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將從國內、國外兩個層面,政治、經濟、宗教三個角度來詮釋

這篇五千字的長文,只能向您揭示吐蕃王朝崩潰的一角。這個綿延二百多年,一度強大如斯的帝國,之所以會迅速覆滅,有著及其深刻的內在因素。

本文將從國內、國外兩個層面,政治、經濟、宗教三個角度來詮釋

吐蕃王朝在中國邊疆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中算得上一個特例!

說真的,在中國邊疆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中,能夠稱得上王朝的少之又少,但吐蕃王朝顯然足以傲然在列。

一方面,它存在的時間足夠的長,從公元638年(唐貞觀十二年)八月間,松贊干布統治下的吐蕃王朝第一次在松州(今松潘)城下和唐朝比劃過一次後,直到公元842年,吐蕃末代贊普朗達瑪被刺身亡,吐蕃王朝崩潰止,二百多年的時間裡,吐蕃一直都是東亞、西亞結合部地區,最重要的政治勢力。

另一方面,在和很對年代綿長但沒有多少存在的小國家相比,吐蕃王朝可是一個不容忽視的龐然大物。

其疆域最大時,東方基本上與唐朝以隴山(六盤山)為界

,河西走廊和攏右均被其鯨吞;

北部一直延伸到寧夏的賀蘭山麓,與唐朝為爭奪靈州(今寧夏吳忠市)進行過連番血戰,甚至一度染指鄂爾多斯高原;

東南方向則收南詔(今大理)為屬國,賜號“贊普鍾”(贊普之弟),並攻下劍南的維州(今理縣),時時威脅成都平原的安全;

版圖西部,除了將唐朝在西域地區,以安西四鎮為代表的羈縻州統治徹底瓦解後,還向中亞地區拓展,盡收當年唐朝的屬國,與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長期抗衡。在阿拉伯史料中,“吐蕃可汗”“吐蕃國王”是令其非常頭疼的存在。

帝國正南方,雖然喜馬拉雅山脈是種天然阻隔,溼熱的印度次大陸氣候也不適合藏族生存,但史料記載,吐蕃依舊至少兩次派軍隊染指中天竺

,爆錘當地國家於恆河岸邊立鐵柱標示領土邊界。

難怪唐史記述,其領土“盡據象雄、党項及諸羌之地,東接涼、松、茂等州,南臨天竺,西陷龜茲、疏勒等四鎮,北抵突厥,地方萬里,諸胡之盛,莫與為比。”

這足以看出,吐蕃在其國力鼎盛期間,疆域扶搖萬里,東攻大唐、西拒大食,在亞洲地區堪稱鼎足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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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像題主所問,這樣一個實力強橫的大帝國究竟是如何崩潰的呢?

想要說明這個問題,需要從國內、國外兩個層面來分析解讀。

先來說國際形勢,在版圖的東方,吐蕃和唐朝二百年的交往史上,見諸史端的戰役多達一百九十多次,可謂無年不役。

公允的說,吐蕃強勢期內確實把唐朝揍得夠嗆,在差不多一百年的時間裡,將大唐按在地上反覆摩擦,大概也就只有吐蕃能夠做到了。

以至於,每到秋季邊境唐將都要大面積焚燒草原,以增加吐蕃騎兵補給壓力的辦法來削弱吐蕃的進攻,史稱“秋防”。

但縱觀兩國的交戰史,吐蕃之所以能夠佔據壓倒性的戰場優勢,除了自然地理和兵種上的優勢外,還有賴於安史之亂對唐朝的巨大消耗,是唐朝自己沒玩好,被安祿山折了老腰,也怨不得別人。

其實,從唐太宗時的松州之戰開始,直到玄宗天寶年間,唐蕃兩國基本處於均勢,吐蕃並沒有取得絕對的戰略優勢地位。

雖然吐蕃軍神論欽陵確實很能打,平生未嘗一敗,在“大非川、承鳳嶺、虎山”等地痛擊唐軍,數十萬唐軍戰歿,唐史記載:“(唐軍)屍骸高與天齊”

但對於唐朝這種體量巨大的國家來說,一城一地之敗並不足以讓其傷筋動骨。這一點從唐早期,西域安西四鎮率廢屢建便可見一端,唐朝並不是全無還手之力,武后朝唐將王孝傑、婁師德、黑齒常之都曾讓吐蕃軍隊吃過很多苦頭。

尤其是玄宗即位後,開元盛世讓唐朝的國力急速提高,在與吐蕃的邊境戰爭中也開始扳回一城,高仙芝、封長青、哥舒翰多有勝績,尤其是哥舒翰硬拔石堡城的戰例,足以說明天寶初年,唐朝已在河西九曲之地居於強勢。

之所以回溯這些戰例,並不是為了證明唐軍有多牛逼,只是為了說明唐朝的戰爭潛力和國家韌性,這將是中晚唐時期,唐朝唯一能夠依仗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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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安史之亂的爆發逆轉了兩國之間的態勢,之後唐朝只有躺在地上捱揍的份兒了。

但唐庭朝野也沒閒著,他們也在時時刻刻琢磨如何削弱吐蕃的戰略強勢地位。德宗朝大臣李泌,便給皇帝獻上了一條“北和回紇,南通南詔,西結大食、天竺,如此,則吐蕃自困”的妙計。

難能可貴的是,居於中原的李泌,居然能夠準確的判斷黑衣大食的實力,並清楚的認識到大食和吐蕃的國家矛盾,他對德宗說道:“大食在西域為最強,自蔥嶺盡西海,地幾半天下,與天竺皆慕中國,代與吐蕃為仇,臣故知其可招也。”

由此可見,統一戰線並不是只有本朝用的順溜,每個成熟的政治家都深諳此道。


當然,我們現在已經沒法知道,這個戰略聯盟究竟是如何洽談和協調的。但這個戰略計劃實施後,尤其是唐、回紇和親後,回紇確實開始在西域和吐蕃死磕,而南詔國也如願脫離了吐蕃的控制,重新成了唐朝的盟友。

從此後,雖然唐蕃交手,吐蕃依舊處於進攻者的優勢地位,但向關中拓展的態勢,不論是強度還是烈度都開始逐漸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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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允的說,雖然吐蕃東擋大唐、西拒大食、北抗回紇、南迫南詔確實很豪邁,但雙拳難敵四手,再好的身板也架不住一群餓狼上來撕咬,再說了吐蕃的身板也沒那麼好。

人口稀少、生產力低下始終都是吐蕃王朝的硬傷,當吐蕃疆域急速擴張之後,吐蕃軍隊中出現了大量的僕從部隊。這些僕從部隊自稱“溫末”,由唐人、吐谷渾、白蘭羌等民族組成,甚至還包括一部分吐蕃藏族,人數多達數十萬。在長期協作的過程中,各種族放棄了自己的生活習慣和族群觀念,開始以“溫末”族群自居。

“溫末”的形成足以說明兩個問題:

首先,吐蕃軍力已經捉襟見肘,藏族士兵不足以支撐其國家迅速的擴張,不得不以其他民族士兵進行補充,以解決一些低等級的軍政工作。

除了軍中僕從部隊“溫末”外,公元801年(貞元十七年),唐蕃西川之戰(渡瀘之役)中,被唐軍俘獲的吐蕃俘虜中,就有

“黑衣大食等兵”

這說明吐蕃和大食在中亞確有戰爭,被俘的大食士兵被押解到川西軍中繼續服役。由此也可以看出,吐蕃軍隊人力資源匱乏的狀況。

另外,這些自稱“溫末”的族群並沒有很好的融入吐蕃社會

雖然“溫末”其中不乏吐蕃人,但顯然這些人處於吐蕃社會最底層,並不完全認同吐蕃社會的統治。

這也正是,吐蕃王朝崩潰後,國家控制能力減弱,席捲全藏的庶民大暴動會在邊境“溫末”中爆發的根本原因。

綜上所述,從外部環境上說,吐蕃是被唐朝、黑衣大食、回紇、南詔拖垮的。

當然了,上述四個國家都和吐蕃有國家結構性的矛盾,因此,李泌的合縱連橫之計,才是不折不扣、堂堂正正幾乎無解的陽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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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吐蕃國內的形勢,又是如何一步步推著這個龐大帝國走向懸崖的呢?

首先,吐蕃國內一直都沒有很好解決王權和地方勢力之間的關係,或者換句話說,地方勢力集團權勢過重一直都是吐蕃王權的隱憂。

即便強如松贊干布,也不得不在其任內用大量的時間巡遊四方,處理國內各地的矛盾和政務,更不用說其他後代贊普了。

在吐蕃王朝二百多年的歷史上,多位贊普無端死於非命,便能清楚的看到其國內政治鬥爭熾烈的端倪。每當政治矛盾不可調和,總有豪族大臣謀圖以處理掉贊普的方式來解決問題,足以看出地方豪強勢力聯合興風作浪的威力。

而吐蕃的政治體制恰恰是建立在王權和地方勢力聯合的基礎之上,王權不可能脫離所有地方豪門的支持獨立存在,因而地方豪門勢力不過是興替而已,並不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日漸式微。

更為嚴重的是,吐蕃的地方勢力不但擁有廣袤的封地,可以世襲罔替,而且在封地上還有相對獨立私人武裝。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貴族子弟掌握了吐蕃邊境軍隊的指揮權。

這導致,憑軍功謀圖朝中更重要的地位和通過戰爭掠奪為家族獲得人口、財物資源成了一天可以通天的金光大道。

吐蕃晚期,以贊普和大論(宰相)為首的國家頂級官僚並不是不清楚,窮兵黷武已經導致國家內部入不敷出、滿目瘡痍,為此吐蕃多次和唐朝會盟談判也是試圖以此來給國家爭取緩一口氣的時間。

但作為邊境將領來說,這無疑與其家族利益和個人利益相悖,因而唐蕃兩國出現了,國家層面使節往來熱絡,和平修睦之言甚囂塵上,而邊境線上依舊刀兵不斷、烽煙四起的怪異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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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吐蕃國內出現了另一個顯著的政治表象,這就是政權和教權之間的聯合變得無比緊密。

說實話,我十分不願意討論涉及宗教的問題,因為總會有人無端和我辯論宗教如何偉大、如何博愛。

宗教在人類社會中的意義是另一個範疇的問題,但我相信所有開明的政治家都不會有意識的推動國家政體走向政教合一的方向,除非他本人就是一個狂熱的宗教信徒。

當政權和教權合二為一後,國家的政治體制一定會固化到僵直的程度,這一點古今中外有很多非常明顯的案例。

很遺憾,吐蕃中晚期的政治也走上了這一迷途,藏傳佛教在桑耶佛諍中,先是鬥敗了原始的苯教,而後又將漢傳佛教的頓悟派(禪宗)摒棄出局,形成了一家獨大的局面。

之後的贊普開始在吐蕃國內大力弘法,相繼出臺了

“七戶養僧”等優待僧伽的制度,規定“作為寺產之民戶及產業,不徵賦稅,不徵搖役,不取租庸、罰金等項”,甚至頒佈了,“凡辱罵僧人者割其舌,以惡意指僧者斷其指,怒視僧人者剜其眼”的律條。

尤其是赤祖德贊(熱巴巾)時期,以娘•定埃增、貝吉雲丹為首的缽闡布(僧相)成了朝廷中一言九鼎的大相,代表著佛教勢力達到了吐蕃國家政治權利的頂點。

雖然,赤祖德贊(熱巴巾)憑藉其任內的“七戶養僧”、“寺院屬民”和“國家供養”(所謂“供養三寶”)三大制度,被後世所有教法史料交口稱讚,得以和松贊干布、赤松德贊並稱為“吐蕃三法王”。

但公允的說,這些全力傾注佛教建設的國家政策,對吐蕃王朝的肌體是有害的。大量青年勞動力出家,以及巨量資金用於寺院建設,使本就岌岌可危的國民經濟更加不堪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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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一個政治家來說,在各種勢力訴求之間遊走,並謀圖(王權)利益最大化是不二的法門,既所謂“平衡之道”。絕對不會有哪個君主是坐在一條板凳上,去平衡另一條板凳的事情。

就以松贊干布為例子來說,很多人都天然的認為,他是一個虔誠佛教信徒,因為是他修建了大小昭寺,供奉了釋迦摩尼等身像。

但其實,他在修建大小昭寺的同時,還為另外三位王妃分別修建了寄託信仰的拜堂。

藏文史料記載:“為生育王子,松贊干布又娶象雄妃黎娣緬,弭藥王之女茹妃潔莫尊、堆龍芒地尚論之女芒妃尺江,共娶王妃五人。五妃中的尺尊公主建大昭寺、文成公主建小昭寺外,象雄妃建青浦果巴寺、芒妃尺江建嘎澤寺與扎葉巴寺、弭藥妃潔莫尊倡建的查拉如甫寺。”

這其中,象雄國所在地是苯教的發源地,很難想象象雄妃會信奉佛教,因而象雄妃所建應是苯教寺院無疑。

另外,為了平衡國內的苯教勢力,松贊干布在建設大小昭寺時,特意在昭寺內外繪製苯教題材的壁畫,添加具有苯教意味的宗教符號。

這才是成熟政治家的平衡之道,他本人確實需要通過引入佛教勢力來消弭苯教勢力過大的權重,但在手段上是以春風化雨、不動聲色的妥協姿態完成的。

而不是,憑藉王權的強勢以扶持一方,砸碎另一方的方式來施行。從這一點上來說,他的後世子孫不如乃祖多矣!

赤祖德贊(熱巴巾)“暴力弘法”的結果,不但造成了國家資源的大量消耗(人力也是古代國家重要的戰略資源),也讓國內同情苯教的勢力極度牴觸。

感覺被佛教動了奶酪的地方豪門勢力再度聯合起來,趁赤祖德贊巡遊期間喝高了,擰斷了他的脖子,終結了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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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三法王壁畫

赤祖德贊被殺後,因其沒有子嗣,其弟被參與謀殺的大臣扶上了王座,這就是吐蕃末代贊普——朗達瑪。

朗達瑪上臺後,吐蕃國家內部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當他開始大規模推動滅佛後不久,便被刺身亡,據說動手的是一位佛教徒。

之後的事情,就和歷代王朝落日沒有區別了。朗達瑪死後,二子分立,形成了兩個王權政治集團互相攻擊。

隨著席捲藏區全境的庶民大暴動興起,兩個吐蕃王系各自凋零,散落各地形成了一系列地方小政權。其中,便包括著名的古格、拉達克、亞澤、芒域貢塘(今吉隆溝)、拉加里等小王朝,以及青唐(今西寧)的唃廝囉政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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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們回到問題的起點,一個大帝國的崩潰必然是綜合因素造成的,就像自然界的定律“動物不會因為個體的自然死亡,而導致種群滅絕”一樣,大帝國的韌性和自我修復能力也很強。唐朝在歷經安史之亂後,還能步路蹣跚的支撐一百五十多年足以說明這一點。

我們用將近五千字的篇幅,不過是將吐蕃王朝崩潰最明顯的表徵陳述了一下,一定還有很多導致其脆亡細節沒法詳述。

必須要明確一點,歷史是有邏輯性和慣性的,如果吐蕃能夠成功打破李泌的合縱連橫是不是吐蕃就不會滅亡呢?

一定會的,因為這幾個國家之間存在不可調和的結構性矛盾,既都有向外擴張訴求。

那如果赤祖德贊(熱巴巾)沒有“暴力弘法”或者朗達瑪沒有“滅佛”是不是吐蕃就不會滅亡了呢?

答案還是一樣會滅亡,因為吐蕃當時已經陷入了,對外擴張導致民生凋敝但可以獲取財富和疆域、平衡和籠絡地方豪門的精神需要佛教勢力、興佛耗費的社會成本又需要對外擴張來彌補的死循環。

當時的吐蕃,就像是一架狂奔的馬車,誰都知道狂奔不能持續太久,但狂奔的動力還在,那狂奔就是可以接受的最佳選擇,因為遽然剎車必然導致四分五裂。

這就是歷史的邏輯性和慣性,即便把末代贊普換成松贊干布也不一定能夠逆轉這種局面,就像曾有人假設把崇禎換成朱元璋是不是明朝就不會滅亡了一樣。

當一個國家內部矛盾尖銳到,以刺殺贊普為解決手段的時候,估計就是再英明神武的君主來了,也解決不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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