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 點擊上方綠標,即可收聽音頻

馬伯庸走進電梯,按下了朋友家所在的樓層。

電梯裡的防護木板還沒來得及拆,他四處瞟了幾眼——因為有輕微的閱讀焦慮症,馬伯庸只要眼睛一閒下來,就得找文字看。在一堆“通下水道”、“搬家”廣告旁邊,他發現了一行小字。

“我以後再也不來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打開了馬伯庸腦袋裡的開關:為什麼這個人會寫下這句話?是什麼事情讓這裡成為了他/她的傷心之地?或許是這裡的某一位主人辜負了他/她?……

“叮。”電梯門開了,想象被打斷。馬伯庸趕緊拍了一張照片,打算閒時再拿出來看看,續上之前未解的腦洞。

而下一次,不知又是哪一處文字能觸動他。

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難得叛逆

腦洞大開的文字鬼才,極為深厚的文史修養,這是讀者眼裡的馬伯庸。

寫作近20年,他嘗試過各種文體——雜糅、科幻、歷史、懸疑等等,但一部小說的靈感可能只是來自一次剎不住腳的“瞎琢磨”。

這種思考已經成為了他的日常習慣,只需要拋給自己一個思維命題,便能沉浸在自我世界裡,並找到各種樂趣。

比如,在去機場的路上、擁擠的地鐵裡,他會想象自己在沙漠中發現了一塊一噸重的黃金。尋常小說裡,這個場景可能是故事的結局——主人公終於找到了寶藏,從此過上了富裕的生活。但在馬伯庸的構思裡,從找到黃金到發財之間還有很多問題值得想象。

“你要想這個黃金該怎麼運出去,你借了氣割機分成小塊之後運回去,你存在哪兒?別人會不會發現?你遇到生活的城市後怎麼變現?一次性扔到市場上,整個黃金市場就崩了。”這一整套計劃在馬伯庸的腦子裡反覆盤旋了近八年,每想一次就往裡補充新的細節,還得根據每年的法律法規做調整。

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在這樣的“訓練”之下,馬伯庸成為了一個相對高產的作家。總有人對他說:“你很有寫作天分啊。”

小時候,班上總會有那麼幾個偏科的孩子,他便是其一。數學成績很差,但每次碰到應用題就不怕了,因為題裡的故事情節可以幫助他理解。他寫的那些充滿幻想小文章,在老師看來不務正業,卻在同學之間大受歡迎,被偷偷傳閱。

“我一直覺得,我算是一個比較努力的作家,但是說有天分,可能還差著。”對於“天分”二字,現在的馬伯庸自覺有些心虛,但寫得好,是藏不住的。

在三亞讀初中時,老師讚賞他寫的作文,表揚了幾次後,馬伯庸開始飄飄然,學著寫“古文”。“寫得特別爛,酸不拉嘰,就是那種特別拙劣的模仿,但是一直不改。”老師勸他別寫了,他還覺得老師在“扼殺一位文學天才”。

後來老師讓他站講臺上朗讀《出師表》,他才發現好的古文有跌宕起伏的氣韻,不像自己寫的,讀起來都費勁兒,這才老老實實寫“正常”的作文。

這也是馬伯庸難得的叛逆時刻。

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馬伯庸的父母是工程師,負責機場建設,哪裡有新機場,一家人就在哪個城市生活。因此,馬伯庸從小到大轉學十幾次,“轉學生的生存之道,就是一定要夾起尾巴做人。”尤其是到了新班級的頭三天,他格外安靜老實,還沒等交到新朋友,又得離開。

於是,馬伯庸只能自娛自樂,他的“玩具”便是家裡書架上的150本書。廚房裡、飯桌上、陰森的門洞裡、小區樓下的小棚裡,都是這個小男孩看書的地方。父母的放養、讀書的積累、環境的變化,也讓他比其他孩子多了一些看世界的視角。

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刻意安穩

小時候的不安穩,讓成年後的馬伯庸刻意追求一種相對安穩的狀態,比如在一家公司工作十年。

“施耐德電氣是我踏入職場的第一份工作,也是目前為止唯一一份工作。從2005年7月1日起,到今天恰好十年整。我從25歲變成35歲,從一個清秀瘦弱的學生仔變成一個大肚子上班族;從一個看見陌生人就哆嗦的青澀宅男,變成了一個看見陌生女孩就哆嗦的中年職員。”馬伯庸在離開施耐德後寫下這篇名為《十年》的文章。

除了收入,這份工作還給予了他更重要的安全感。學市場營銷的馬伯庸在這裡實現了寫作之外的自我價值,全公司的人都默許了他的作家身份,當出版社催稿時,他還能雙手一攤:“對不起,我得先幹完本職工作啊。”也是在這十年,他出了近20部書。

離職後,馬伯庸還是儘量保持一種穩定的生活節奏。他每天照常七點半起床,八點送兒子去幼兒園,八點半吃完早飯,要麼去咖啡廳,要麼去工作室,開始全職作家創作的一天。日產4000字,基本不耽擱,除非有新的遊戲上市。

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馬伯庸喜歡在嘈雜的地方寫作,最好能像裝修一樣吵鬧。

這種獨特的喜好,可以追溯到小學數學課上,老師在講臺上講課,四周有些同學在講小話,他便可以安心寫東西。可一旦教室裡變得安靜了,抬頭一看,老師肯定正瞪著自己。後來工作了,老闆在他的工位旁走來走去,他也寫得很順暢。馬伯庸說這樣有一種“偷情的快感”。

在嘈雜中製造孤獨,在尋求安定的生活裡東奔西走,這種有點彆扭的狀態似乎成了他的命格。

“這一年我在北京待得不多,一直在外邊奔波。”說起剛過去的一年,馬伯庸覺得有些累。即便愛旅遊,他能想起來的出遊,也只有籤售或錄製綜藝節目。好在這檔節目的“任務”是逛圖書館,以書會友終究是一件樂事。

馬伯庸更喜歡有目的性的旅遊,比如吃,比如探索一段歷史——作為一位歷史小說作家,去各地取材,是讀書之外能給他注入能量的方式。

“站到古人曾經站過的地方,看到古人看過的風景,才能去思考古人的思考。”因痴迷於三國曆史,幾年前,馬伯庸帶著三位朋友重走了“諸葛亮北伐之路”,從漢中出發,繞秦嶺一圈後,再到西安。

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 馬伯庸分享“重走諸葛亮北伐之路”

當他們來到武侯墓所在的定軍山時,站在山頂上,可以看到諸葛亮曾經練兵、屯田、冶煉兵器的地方,也明白了諸葛亮為何選擇葬身於此。諸葛亮終究割捨不下自己的北伐事業,“他希望在自己死了之後,也能俯瞰這片自己傾注過無數心血的地方,希望自己的繼承者把自己的事業進行下去。”

聽了馬伯庸的分析,一位同行的朋友久久沒有說話。他正處於創業最艱苦的時期,出發旅行之前,他一度想要放棄現在的事業。但在那一刻,看著諸葛亮曾經打拼過的地方,他有了同樣的”無法割捨“,因而決定堅持下去。”他現在創業非常成功,比我有錢大概幾百萬倍吧。“馬伯庸笑了笑。

另外兩個朋友,也在旅途中解決了自己當時的難題。而馬伯庸對這段再熟悉不過的歷史、這些再熟悉不過的人物,亦有了新的看法。“很多時候,我會覺得這件事情他做錯了,但如果把你帶入到當時的環境下,很多時候你會發現他別無選擇,或者是有他性格上的根源。”

歸來後,馬伯庸開始寫遊記,一口氣寫了12萬字,最後乾脆出了一本書——《文化不苦旅》。

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隱藏“直男”

這本書還不是馬伯庸最暢銷的書。

是《古董局中局》讓他成為了真正意義上的暢銷書作家,幾部作品的同名影視劇也讓不少非書迷認識了他。

有的作家有這樣的“機遇”後,會選擇向編劇轉型。和馬伯庸聊影視劇改編時,他卻說:“沒有,我沒有參與這些,所有的這些我都不參與。我就會寫小說,所以說編劇也罷,拍攝也罷,這都是我不懂的行業,就交給專業團隊去做。”

但跟他聊寫作時,他的興致一下子就來了——講到如何描寫“一個人走進一個門”,坐在鏡頭前的馬伯庸,難得有了不那麼拘束的一分鐘。

“如果你對細節觀察足夠深,你會寫‘走進一個垂花門’。因為垂花門是中國老建築裡,分隔內院和外院的,走進垂花門了,就意味著你走進這個主人的私人空間。如果你寫的‘走進一道幾乎坍塌的垂花門’,(讀者)就會知道更多信息——這家主人曾經富裕,但是有可能現在已經不行了,整個家裡暮氣沉沉。”

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 垂花門

馬伯庸對歷史細節的把控能力,可見一斑,但也因此,他早期的一些作品把讀者攔在了門外。在一次採訪中,他提到《風起隴西》和《三國機密》的市場反應雖然不錯,但“始終還是小眾寫作,題材和創作的方式,都是圈內人很喜歡,再往外擴,朋友的爸媽看了就會覺得文筆挺好,但是看不懂。”

其實,讀者把他的小說當簡單的故事看,他不介意,但如果能看懂文字間藏著的歷史彩蛋,他會更有成就感。他的寫作文體總在變化,但並不為了追逐熱點或討更多人喜歡。

《古董局中局》寫完四部後,有讀者催第五部,但馬伯庸就此打住。“我害怕會不會我也變成一個隨波逐流的、追逐熱點的作家?天天想著市場,這個賣不出去,不寫;那個橋段受歡迎,我寫。我怕自己變成這樣一個人。”所以,去年他特意寫了一本“冷門”書《顯微鏡下的大明》。

“宮鬥”、“穿越”等題材大熱時,馬伯庸也不為所動,他只寫自己擅長的。比如他最喜歡寫的一種品質是“堅持”——在逆境中,為了自己的信念,硬著頭皮也要把事情辦好——就像《長安十二時辰》裡的張小敬,一直被壓迫卻不改初心。

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 同名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雷佳音飾張小敬

但馬伯庸也有一個想彌補的寫作“短板”。前不久,發生了一件讓他開心不已的事情,因為他寫了一篇讓人看不出這個“短板”的文章。

在一次匿名寫作大賽中,有網友點評《卜馬尾》:“有點童話般的浪漫,也很細膩,應該是一位女作家寫的吧?”說的正是馬伯庸的文章,他竊喜,“我一向寫得比較直男,說明我走出自己的舒適區了,至少是有提高的。”

馬伯庸所言“直男”,大概是因為他對女性的刻畫難免帶著男性眼光。太太建議他,“你去寫女性的時候,不要把她們當女性寫,她就是一個獨立的人。”

《卜馬尾》的主角,是一位頗有靈性的小女孩,她和小馬駒、奶奶的故事,是馬伯庸對家鄉、已故奶奶的思念。原本故意藏起來的“直男”寫法,只不過是內心情緒恰如其分的流露罷了。

而作品之外的“直男”氣質,或許是錄節目時,與女嘉賓的尬聊;或許是和太太相處時,不那麼浪漫的示好。

少有作家被貼上“有趣”的標籤,可馬伯庸是少數之一——一個“有趣”的“直男”作家。

有人在知乎上提問,“馬伯庸最好最有趣的作品是什麼?”

馬伯庸也回覆了——他放上了一張兒子馬小煩的照片。

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 馬伯庸的兒子馬小煩

「十點人物誌」對話 馬伯庸

十點人物誌:您為什麼覺得自己的努力比天分更重要?

馬伯庸:我倒不是說這個努力比天分重要,我覺得80分之前靠的是努力,80分再往上是靠天分,如果你想達到一個更高境界的話。可能很多人像我這樣的,屬於中人之姿,差不多通過努力爬到70多分,就差不多了。有些人我看天分非常好,可能天分的30分,他能夠拿滿。但是不努力,最後拿的還就是這30分,反而是不如我們最後走的路那麼遠,所以我覺得這兩者關係應該是這樣的。

十點人物誌:您在離職之後,和原本想象的生活狀態有什麼不同?更自由了嗎?

馬伯庸:原來我想自由職業,肯定非常自由。後來發現,確實是很自由,沒有人管你,但是就因為這樣,所以說才需要更嚴格的自律,更嚴格的要求。

因為一旦散漫下去之後,整個人就會迅速地無所適從。其實我現在生活狀態比上班的時候還要規律。

十點人物誌:您希望讀者從您的作品當中去了解古代普通人的生活規則、道德習慣,這件事情的現實意義是什麼?

馬伯庸:我覺得是給他們一個選擇,就像我爸媽給我一個閱讀選擇一樣,我會把所有的東西原原本本的呈現給你。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進步的還是腐朽的,由讀者自己去判斷。因為我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作者給讀者洗腦,用自己的表達優勢灌輸給讀者一些自己的一個觀點。我是希望能夠能夠引起讀者的思考,讓他們自己去想——“這件事情如果換成我,我該怎麼辦?”

十點人物誌:您之前說想成為蘇軾,他的身上有哪些品質是您想去追求的?

馬伯庸:蘇軾對美食的追求,是我覺得特別欽佩的。還有樂天的精神,他雖然這一輩子三次被貶,越貶越遠,但是你看他當時的詩文,會覺得這個人特別擅長於苦中作樂。在最艱苦的環境下,他還能把這件事寫得特別開心。

文人的通病就是不太樂觀,最喜歡傷春悲秋,但是蘇軾很少有。蘇軾會在真正處於逆境的時候,用一種非常輕鬆的方式表達出來,這是很少有文人能夠做到的。

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十點人物誌:在深山中發現了一處圖書館,這件事給您留下了什麼深刻的印象?

馬伯庸:

我會發現,閱讀其實是人類的必須品。我們現在都說不閱讀了,但是在深山老林裡有這麼一個圖書館,在沒有其他東西的前提之下,很多人也會專程開車跑到這裡,就想在這種村子裡的圖書館住上一夜,安安靜靜地看看書,所以我會發現其實大家內心還是有閱讀的期待和衝動。

十點人物誌:您之前在列書單時,也說閱讀的人並沒有越來越少。但事實上,很多人人還是更加傾向於看一些短平快的內容,您怎麼看待這種現象?

馬伯庸:這些看短平快的人,如果你的東西足夠好,他們也願意看長的。像今年(2018年)幾個爆款的販賣焦慮的長文,包括講子女入學的、講房產的。很長,全都是數字,大家都看,而且每個人看的很認真,因為那是跟他們切身相關的事。

像我除了寫書以外,我會不定期在微博上發一些一兩萬字的長文,我單純覺得這些東西很有意思,希望跟大家分享,大家也看的非常認真。所以我覺得,長短並不是決定一個人看不看的最主要原因,還是要看這個內容本身好不好。

十點人物誌:您是怎麼從不太有趣的書中,發現一些有樂趣的東西並堅持閱讀下去的?

馬伯庸:主要還是心態問題,當你讀一本書的時候,實際是在做一個選擇。你所期望的是情節吸引你,還是文筆優美,還是它傳達出的思想能夠打動你?其實有很多種方式能夠吸引到你。

我們看到一本書,可能不喜歡,但是當我們咬著牙堅持,或者別無選擇只能看這本書,那麼往往就能夠通過一種自娛自樂的方式,從字裡行間看到一些原來發現不了的樂趣。因為很多書其實並不屬於一見鍾情的類型,就像談戀愛一樣,需要你跟它相處很久之後才能慢慢地品出味道來。

1.《魔鬼藏在細節裡》圓桌派(第三季)

2.《馬伯庸:沒人說作家不能當網紅》正午

3.《馬伯庸談“遊戲”人生》星空演講

把喜歡的事做到極致,才有資格談“天分”|專訪馬伯庸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