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人物點評第十二彈

文|霍真布魯茲老爺(頭條號簽約作者)

自由人令狐沖|金庸人物點評第十二彈

《笑傲江湖》是一部政治寓言,儘管徐克在內的香港導演喜歡把此書的背景設定在明代,但它其實是沒有歷史背景的。這是一個完全架空的背景,金庸寫作的時候,正值1967年,正是大陸史無前例的"文革"時期,在這場政治運動中,幾乎無人能夠避免。

金庸想要借這個小說並不是諷刺時代,他更願意探求的是中國幾千年來權力鬥爭的本質,在書中,他借武當山沖虛道長說出了政治的無奈:

權勢這一關,古來多少英雄豪傑,都是難過。別說做皇帝了,今日武林中所以風波迭起,紛爭不已,還不是為了那‘權勢’二字。

我在張無忌的點評中說過,武功的本質是暴力,暴力的本質是權力。

過去的士大夫把江湖與廟堂相對,把江湖 視為歸隱之路。可江湖 又何嘗平靜,只要有人,就免不了權力之爭。

更有甚者,扯掉了政治鬥爭表面的面紗之後,江湖中的政治鬥爭更加血腥直接。

《笑傲江湖》中所有人都是政治人物,政治是所有人都無法躲避的羅網,只要一旦沾上,則終身無法躲避。

劉正風曲洋想過金盆洗手,共奏《笑傲江湖》,可最終為正邪兩道所不容,全家滅門;梅莊四兄弟想過退隱江湖,琴棋書畫,了此一生,可還是為任我行所逼,死的死,捲入江湖的捲入江湖。

權力是一條單行道,不進則退,得勢時呼風喚雨,為所欲為,失勢則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要付出慘重代價。人這一生不但無法與政治糾纏不清,甚至子孫都無法倖免,林家憑著《辟邪劍譜》橫行一時,攢下偌大家業,可懷璧其罪,被青城派盯上,終於全家滅門,只有一個林平之倖免。

你不去找政治,政治也會找你,無人能夠躲開。

但權力因此就叫人望而卻步了嗎?沒有。那些心智超絕的人物一個個甘心情願投入這政治場中,正派如左冷禪、嶽不群,反派如任我行、東方不敗,都為這權力夙興夜寐,不到輸得乾乾淨淨絕不退場。

秦朝宰相李斯年輕時管理糧倉,上廁所,看見廁所裡的老鼠吃的是糞便,見人就躲,糧倉裡的老鼠吃的是好糧食,住的是穀倉,見到人大搖大擺而過。這大概就是人為何追逐權力,老鼠和老鼠本沒有區別,但所在位置不同,竟有天壤之別,人跟人本也沒有區別,但處高位和處地位也是天上地下。

可同樣是李斯,位極人臣的宰相,追逐權力一生,晚年和兒子腰斬於咸陽,想的也不過是“父子牽黃犬出上蔡東門逐狡兔”,然而一旦走上了權力之路,這樣的好日子又何曾有過?

人說,中國人失意時學老莊,得意時學孔孟。李斯的“東門黃犬”之嘆是在失意時才有的,劉正風曲洋、梅莊四客的退隱之意也是失意時才有的。

那麼,面對權力,面對政治,又該如何自處?

金庸給出了一條路,就是令狐沖的路。令狐沖對權力和政治是不感冒的,如果說郭靖是儒家武俠的巔峰,那麼令狐沖是道家武俠的巔峰。楊過也是道家的武俠,但楊過畢竟還是渴望獲得世俗的認同,他對世俗的激烈反對,正是他內心渴望認同的表現。

令狐沖無所謂,他既不和世俗同流合汙,也不反抗世俗,他只要喝酒。

自由人令狐沖|金庸人物點評第十二彈

令狐沖是失意時學老莊,得意時學老莊,無論得意還是失意,大師兄永遠是“不要打擾我喝酒”的態度。

這就是令狐沖的態度,既然權力無法躲避,那就無視它。受了誤解,沒關係,喝酒,受了內傷,沒關係,喝酒;內傷可能會死,先喝酒再說。

在喝酒面前,權勢無所謂,生命也無所謂。

令狐沖是最自由的人物,因為他沒有慾望,無欲則剛,任何人想用權力跟他交換自由,都辦不到,無論你是方證大師還是任我行大魔頭。

所以政治人物最不能理解的是令狐沖,最恨的也是令狐沖,在令狐沖面前,這些大人物都成了小丑。

這是莊子的境界,楚威王請莊子做官,命使者帶珍珠玉帛請他,莊子怎麼說?聽說楚國有神龜,死時三千歲,楚王用錦緞包著,匣子盛著,供在廟堂之上,可你說,神龜願意在廟堂上供著,還是爛泥裡拖著尾巴。使者說,當然是拖著尾巴在爛泥裡活著。莊子說,那我還是拖著尾巴吧在爛泥裡。

人為什麼非要成功,既然你要的就是爛泥,為何卻在追逐讓自己供在廟堂裡的人生?

令狐沖從一開始就看透了這一點,所以令狐沖是逍遙自在的,儘管他的人生可能很痛苦,一點也不成功,他是天生的自由人。

唯一讓令狐沖不自由的是愛情,對小師妹嶽靈珊的愛才讓他喪失了部分自由。令狐沖和嶽靈珊是青梅竹馬,令狐沖最愛的就是這個小師妹,令狐沖並不適合小師妹。

自由人令狐沖|金庸人物點評第十二彈

令狐沖在看到小師妹和林平之在一起的時候曾經思索過:小師妹喜歡的是林平之,因為林平之像師父。

令狐沖的感覺不錯,林平之雖然年輕,但心機深沉,他的隱忍謀略不下於嶽不群,才能跟嶽不群鬥智鬥勇,嶽靈珊其實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人,她在父親的影子里長大,父母一直是江湖中伉儷情深的象徵,沒法不對父親產生崇拜。

雖然年輕時令狐沖和師妹耳鬢廝磨,日久生情,但小師妹的心底是喜歡嶽不群式的人物的。

令狐沖要想讓她喜歡,只有變成一個政治人物,但是他其實是不願意成為一個政治人物,也是不適合成為一個政治人物的。

為了小師妹,令狐沖朝著政治人物努力過,但只要他朝這個方向努力,就會痛苦,就會喪失自由,政治與他的天性不符。

這是令狐沖的悲劇,他的可愛是他的瀟灑不羈,離經叛道,他的悲劇處也是他的瀟灑不羈離經叛道,他無法成為個合格的政治人物,而小師妹喜歡的是政治人物,他也無法獲得他的愛。

只不過令狐沖的好處是,得不到也看得開。

最適合他的還是任盈盈,任盈盈從小生在權力鬥爭中,她之所以能夠活著還能做著魔教聖女,全在於東方不敗修煉《葵花寶典》後性情大變,從一個政治人物變成了痴情“少女”。

江湖上權力鬥爭失敗被滅門的實在太多,任盈盈能活著是萬幸。她本是極聰慧的人,在任我行在位時,就能從每年日月神教老兄弟的減少感覺到政治鬥爭的危機,對於權力自有一番認識。

任盈盈既看透了政治的真面目,所以對政治早都有了免疫力。令狐沖與她是天作之合,這是兩個自由人的相愛,令狐沖與她在一起是真正逍遙自在的。

劉正風和曲洋沒有做到的,令狐沖和任盈盈做到了,當他們共奏《笑傲江湖》時,大概只有深深的慶幸,慶幸自由的難得,慶幸他們沒有成為政治場中的棋子。

金庸本來是有志於成為外交官的,新中國成立時,他也曾北上北京尋求機會,因為家庭出身的原因才沒有成功,當他多年以後在香港目睹那場風暴時,心中大概有的也只是僥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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