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上興:九龍山藏住了什麼(散文)

住宿之地在山中。峽谷地帶,兩側是陡山,中間是溪流,水清而冷,游魚極少。

說魚,有兩個詞:一個叫水至清則無魚,一個叫魚躍龍門。這地方兩個詞都可說通,畢竟山名擺在那兒:九龍山。按遂昌人的想象力,他得說:“魚都化為龍,飛走了,這裡的溪才剩下一點魚。按著遂昌人的認真勁兒,他還能一一指出龍潭來,這兒是龍老大囚牛居處,那兒是龍老二睚眥居處,再往前是龍老三嘲風居處……

遂昌人做事認真而機智。一分東西,能做出三分的效果來。當別人在吆喝百合的時候,遂昌人在釀百合酒;當別人在賣蜂蜜的時候,遂昌人已經嘗試用蜂蜜釀酒了。他們開發了一種蜂蜜酒,名叫雲渡,口味絕佳。這是背靠九龍山的好處,九龍山山中小道兩側,隨處可見當地人投放的土蜂桶。一隻只中華蜂忙忙碌碌,把簇簇山花釀成甜滋味。

花是美的,蜜是甜的,這是常識了。但從花到蜜,有視覺到味覺的轉換,卻是鮮有人注意到的。九龍山是中華蜂保護基地,每年,都有難以計數的蜜蜂在這裡出生,又有難以計數的蜜蜂在這裡死去。對這些生生死死,大山保存著永恆的緘默。即便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野人事件,大山也不吭一聲,任人胡亂猜測。

高上興:九龍山藏住了什麼(散文)

遂昌九龍山最早以野人出名。至今在上山的路上,還有巨大的牌子寫著:“九龍山,傳說中野人出沒的地方。”

這廣告是一個巨大的問號,一個絕妙的懸念。是誰在傳說?誰見到過野人?野人在哪出沒?到底有沒有野人?一連串的問號,將這座海拔1700多米,方圓30多萬畝的九龍山問得越發神秘起來。但凡有點好奇心的人,無不想對九龍山野人的秘密一探究竟。

可惜的是,這麼多年,野人的蹤跡始終沒有出現。倒是安裝在山上的監控立下奇功,把黑熊的身影給抓拍到了。就在我們去九龍山之後的幾天,遂昌公佈了一段拍攝於三月底的視頻。一隻黑熊扭著身子,從鏡頭前一閃而過。

看起來,人在山面前什麼都不是。九龍山往北,有爛柯山。晉時有樵夫王質入山,見兩個童子下棋,便在一旁觀看,等他醒悟過來時,斧柄都已經爛了。

大山連時間都能藏著,藏個把小小的野人,實在是太容易了。

人只能往山邊站站,借點靈氣,自己扮個仙玩玩。幾百年前,湯顯祖來到這個地方,看著九龍山莽莽蒼蒼,一早就明白了,自己啥也不是。世俗功名,大夢一場,就藉著山風,給遂昌取個大號曰仙縣,給自己個暱稱叫仙令。這下,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陰陰陽陽虛虛實實,一切都開始仙起來了。

白日消磨腸斷句,到了晚上,不消磨了。發條朋友圈,配首小詩,叫做《洞源》,講得也是龍。

“西行百里洞峰孤,上有龍門長出龍;不知龍出能多少,只見龍湫雲氣重。”

高上興:九龍山藏住了什麼(散文)

湯翁是有名的才子、大劇作家,《牡丹亭》字字精華。但這詩寫得實在一般,只說了洞峰的方位,說了這地方傳說,加了一點感嘆,並沒有多少創意,基本上屬於微信朋友圈的水準。尤其下兩句,賈島有珠玉在前:“松下問童子,言師採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湯翁才華絕代,終究也沒能跳出賈島的五指山。

面對這九龍山,湯顯祖也失手了。湯顯祖在前,今天我們寫九龍山,大可只寫兩句:

“我說,抱歉,九龍山,我實在無能為力。

九龍山說,一邊玩兒去,誰稀罕你寫。”

九龍山實在不稀罕一點小文字。它身軀龐大,年齡也大。早在兩億年前,便已巍然高聳。那時,大地輕易地褶皺、摺疊、斷裂,巨大的火龍在地底下掙扎、嘶吼、翻騰,人類還沒有誕生,翼龍在天空中飛掠,霸王龍在低窪處飲水和掠食。

這是兩億年前的事了。現在,九龍山完全安靜了下來,植被在山裡生長,動物在山裡繁衍,低窪處有青苔和卵石。

我們在九龍山入口處的賓館住宿,準備一早就進山,一探野人的秘密。次日早上起得早了一些,進山的隊伍還沒有集合完畢。我和詩人鄭委兄順便就在賓館周邊走動。時候已到了八點多,太陽光兀自在半山腰慢吞吞踱步,不肯下到谷底來。我們把路走了又走,達成共識:這太陽光不到九點是不會下來了。

高上興:九龍山藏住了什麼(散文)

說話間,兩架銀白色的軍機——這鋼鐵組成的翼龍——轟鳴著,從山頂上貼著飛過去了。(文:高上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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