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兩天播出的《人間世》第二季第二集，引發了網友熱議。這一集名叫《生日》，記錄了幾組媽媽為生下一個孩子做出的努力。其中有一位是先天不適合懷孕的25歲女孩，如何在流產兩次後，拼死保住自己的第三個孩子，卻在生產後和孩子雙雙進入重症監護室。
鏡頭前，她年輕的臉很堅定，“我認為人生要是圓滿，就是有個孩子。”
成為母親，似乎對全球女性都是重要的課題。正如英國小說家蕾切爾·卡斯克所說，“如同生活中所有的事實一樣，生孩子這件事好像沒法兒討價還價。”
但是順著這件看起來理所應當的事，蕾切爾往深處又走了走。讓她搞不懂的不僅僅是女性成為母親原來是這樣的，更是為什麼從書本到個人，從寫作者到最親近的人，甚至是自己的母親，都沒有人告訴自己做母親原來是這樣的？
《懷孕寶典》裡滿滿安詳而神聖的氣息，詢問已經有了孩子的人？他們會神神秘秘地說，“事後你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竟然幾乎沒有人大方地把這事剖開，說得清楚明白。
蕾切爾做了一個決定，把這一切寫下來。 “做母親”這件事——如何改變了自己，改變了生活，如何不僅區分了男人和女人，更是區分了女人和女人。
在這本小書裡，她記錄下了自己從懷孕到生產後一年的日子，“你要學會如何既當烈士，又當惡魔。”她說。順著她的路徑，我們大概也能對“為人母”這件事，多少有些不同的體會。
非典型媽媽
英國地鐵門口，一間電話亭，蕾切爾跌跌撞撞地闖進來。她神情緊張，撥通了電話。
電話一接通，那頭嬰兒細細小小的哭聲立馬響起來，灌滿了地鐵大廳，蕾切爾和自己的婆婆說話，詢問嬰兒的情況，得知她十分鐘前就在哭了。掛掉電話，過了五分鐘，蕾切爾又撥了過去，情況變得更壞了。她走出地鐵站招手攔了輛出租，而本來打算去的音樂廳就在不遠處，被飛速開回家的車拋得越來越遠。
“今晚外出就為了去拜訪西區的電話亭，這實在有些奇怪。”
這是蕾切爾·卡斯克成為一位母親後的不到一週發生的事，早產打亂了她原本的音樂會計劃，也讓她突然明白，從此不管去哪，自己身後都連著一根線，連向自己的女兒。 儘管一開始看上去，她絕對是位非典型媽媽。
小說家，畢業於牛津大學新學院，這些經歷，讓蕾切爾敏感而富有洞察。她質疑那些約定俗成的
“懷孕文化”，包括暢銷榜上懷孕相關書籍五顏六色但是對生產的過程極其簡化；推薦的食譜詳盡得“讓人不安”；在瑜伽班上蕾切爾不習慣和一堆陌生人在一起互相按摩，只想早點回家。
英國的國民保健制度還製造了一本《艾瑪日記》，虛構了一個棕頭髮藍眼睛眼睛的名叫艾瑪的女人，來講述孕期那些事兒。這多半是本用來安撫情緒的小書，但是對蕾切爾也不奏效，是不是要像書裡一樣，深呼吸、運動，另一半永遠願意給自己塗按摩油，才能假裝生孩子這事很輕鬆？她問。
國內同樣繁多的懷孕書籍 圖片來源：噹噹
在聽朋友們說到剖腹產時麻藥不怎麼起作用，側切，足足有50小時的產程……之類在醫院生產的痛苦經歷之後，蕾切爾開始搞不清，到底是害怕生孩子的痛，還是害怕在醫院生孩子帶來的干預措施？
她做出一個重大決定，在家生產。
失守
對於很多人而言，生孩子這件事沒辦法像上班打卡、定個外賣那麼準，包括蕾切爾，生孩子就是一連串意外像噼裡啪啦的鞭炮一樣，一聲接一聲地爆炸。
大女兒六個月大時，蕾切爾再次懷孕，是意外；而決定在家生產後，卻因為孩子位置不好必須在醫院早早接受剖腹產，也是意外。
彷彿有某種比自己還強大的力量存在，蕾切爾看著孩子凝神的藍眼睛，垂頭認命。
蕾切爾和自己的兩個女兒
出生的第一天晚上，女兒突然中睡夢中驚醒，開始嚎哭，蕾切爾也好像突然被搖醒一樣，是不是把什麼東西放進她嘴裡，她就不哭了？後知後覺，她開始了第一次哺乳。
但是她沒有意識到，也從來沒有人告訴她，未來的一年裡頭她必須每一天，每隔三個小時，就要喂一次奶。
更壞的是，女兒得了腸絞痛，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就會爆發一陣哭喊，哭聲裡充滿痛苦和恐懼。蕾切爾不停反省，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嗎？有人建議她想想過去一天裡吃過什麼喝過什麼，來看看是不是母乳有問題；她還跑去診所，在醫生詢問她什麼事出錯了的時候，差點脫口而出“所有事情”。
有一回，蕾切爾餵了足足有兩個小時，覺得這回總該夠了，結果放下後不到五分鐘，女兒又哭了起來。“我盯著她嘴巴那個紅色洞穴發起呆來。”
睡眠全線失守，而睡眠不足讓蕾切爾腦袋也變得空空的，她抓緊一切時間，比如女兒短暫睡著的時候，去找回以前的生活，看看書，或是寫兩行字，但是冷不丁的，哭聲就會突然響起來。
在生下孩子之前，蕾切爾就設想過母親和自我之間這兩種角色的分歧，想要做個好媽媽，就不工作，放棄生活；想要做好自己，就必須忘掉孩子。
年輕時的蕾切爾
但是分界線哪有那麼清晰？一個叫“媽媽寶寶”的新生物正在誕生，母親和孩子幾乎融為一體。生理上的臍帶被切掉了，但依然無時無刻地連著。
她終於鼓足勇氣，去超市買回來奶瓶、餐具消毒劑和奶粉，蕾切爾衝調好奶粉，讓丈夫把奶瓶給孩子。孩子的眼神“驚訝而受傷”，她躲進自己的房間，流下淚，感覺到胃抽痛。
我到底夠不夠格做一個母親？
沒有人天生是媽媽
有一回，蕾切爾在十小時中，幾乎是第二十次喂女兒。放下女兒後，她去了趟洗手間，看見自己蓬頭垢面，像個瘋子，同時，女兒的哭聲又突然響了起來。為什麼自己連五分鐘都不能擁有？她終於崩潰，跑到搖籃前，第一次向女兒大吼“睡覺去！”
喊出口的一瞬間，蕾切爾後悔了。她給幾個朋友打電話，懺悔，希望他們原諒自己。然而，作為母親，她沒有得到諒解，她突然明白，落子無悔，養孩子這個事兒沒有撤銷鍵，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負責任”。
沒有人天生是媽媽，蕾切爾也在學著做媽媽。直到有一天，像女兒第一聲突如其來的啼哭一樣，女兒持續的腸絞痛和哭泣也突如其來的痊癒了，好像重新出生了一次，她不再哭鬧，而是甜甜地笑。那一刻蕾切爾如釋重負，做母親這門課，她好像終於拿到了學分，蓋章認定的，就是自己的女兒。
這之後隨之到來的是瓶頸期，蕾切爾再次感覺到自己和孩子之間黏黏糊糊的。“我再也不能睡懶覺，看電影，在週六早讀，我無法無拘無束地在溫暖的夏日夜晚散步，無法游泳或漫步到酒吧喝上一杯……”
她試圖拉出一些距離，那麼就如懷孕前設想的——找個保姆吧。暫時託管給別人，這大概是很多人心目中保持自我和做媽媽之間的一條緩衝帶了。
然而，不行，不行，找了一個個都過不了蕾切爾自己這關。有的面談時說自己以前殺蜜蜂來打發時間；有的兢兢業業地做個管家，卻在接孩子時好像接到了一包炸藥。
蕾切爾自己似乎也無法適應這種“育兒方法”。在家時，她會時不時從自己房間探出頭，看看女兒有沒有受委屈；出門後，她會抑制不住打電話回家的衝動。最終，又解僱了一個保姆後，她放棄了這條路。
有天去倫敦度週末時，蕾切爾突然感覺到強烈的思念。她在街上亂走，找到了一家百貨商店，在嬰兒專區裡玩具、小衣服和公仔的包圍下，蕾切爾長長舒了一口氣。
然而，就在同一時間，女兒學會了把自己的午飯讓給蕾切爾，逗蕾切爾發笑，意識到自己和母親是不同的個體。
對於獨立知性的蕾切爾而言，以前大概怎麼也想不到，“媽媽寶寶”這個生物的解體，竟然是從女兒這裡開始的。女兒像一個領航員，走在了媽媽前面。
正是透過自己這種戲劇性轉變，蕾切爾回答了自己一開始提出的問題——“女人轉變為母親意味著什麼？”在女兒不再依賴自己後，偶爾，她會突然看著鏡子裡的人，像看一個陌生人；或是某個瞬間，感覺自己從未有個孩子，像個少女。
然而孩子已經存在了，她永遠多了一重“名為母親”的身份。從懷孕到生下孩子的一年後經歷的種種，大概都是她以前難以想象的。她寫了下來，像寫一封信一樣，寄給那些對這個話題同樣好奇的人。正如書的文案所說，感謝時代，生育終於也和婚姻一樣成了可討論的問題。
有一天，蕾切爾和女兒一起陷在沙發裡，電視上播著女兒喜歡的卡通片。蕾切爾想和女兒更親密一點，伸出胳膊想要摟住她，沒想到，那隻胳膊被女兒不耐煩地抖落了。
過了幾分鐘，女兒把自己的手掌心放在蕾切爾的膝蓋上，像是一種安慰。
這個有點尷尬但也很有意思的情境，大概還會在這對母女的生活中繼續出現，也或許會閃現在其他母女生活之中。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是的，每個嬰兒都會成長為青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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