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沒有郭靖的傳說,襄陽抗元的歷史也夠慘烈

蒙古鐵騎開始橫掃歐亞大陸,南京人根本不明白蒙古人是怎麼回事。多少年來,抗金的口號已經根深蒂固,是南宋民眾心中激盪的主旋律,大家記憶中,北宋亡於金國之手,如狼似虎的金兵,才是國家最大的敵人。因此在觀念上,一是要防止金兵繼續南下,要做好防範的準備,一是如果有可能,最好是能將失去的北方領土收復回來。

沒想到收復北方領土這事,最後靠著蒙古人的幫助,差一點完成。南宋紹定六年,也就是公元1233年,南宋派江陵府副都統制孟珙,襄陽府守將江海,率領2萬軍隊,應蒙古人之約,合圍金哀宗於蔡州。第二年,蔡州城破,宋軍和蒙軍分別從不同方向殺進城去,歷時120年的金朝至此滅亡。

消息傳到南京城,立刻是一片歡呼之聲,畢竟一百多年的仇敵被消滅了,靖康之恥終於劃上句號。

宋將孟珙將金哀宗的遺骨運回杭州,也就是南宋的京城臨安,放在太廟裡展示,告慰那些被金兵欺侮過的先人。南宋君臣舉行盛大儀式,慶祝宋金世仇的了結。得意難免忘形,舉國歡慶之後,可能是被金國欺負太久,朝廷又迫不及待地想進一步擴大戰果。按照南宋與蒙古國的事先約定,金被滅以後,宋軍和蒙軍各自撤退。原來金國佔領地河南的歸屬,宋蒙之間並沒有做出明確規定,既不屬於南宋,也不屬於蒙古國,河南成了事實上無人佔領的空白區。

於是呢,於是就有了第二年的“端平入洛”。端平和紹定都是宋理宗的年號,因為金國滅了,興奮過度的宋理宗覺得有必要改國號慶祝,紹定改成了端平。端平二年,南宋發動攻勢,派軍隊入駐河南。對於這個軍事行動,當時反對的聲音很強烈,都覺得拿下河南沒什麼太大問題,要想守住可能就太困難。然而宋理宗被勝利衝昏頭腦,已經聽不進不同意見,出兵收復了河南境內的“三京”,即原北宋的東京開封,西京洛陽,南京商丘,短時間內連下三城,這是一件多麼令人鼓舞的事情,太讓人揚眉吐氣。

南京人興高采烈,王師出征,進入河南後,並沒有遭遇到多少抵抗,很快就拿下了過去連做夢都不敢想的三京。很多事情南京人也弄不明白,反正金國滅了,很高興的一件事。自己的軍隊又收復河南,更是一樁值得高興的買賣。然而好消息來得快,去得也快,南宋這邊剛開始入戲,還沒來得及慶祝,美夢已經破碎,撤退到黃河以北的蒙古軍隊,又一次渡過黃河,將宋軍打得鼻青臉腫。

端平入洛的後果是很嚴重,經此一戰,宋蒙聯盟公開破裂。這一年年底,蒙古使者來到南宋首都臨安,譴責宋廷“敗盟”。第二年,窩闊臺便以此為藉口,發動了全面侵宋戰爭,蒙軍大舉南下,轉眼之間,攻佔長江中上游多個戰略要地。可以這麼說,沒有端平入洛,宋蒙之間的戰爭也不可避免,然而也不得不承認,端平入洛成了持續四十多年的宋蒙戰爭導火索,引起的後患遠比金國威脅大得多。

即使沒有郭靖的傳說,襄陽抗元的歷史也夠慘烈

這以後,抗金成了防元,好在蒙古鐵騎的興趣,當時更傾向於西征西進,它的野心實在是太大,飯要一口一口吃,蒙古人的注意力暫時還沒放在南宋身上,他們沒有繼續南下,而是一路往西,所向披靡。蒙古鐵騎往西一直打到什麼地方,南京人根本無法想象,只知道在蒙古人很厲害,比金人還兇,還要野蠻,在蒙軍的壓迫下,南宋的地盤越來越小。

那個時期,蒙古人稱霸歐亞大陸,想要什麼地方,就可以佔領什麼地方。滅西夏, 滅金國,一度逼近東歐的腹地,招降吐蕃,消滅大理。公元1271年,忽必烈建立了元朝。元朝的正式國號叫大元,取自於《易經·乾篇》的“大哉乾元,萬物資始”。大元的“大”字與大漢大唐大宋的“大”不一樣,後者是尊稱,“大元”的這兩個字,按規矩是不應該拆分,朱國禎《湧幢小品》卷二“國號”條上有解釋:

國號上加大字,始於胡元,我朝因之。

……其言大漢、大唐、大宋者,乃臣子及外夷尊稱之詞。

此後的所謂大明大清,都是學的蒙元。

就在元朝建立的第二年,蒙古鐵騎拿下了襄陽。據說攻打襄陽,還是南宋降將劉整的主意,劉整是一位赫赫有名的戰將,他投降忽必烈以後,建議元軍先拿下襄陽,浮漢水進入長江,順流而下進取南宋。

襄陽是長江中游的重鎮,襄陽軍民拒守孤城達六年之久,最後實在守不住,襄陽守帥呂文煥出降。呂文煥是呂文德的弟弟,呂文德也是南宋晚期名將,已在兩年前逝世。

即使沒有郭靖的傳說,襄陽抗元的歷史也夠慘烈

南宋滅亡的真實歷史,說起來讓人難以置信,讓人哭笑不得。蒙古軍隊攻打南宋,基本上就像趕鴨子一樣,驅趕著一群對方的降兵降將衝鋒陷陣。都說蒙古人殘暴,動不動要屠城,然而對付南宋,元軍的策略更多的是誘降。呂文煥投降,不只是讓襄陽免遭屠城,而且讓接下來抗元之戰幾乎沒辦法進行。劉整和呂文煥都是當時宋軍中非常難得的將才,他們的投降,對於南宋來說,絕對致命。

大家更熟透的抗元故事,可能只是金庸的小說,是《射鵰英雄傳》中的郭靖,郭大俠在襄陽之戰中有過出色表現。小說是虛構,宋軍在襄陽之戰中,確實也可歌可泣。然而襄陽最終還是沒有守住,說句時髦的話,也可以算是和平起義了。元軍的耐心,終於得到意料中的回報,攻佔襄陽後,元軍分三路繼續攻打南宋,其中從江漢方向攻宋的軍隊是主力,沿江而下勢如破竹。

即使沒有郭靖的傳說,襄陽抗元的歷史也夠慘烈

在南宋末期,呂文德和呂文煥的勢力很大,時人黃震的《古今紀要逸編》上便說過,這兄弟倆從兩湖到兩淮,“沿邊數千裡皆歸其控制,所在將佐列戍,皆俾其親戚私人”。南宋朝廷的不少軍政要員,都在這個集團之內,因此呂文煥降元,他率領著自己的軍隊和元軍,所到之處,門生故吏紛紛不戰而降,彷彿多米諾骨牌傾倒一樣,產生了不可阻擋的連鎖反應。

接下來,危在旦夕的南宋軍隊,只能在離南京不太遠的丁家洲,象徵性地抵擋一下,然後元軍已兵臨城下。南京的淪陷沒有任何懸念,元軍“師次採石,知和州王喜以城降。都元帥博魯歡次漣州,宋知州孫嗣武以城降”,和州就是今天的和縣,漣州則是今天的漣水,都是不戰而降。“大軍次建康府,宋沿江制置使趙縉南走,都統、權兵馬司事徐王榮、翁福、茅世雄等及鎮軍曹旺以城降”,元軍可以說是兵不血刃就佔領了南京。

南京人似乎並沒有感到太大的危險,一時間,也體會不到蒙古軍隊的野蠻。與六朝時的改朝換代相比,與南唐的亡國相比,南京人甚至都沒感到太多混亂。元軍佔領南京,立刻以南京為戰略中心,忽必烈命令伯顏設行省於建康,命令各守營壘勿進。同時命令阿術率軍攻揚州,阻其南援。阿術率軍渡江,進圍揚州,在揚州東南的瓜洲修造樓櫓,一種守城或攻城用的高臺戰具,在揚州城外圍樹起柵欄,修築堅固的堡壘,截斷了宋軍增援部隊。又派水師堵截江面,控制長江天險,斷絕宋軍渡江南救臨安的通道。

南宋立國,以長江為防線,兩淮為藩籬,當時“重兵皆住揚州,臨安倚之為重”,元軍佔領建康,進圍揚州,攻佔兩淮,南宋都城臨安便完全失去了保護屏障。元軍在建康稍事休整,兵精糧足,戰鬥力更加強盛,隨時可以攻取臨安,處在非常有利的進攻地位,而南宋的朝廷就像砧板上的魚肉,與此前南京的處境一樣,淪陷已是指日可待。

正是青黃不接的日子,為安撫當時南京的老百姓,伯顏不許元軍直接進駐建康,騷擾民眾,同時開倉賑濟饑民,派軍醫下民間治病,蘇天爵輯《元朝名臣事略》上就有記載:

行省駐建康,時江東大疫,居民乏食,乃開倉振飢,發醫起病。人大喜曰:“此王者之師也。”

這個記載顯然有美化的成分,多少也說明一些問題。傳說中的蒙古鐵騎,動不動屠城,讓人聞風喪膽。不過在不同時期,面對不同對象,蒙古人的用兵策略並不完全一樣。譬如攻打襄陽,打了六年,基本上也是打打談談。事實上,當時的呂文煥根本就沒什麼談判資本,已經必輸無疑,儘管如此,仍然奮力抗敵,襄陽城內物資緊缺,對外聯繫斷絕,宋朝援兵遲遲不來,形勢十分惡劣,已到了實在維持不下去的絕境:

捍禦應酬,備殫心力,糧食雖可支吾,而衣裝薪芻斷絕不至。文煥撤屋為薪,緝麻為衣,每一巡城,南望慟哭

1273年的正月九日,在回回炮的助攻下,元軍將領阿里海牙攻克樊城,並屠其全城,襄陽徹底淪為一座孤城,元世祖忽必烈降詔諭呂文煥,說爾等拒守孤城,也算是盡忠了,再這麼頑抗下去,“如數萬生靈何”,也就是說襄陽的幾萬條生命怎麼辦。走投無路的呂文煥最終還是投降了,成了南宋的罪人,罪無可赦,襄陽老百姓卻因此免於屠城之災。

即使沒有郭靖的傳說,襄陽抗元的歷史也夠慘烈

《明太祖寶訓》上說:

昔中國大宋皇帝主天下三百一十餘年,後其子孫不能敬天愛民,故天生元朝太祖皇帝,起於漠北,凡達達、回回、諸番君長盡平定之,太祖之孫以仁德著稱,為世祖皇帝,混一天下,九夷八蠻、海外番國歸於一統,百年之間,其恩德孰不思慕,號令孰不畏懼,是時四方無虞,民康物阜。

朱元璋最籠絡人心的口號,是“驅逐胡虜,恢復中華”。這句口號很實用,可以用來打天下,治理國家,管理老百姓,還需要另外一些東西。朱元璋對忽必烈的稱讚,表明他對“胡虜”的又一種態度。蒙古人以和平的方式進入南京,並不代表元朝取代宋朝多麼合理。事實上,與宋朝相比,無論金國,還是蒙元,都是文化上的大倒退,都是文明被踐踏,這個沒有任何疑問。

元朝時南京人屬於南人,有個流行說法,元朝中國人分成四等,即蒙古人,色目人,漢人和南人。南人也是漢人,學術界迄今沒有發現元代有把臣民明確劃分為四等的專門法令,這種劃分或許只反映在一些政策和規定中,例如漢人打死蒙古人要償命,蒙古人打死漢人只需“斷罰出徵”。

對於當時的南京人來說,欺負他們更多的不止是蒙古人,南京也沒多少純粹的蒙古人,更多的是色目人和北方漢人。其中尤以被北方漢人欺凌,最讓南京人難以接受。大家都是漢人,都他媽炎黃子孫,只不過當奴隸的日子早點晚點,又何苦要相煎太急。

近代有研究指出,元代有相當多的漢人在各級官府擔任高級職務,其中不少是正職。通過對《元史》,對《新元史》和《蒙兀兒史記》864名三品以上官員的疏理,漢人佔409位,是總數的百分之四十七,漢人擔任正職的俯拾皆是。認為“元朝各級官府高級官吏,必須由蒙古人或色目人擔任,漢人最多隻能做到副職”的說法並不準確。

元朝時的南京屬於江浙行省,元朝有十個行省,江浙行省管轄東南地區,面積很大,它的治所一會放在揚州,一會放在杭州。最後還是覺得放在杭州更合適,因為它是前朝南宋的京城,在這裡發號施令,更名正言順,南京人在心理上,也會覺得與南宋時沒太大差別,反正給誰都是繳糧納稅。低於行省級別的是路,再下面是府,是州,是縣,南京在當時叫建康路,後來又改變名叫集慶路。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民間有傳說,呂文煥降元后,被蒙古人無情地殺了。這只是老百姓的願望,真相當然不是這樣。歷史上,據說呂文煥與文天祥還曾有過一次戲劇性會面,文天祥痛斥呂的降元,呂文煥很狼狽,結巴著說:

“丞相何故罵煥以亂賊?”

成王敗寇,文天祥當過宰相,亡國了,失敗了被俘,便是階下囚,不變節就是刀下鬼。事實上,呂文煥在元朝的官做得很大,老了辭官歸鄉養老,他兒子繼續在朝廷裡做著高官。元朝的著名詩人白樸,曾寫過一首《沁園春》,為榮歸故里的呂文煥祝壽,多多少少有點敷衍,有點拍馬屁,肉麻當有趣:

蓋世名豪,壯歲鷹揚,擁兵上流。

把金湯固守,精誠貫日,衣冠不改,意氣橫秋。

北闕絲綸,南朝家世,好在雲間建節樓。

平章事,便急流勇退,黃閣難留。

菟裘喜遂歸休,著宮錦何妨萬里遊。

似謝安笑傲,東山別墅,鴟夷放浪,西子扁舟。

醉眼乾坤,歌鬟風霧,笑折梅花插滿頭。

千秋歲,望壽星光彩,長照南州。

公元1298年,呂文煥以私人名義,在南京修建了一個常照庵。常照庵在城正北隅,當時只有很大的官,非常有地位的名人,才能出資修建佛寺。修建常照庵的第二年,呂文煥老死家中。

即使沒有郭靖的傳說,襄陽抗元的歷史也夠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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