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藩鎮的巔峰對決:朱全忠與李克用爭霸中原

在九世紀的最後幾年裡,中原的朱全忠儼然已經取代河東的李克用,成了天下勢力最強的軍閥。

自從文德元年(公元888年)消滅相鄰的勁敵秦宗權之後,朱全忠就展開了大規模的擴張行動。

首先,他把兵鋒指向了東方,先是在景福二年(公元893年)消滅了盤踞徐州的時溥,接著又在乾寧四年(公元897年)吞併了鄆州和兗州。 隨後,朱全忠又把目光轉向了北方的河朔三鎮。

光化元年(公元898年)五月,朱全忠渡河北上,攻取了李克用轄下的邢、洺、磁三州。

同年十二月,李克用的部將李罕之以潞州投降朱全忠。光化二年(公元899年),幽州的劉仁恭南侵魏博,朱全忠援助魏博的羅紹威擊退劉仁恭,從而將魏博納入了自己的勢力範圍;隨後又兵臨鎮州城下,逼降成德的王鎔。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十月,朱全忠又進攻定州,逼降義武的王處直。

劉仁恭出動大軍援救,被朱全忠擊敗,部眾被殺六萬多人,劉仁恭大勢已去,只好向朱全忠臣服。

至此,河北諸鎮全部歸附朱全忠,李克用的右臂已被齊齊斬斷。

緊接著,朱全忠又把目光轉向了河中。 在朱全忠看來,只要再卸掉李克用這另外一條膀子,河東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唐末藩鎮的巔峰對決:朱全忠與李克用爭霸中原

唐末軍閥割據圖

天覆元年(公元901年)正月,朱全忠突發大軍,一舉攻陷了河東的絳州和晉州,扼住了河東與河中的咽喉,隨後大軍直撲河中。 河中節度使王珂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朱全忠的對手,慌忙向李克用發出十萬火急的求救信,他的妻子在信中質問李克用:“女兒隨時可能被敵人俘虜,父親大人為何坐視不救?”李克用無奈地回信:“敵軍扼守晉、絳,我軍寡不敵眾,如果我執意出兵,勢必和你們一同滅亡。告訴王郎,倘若實在不能堅守,不如全族歸順朝廷。” 到了這個地步才讓女兒女婿歸順朝廷,顯然只是一種聊勝於無的虛幻慰藉。

二月,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王珂不得不向朱全忠投降。朱全忠隨即將王珂全族遷到大梁,不久便將其誅殺。

三月,朱全忠派遣大將氏叔琮率兵五萬,自天井關出太行山,兵鋒直指李克用的老巢太原;同時又調動魏博、成德、天平、義武等諸道大軍,分別從新口(今河北武安市西)、土門(今河北鹿泉市西南)、馬嶺(今河北邢臺市西北)、飛狐(今河北淶源縣)、陰地(今山西靈石縣西南)等方向出發,兵分六路,對李克用發起了總攻。

隨後,氏叔琮一路攻城略地,以所向披靡之勢逼降了河東的多員大將,於三月底兵臨太原城下。

至此,李克用已經沒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戰了。隨後的日子,李克用毅然離開帥府,親自登城組織防禦。

當時正逢天降大雨,數十天內連綿不絕,城牆遭雨水浸泡後連連坍塌。 李克用指揮士兵隨塌隨築,多日衣不解帶,連吃飯喝水都沒有時間。 就在太原危在旦夕的緊要關頭,老天爺救了李克用一命。 由於氏叔琮貪功急進,部眾多日苦戰,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點,加之連日大雨,很多士兵都感染了瘧疾,戰鬥力大為削弱。

此外,由於戰線拉得太長,補給線又被大雨阻斷,糧草已然不繼。在此情況下,朱全忠不得不向氏叔琮下達了撤兵的命令。

李克用就此躲過一劫。 但是,經此重創,李克用已經元氣大傷。 後來的幾年裡,他只能收縮戰線,休養生息,再不敢輕易跟朱全忠直接交鋒,更無力與他逐鹿天下了。

據有河中之後,朱全忠向北遏制河東,向南威脅關中,勢力空前壯大,天下已經無人可以匹敵。

走到這一步,朱全忠問鼎天下的野心便已昭然若揭了。接下來,他自然要把目光瞄向關中,瞄向長安,瞄向大明宮中那個目光憂鬱、神情悽惶的天子李曄。

與此同時,宰相崔胤與宦官韓全誨之間的鬥爭也已進入了白熱化狀態。 由於崔胤在朝中的勢力不小,韓全誨等人擔心鬥不過他,便暗中聯絡李茂貞,準備把昭宗劫持到鳳翔。

而崔胤則料定宦官們必有這個打算,也趕忙致信朱全忠,宣稱奉天子密詔,命他發兵入京保護天子。

朱全忠本來就想把昭宗劫到洛陽,置於自己的掌控之中,見信後正中下懷,遂於這一年十月從大梁出兵,直驅長安。

十月十九日,韓全誨等人得知朱全忠已經出兵,立即率兵入宮,脅迫昭宗隨他們西走鳳翔。 昭宗悲愴莫名,秘賜手札於崔胤,最後一句說:“我為宗社大計,勢須西行,卿等但東行也。惆悵!惆悵!”(《資治通鑑》二六二)

唐末藩鎮的巔峰對決:朱全忠與李克用爭霸中原

朱全忠

天覆元年十一月初四,韓全誨陳兵殿前,對昭宗說:“朱全忠大軍迫近京師,打算劫持陛下到洛陽,企圖篡位,我們請陛下駕臨鳳翔,集結勤王之師共同抵禦。”昭宗說什麼也不肯走,韓全誨便命人縱火焚燒宮室。 昭宗萬般無奈,只得和皇后、嬪妃、諸王共計一百多人,一步一回頭地登上了離京的馬車。

那一天,天子淚流滿面。所有同行的人也全都放聲慟哭。 走出宮門很遠之後,天子李曄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熊熊烈火正在瘋狂燃燒,把大明宮的上空映照得一片通紅。

那一刻,李曄覺得有另一場烈火正在自己的靈魂深處燃燒。 許多東西,已經在這場無形的大火中灰飛煙滅。 諸如勇氣、豪情、夢想,諸如信心、希望、使命感……所有這一切,全部都化成縷縷青煙,在冬日的寒風中飄散。

朱全忠大軍自河中入關後,先是進逼華州,迫降了韓建,繼而攻打邠州,逼降靜難節度使李繼徽,如入無人之境。

得到消息後,李茂貞與韓全誨震恐,趕緊假傳天子詔命,急召李克用入關。李克用隨即發兵襲擊朱全忠的後方。朱全忠匆忙回鎮河中。

天覆二年(公元902年)四月,崔胤前往河中,泣請朱全忠討伐李茂貞,救出天子。五月,朱全忠發精兵五萬,再次入關,進擊鳳翔。六月初十,李茂貞出兵與朱全忠在虢縣北面展開激戰,結果李茂貞大敗,被殺一萬餘人。十三日,朱全忠進圍鳳翔。

從這一年六月到十一月,李茂貞下轄的其他州縣相繼被朱全忠佔領,鳳翔就此變成一座孤城。那些日子,朱全忠的士兵天天在鳳翔城下擊鼓叫囂,罵守城的人是“劫天子賊”,而城上的鳳翔士兵則罵攻城的人是“奪天子賊”。

鳳翔受困日久,糧食耗盡,加上這一年冬天天氣奇寒,城中餓死凍餒的人不計其數。往往是一個人剛剛倒地,還沒嚥氣,身上的肉就被人剮了去了。市場上公開出售人肉,每斤叫價一百錢,狗肉則叫價五百錢。日子一長,就連李茂貞本人的積蓄也全部耗盡。而昭宗李曄則只能拿著他和小皇子的衣服到市場上變賣,以換取一點可憐的糧食。公主和嬪妃們更是天天喝稀飯,不僅有上頓沒下頓,而且就連這最後一點糧食也即將告罄……

天覆三年(公元903年)正月,李茂貞再也無力支撐,只好斬殺韓全誨、張彥弘等宦官,向朱全忠投降,同時放歸天子。朱全忠入城後,將所有宦官全部屠滅,前後共殺七十二人;此外,又秘密派人搜捕京畿附近所有已經辭官歸隱的宦官,又殺了九十人。

正月二十七日,昭宗回到長安。這是他第三次流亡後的王者歸來。昭宗在心中暗暗祈禱,希望這是最後一次。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這並不是最後一次。 一年之後,昭宗還將第四次被迫離開長安,踏上流亡之路。並且這一次,他再也沒有回來。

昭宗回京後,崔胤當即上奏,要求將宦官斬盡殺絕。昭宗同意了。正月二十八日這天,朱全忠在大明宮中展開了一場大屠殺,一日之間殺了數百名宦官,喊冤哀號之聲響徹宮廷內外。隨後,那些奉命出使各藩鎮的監軍,也紛紛被就地捕殺。

大屠殺過後,皇宮中只留下三十個年紀幼小的小黃門,以供灑掃。 不久,左右神策軍併入六軍,全部交由宰相崔胤統領。 宦官時代就此終結。

自安史之亂後,為患帝國一百五十多年的“宦官亂政”終於畫上了句號。大明宮裡,再也看不見那些面白無鬚,手握生殺廢立大權的人了。然而,到了這一刻,大唐帝國距離那個覆滅的終點也已經不遠了……

天覆三年二月,昭宗下詔,賜給朱全忠“迴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的名號。

朱全忠命心腹將領朱友倫、朱友諒率步騎一萬留守京師,然後回軍大梁。隨後的日子,朱全忠對東方的殘餘勢力(淄青鎮)展開了最後的兼併戰爭,以雷霆萬鈞之勢先後攻克博昌(今山東博興縣)、臨淄、登州(今山東蓬萊市)等地,而後進圍青州。

九月,淄青節度使王師範投降。 至此,大河南北全部被朱全忠納入囊中。

唐末藩鎮的巔峰對決:朱全忠與李克用爭霸中原

李克用

接下來,是不是應該輪到朱全忠挾天子令諸侯了? 是的。不過在此之前,朱全忠必須先除掉一個人。 這個人,就是他這些年來最得力的盟友——宰相崔胤。

自從剷除宦官集團後,崔胤就掌握了朝廷的軍政大權,大有一手遮天之勢,不但百官進退要以他的好惡為轉移,就連天子的一舉一動也要向他報告。天覆三年五月,崔胤又以禁軍兵員嚴重不足為由,奏請天子招募士兵、擴充軍隊。他這麼做,表面理由當然是為了保護朝廷和天子,其實是為了培植和鞏固他的個人勢力。

這一切,當然都沒有逃過遠在汴州的朱全忠的眼睛。

朱全忠意識到,這個在朝中日漸坐大的傢伙已經不再是自己的盟友了。換句話說,他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道理很簡單,當初朱全忠跟崔胤交結,目的無非是想讓他在朝中充當內應,隨時窺伺天子和朝廷的動靜,可現在,長安業已駐留了自己的軍隊,天子也已完全處於自己的掌控之中,留著這個崔胤還有什麼用呢? 留著他,無異於留著一顆絆腳石。

天覆四年(公元904年)正月,朱全忠秘奏天子,指控崔胤擅權亂政,離間君臣,隨後便命心腹將領朱友諒殺了崔胤。 最後,朱全忠就要“挾天子令諸侯”了。

正月十三日,朱全忠駐兵河中,強迫昭宗遷都洛陽。二十二日,遷都行動開始,汴州軍隊強行驅趕長安城中的士民和百官上路,一刻也不準停留。成千上萬的百姓們扶老攜幼,一路不停地哀叫哭號。二十六日,朱全忠命軍隊將長安城內的宮殿、民宅及所有建築全部拆毀,拆除下來的木料全都扔進了渭水。

絕世繁華的帝京長安,從此淪為一座廢墟。

二十八日,昭宗一行到了華州,當地百姓夾道歡迎,山呼萬歲。昭宗不禁泣下,說:“勿呼萬歲,朕不復為汝主矣!”(《資治通鑑》二六四)

當天晚上,昭宗下榻在華州行宮,黯然神傷地對左右說:“民間有句俗語說,‘紇幹山頭凍殺雀,何不飛去生處樂’,朕如今漂泊流亡,不知道最終要落向何方?”

言畢已經涕淚沾襟,左右皆陪著天子同聲落淚。 流亡的路上沒有方向。但是,肯定會有一個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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