,開始向平民傳授學問。孔子就是其中的一個典型代表。他的父親叔梁紇就是一個貴族,曾經在魯國當過大夫。孔子和儒家的主要思想是重新實行以禮治國,所以儒家其實是西周禮治文化的直接繼承者。

同時,孔子並不是要求機械地恢復周禮,他對周禮做出了新的解釋。在孔子看來,周禮的核心精神就是仁義的“仁”。什麼是“仁”呢?“仁者,愛人”。也就是他把人與人之間的和諧友愛作為政治的基礎。這種情感中最為核心的又是父母與子女之間的愛。

中國“禮崩樂壞”之後

所以儒家主張以家的模式來安排政治:臣民服侍君主,應該像服侍父親那樣;同樣君主也應該“愛民如子”,也就是像對待自己的孩子那樣去對待臣民。所以,儒家認為國家法律不能完全排斥人情,如果法律和人情有衝突,那麼就應該以人情為優先。

基於這種觀念,儒家認為理想的治國角色應該是“君子”,君子並不是只會聽從上級命令,專門處理行政事務的人,他們具有完美的人格和精神感召力。儒家的這種想法,更多是一種社會理想,他們對於政治中的技術性層面並不關注。這就和另一個人群,也就是“官吏”形成了尖銳的對立。

中國“禮崩樂壞”之後

官吏這個人群又是從哪冒出來的呢?在西周時期,治理國家的主要是貴族。當時的社會結構比較簡單,行政事務也不是很繁瑣,貴族只要恪守周禮就可以治理國家。有一些具體的技術性工作,比如收稅、刑罰等等,貴族就會找幾個人來做幫手,這些人就是官吏的前身。

到了春秋戰國時期,社會結構越來越複雜,導致“禮崩樂壞”。同時,具體的行政工作也越來越複雜,技術含量越來越高,官吏的地位也就有了相應的提高。

中國“禮崩樂壞”之後

對於君主來說,官吏比貴族更聽話,更好控制,因為貴族擁有自己的封地和收入,可以對君主構成威脅;官吏沒有自己的封地,只能靠君主給他們發薪水。所以君主就想用官吏去取代貴族,這樣君主就可以直接控制全社會,不需要再讓貴族這個中間商去“賺差價”。

戰國時興起的變法運動,目的就是用官吏取代貴族,建立官僚制政府。當時積極主張變法的人群,就是所謂的“法家”。法家的立場,基本代表了官吏的立場。

中國“禮崩樂壞”之後

法家的基本主張有兩條:第一條,依靠各級官吏去管理國家,官吏們的最高領袖就是君主本人;第二條,官吏依照系統的成文法規去管理國家,處理行政事務要以法規為準繩。至於儒家所強調的人情,在法家看來都是不可計算,也不可控制的東西,考慮這些東西會影響行政效率,所以應該對這些統統加以排斥。總之可以歸結為一點,法家追求的是效率優先。

你看,儒生和官吏這兩種角色,剛好代表了封建士大夫身上的兩面:儒生代表文化傳承的那一面,官吏代表日常行政那一面。同時,儒生追求社會理想,官吏追求效率優先,這兩種人之間必然會產生尖銳的矛盾。

中國“禮崩樂壞”之後

這種矛盾從春秋戰國一直延續到西漢末年。為了解決這組矛盾,有兩個人分別走向兩個相反的極端。

第一個人就是秦始皇。秦始皇把效率優先這個導向發揮到了極致。表現在具體的施政方針上,那就是完全用官吏來治理國家,利用官吏去最大限度地動員社會資源,結果激起了民變,秦朝二世而亡。

第二個人就是西漢末年的王莽。王莽是一個虔誠的儒家信徒,他把社會理想這個導向發揮到了極致,任用了一大批儒生,想要恢復西周的制度。結果儒生的問題就暴露出來了,他們空有治國理想,完全不懂治國的技術。比如儒生說要恢復井田制,王莽就真的下令,把全國土地重新分配,土地多的要自覺把土地分給鄉親們,不然就抓起來。結果當時的監獄裡就住滿了人,最後各地的豪族就起來反抗,把王莽政權推翻了。

中國“禮崩樂壞”之後

歷史就像是一個鐘擺,從秦始皇到王莽之間這200年間,在兩個極端中間走了一個來回,最後證明儒生和官吏這兩種人還是應該合二為一,才能把中國治理好。這背後不僅僅是兼顧理想和效率那麼簡單,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首先,秦朝的官僚制政府確實具有高效的優勢,但也正因如此,國家對社會資源的獲取有時會超過社會負擔的限度。官吏們又只會聽從上級的命令,無法預防這種現象的發生。而儒生們的議論雖然非常理想主義,但很多時候能夠反映基層社會的真實情況,及時向君主傳遞出危險的信號,起到一個“報警器”的作用。

中國“禮崩樂壞”之後

其次,當時的中國雖然形成了高效的官僚制政府,但全國大部分地區都是鄉村。鄉村地區有很多原生性的人際關係,比如血緣關係、姻親關係、鄰里關係等等。長期以來,為了維持穩定,鄉村地區形成了一套自發的倫理秩序,比如家庭內部要講“孝悌”,鄰里之間要和睦友愛,地方父老要負責調解糾紛。而國家的法律和這些自發秩序往往是不兼容的。

秦國在商鞅變法的時候,基層百姓就曾經對法律叫苦連天,但因為秦國的規模比較小,還不至於產生大問題。等到秦國變成了秦朝,把這套法律向全國推行,問題就大了。本來基層老百姓講的是互助友愛,但秦國法律要求鄰里之間要互相監視,發現犯罪要相互舉報,這就讓老百姓很難適應。國家法律和基層秩序之間的不兼容,也成為秦朝滅亡的一個重要原因。

中國“禮崩樂壞”之後

要解決這些問題,就只有把儒生和官吏這兩個角色重新結合在一起。漢武帝就曾經做過這樣的嘗試,既任用公孫弘這樣的儒生,也任用張湯這樣的官吏。他的兒子漢昭帝、孫子漢宣帝繼承了這條路線。漢宣帝還給這條路線做了個總結,叫作“霸王道雜之”,就是把霸道、王道混合在一起,霸道就是要用吏,王道就是要用儒。

這樣做比秦始皇和王莽要好一點,但還是有問題。因為這只是機械地混合,不是有機的結合。儒生和官吏的三觀仍然不合,勉強在一起共事,難免要起摩擦。漢宣帝時有一個大臣叫蓋寬饒,他是儒生出身,上書議論政治,結果遭到官吏的羞辱。他的性格很剛烈,就在皇宮北門用一把匕首自盡了。

中國“禮崩樂壞”之後

這個歷史性的難題最後在東漢被光武帝劉秀解決了,他是怎麼做的呢?劉秀做了兩件事,讓儒生和官吏發生了化學反應。

第一件事叫作“尊儒”。劉秀特別尊崇儒家,即位後不久,他就建造了太學,還親自在太學裡講學,和儒生們在一起辯論,當時有幾萬人圍觀,盛況空前。劉秀對儒生這麼親近,讓天下人都非常眼紅,其中也包括那些曾經對儒生不屑一顧的官吏。於是吏也開始學習儒家的經典,想讓自己看上去有文化一點。這就讓吏主動向儒靠攏了。

第二件事叫作“吏化”,所謂吏化就是把讓儒生具備官吏的技能。在當時,想要做官主要是通過察舉制度,就是由地方官向中央推薦人才。通過察舉當上官的人裡,儒生佔了很大的比例。劉秀建立了一項制度,規定地方官如果看上了一個人才,必須先讓他做一個小官,讓他熟悉一下行政工作,等到確定他能夠勝任了,再向中央推薦。

中國“禮崩樂壞”之後

過去儒生做官沒有這個試用期,所以當了官還滿腦子理想主義,弄出了許多亂子。現在儒生要做官必須經過試用,要想順利通過試用,就必須去學習國家的法律和行政技能。這就讓儒生主動向官吏靠攏了。

你看,劉秀做的這兩件事,讓鬥了幾百年的儒和吏在東漢開始主動相互接近。到了東漢中期以後,儒和吏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很難分得清了。

東漢末年,有一個叫王粲的名士,寫了一篇文章叫《儒吏論》,裡面有一句話叫“吏服訓雅,儒通文法”,就是官吏也懂得儒家的學問,儒也精通官僚的技能。儒和吏就這樣融合到了一起,成為新型的“士大夫”,也就是“帝國士大夫”。這個群體從此一直延續到了清朝,成為古代中國最重要的政治力量。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