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紅罌粟33(下)



泣血紅罌粟33(下)


本來那樣美麗,卻顯得醜陋滑稽! ——選自法國詩人波德萊爾《惡之花》

 三十三 米色風衣

一場洪水,沒有給湖陽市人民的生命財產帶來太大的災難,這成了華和平政績冊上的一座豐碑。

市委決定,讓宣傳部長呂一民牽頭,組成一個創作班子,編寫一出現代戲,以歌頌湖陽人民的抗洪精神。

呂一民安排劇本由紅豆執筆,白麗負責提供新聞素材,劇中的整個舞美設計由白牡丹承擔。呂一民通知所有參加劇目策劃的人員都到蝴蝶湖的湖心島賓館集合,總體要求是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寧可三易其稿五易其稿七易其稿,也要搞出一個精品來。

湖心島賓館彷彿是湖陽市的世外桃源,風景秀麗,環境幽靜,特別適宜創作。島上四面環水,植被茂密,有櫻花林、翠竹林和遍地瘋長的黃背草。此時,已近初秋,樹葉子半青半黃的,色彩極有層次。黃背草長有半人多高,人從草叢中走,只露出頭和脖子。遠遠望去,黃背草像成熟的麥田。風一吹,金紅色的草葉波浪起伏,色彩亮麗,酷似西方的油畫。如果把島子比做一頭野獸,那黃背草就是錦緞般光滑的皮毛。這簡直就是一隻火狐啊!

紅豆一下午都在房間裡趕寫劇本。左手總不離茶杯和香菸,右手握著的筆一刻也不停歇。濃濃的茶葉水不再飄散清香,喝進口中只有釅苦的味道。煙霧在房間裡彌散,紅豆被罩在紫霧之中。寫作其實是件非常辛苦的差事。市委辦的一班文人總結出一句名言:“寧可喝尿,不寫材料”。這是不無道理的。可作家偏偏喜歡受這份罪。

白牡丹推開紅豆的門,那煙味直嗆得他嗓子疼,便勸道:“你不要命了,歇歇吧!”

“滾!”紅豆正寫到妙處,澎湃的情緒突然被破壞,便氣急敗壞地吼了一聲。白牡丹被嚇愣了。

紅豆抬起疲倦而帶著血絲的眼,望著呆若木雞的白牡丹,將手中的筆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後他閉上眼,長嘆一聲,直挺挺地倒在床上。

白牡丹凝視著紅豆放射著紅光的眼,那是一雙狼的眼睛嗎?他打開所有的門窗,驅散著煙霧,心中嗔道:“這個拼命三郎”。

紅豆真的倦極了。這種遵命文學折磨得他死去活來。可有什麼辦法呢?

“到竹林裡走走吧!”白牡丹拿著一把小梳子,梳理著亂髮,表現出一種憐憫之情。紅豆仍是閉著眼。


泣血紅罌粟33(下)



太陽溫和地掛在樹梢,儼然是樹上結出的一枚蜜橘。白麗看完一段抗洪新聞錄像帶,伸了伸懶腰,順手拿一本週大新的小說向竹林走去。竹林裡有一條曲徑,深遠而幽靜,竹葉沙沙作響,似說不盡的悄悄話。穿過竹林,進入黃背草叢,白麗的心情立即晴朗起來。她不知走了多久,發現一棵山楂樹,就倚在樹上看起書來。書中的故事,把她帶進一個夢幻般的世界。

紅豆披上一件寬鬆式的米黃色風衣,和白牡丹一起出了門。兩人肩並肩地順著一條小路閒轉。

“你覺得這出戏能不能一炮打紅?”紅豆問。

“能吧!”白牡丹口氣不太堅決。

“戲呀,戲……”紅豆似有所思。

兩人繞過荷塘,荷塘中的睡蓮沒精打彩地開放著,像一位沒睡醒的女子。前邊是黃背草的海洋。

“聽我給你朗誦一首《戲樓》的詩如何?紅豆說。

“好哇!”

戲樓,你是一位年歲很高的旦角。雖然不再飄散粉香,彷彿風韻猶存。

戲樓的磚縫裡探出一粒粒鮮亮奪目的野紅草莓。紅紅的彷彿一百年前的古曲裡遺落的一串搽滿胭脂的音符。

那個水靈靈一掐就掐出水兒的小娘子呢?她唱的白蛇娘娘叫一輩子都不曾哭過的撐船漢子淚水如注。

臺上三十年風風雨雨。

臺下三更半掌聲雷鳴。

登上戲樓的笑不再是由衷的笑,是披掛著行頭的笑;登上戲樓的淚不再是傷心的淚,是描抹過眉眼的淚。

愛是做戲,恨是做戲;生是做戲,死是做戲。穿上龍袍是至高無上的皇帝,脫下朝靴還照樣顛沛流離。

那白白淨淨唱張生的小相公呢?他手中的香扇一搖,就把絲綢行裡很闊氣很驕橫的小姐搖得神蕩魂迷,整日整夜地害相思。

臺上的戲樓很小。

臺下的戲樓很大。

看戲的人比做戲的人更會做戲。看戲的人時時都在扮演著不同的角色。

戲樓上好久沒有聽到拜天地的嗩吶聲了,戲樓上的洞房好久不曾被點亮了。

戲樓你這位如痴如醉的戲迷,看人世間永遠沒有結局的一出出悲劇、一出出喜劇。

“紅豆,你不是詩人,你是一位哲學家。阿豆啊,阿豆……”白牡丹激動得淚光盈盈。

“快看,你快看,這金紅的草浪就是洪水啊!紅豆突發靈感。

白牡丹伸開雙臂呈披波斬浪狀,他是在與洪水搏鬥嗎?舞蹈的動作一個個接連出現,也許他找到了創作的靈感。


泣血紅罌粟33(下)



兩個瘋狂的男人半瘋半傻地遊弋在草浪中。

驀然間,驚飛了一群鳥。

紅豆和白牡丹都有點累了,但卻顯得異常興奮。

一片草叢光滑地匍匐著,那上面有一窩鳥蛋。白牡丹上前要撿,卻被紅豆攔住了:“別碰它,何必讓這些還未涉世的原始生靈沾上世俗呢?我們坐下來談話吧。”

陽光普照。紅豆和白牡丹躺在柔軟的黃背草上,和睡在席夢思床上沒什麼兩樣。好舒服的感覺呀!金紅色草浪把他們淹沒了,沒有人知道這裡會發生什麼故事。紅豆將風衣罩在了白牡丹身上……

山楂樹上一些果子半紅著,恰似天然的風鈴。白麗被小說中的人物命運牽引著。可惜,偏偏到了最精彩處,作家卻收了筆。白麗合上書,攏了攏被風吹亂了的頭髮,開始往回走。草浪中好像有隱約的聲響。白麗驚懼的心猛然間忐忑著:“媽呀,會不會是……蛇?”她的頭皮發麻,身上出了一層雞皮疙瘩。白麗急忙收住腳步,側耳細聽,卻又沒了響聲。她躡手躡腳地再往前走兩步,又有隱隱約約的響聲出現。“不會是鬼吧?”白麗心裡想,這是大白天,鬼是不會出來的。她用手輕撥草叢,看到了,看到了,是一件米黃色的風衣。那不是紅豆穿的風衣嗎?是的,一定是!米黃色的……

風衣下有細小的聲音傳來……

白牡丹?

白麗的胃中翻起一股酸水,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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