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懸崖勒馬，但是回頭無岸
一一評馮子豪長篇金融小說《陰謀》
南京 孫擁君
《陰謀》是一部反映當代金融生活的長篇小說，實則是社會生活的作品，因為撕下金融、很行、信託等專業化、單一化的標籤，展示出來的人物和故事在其它領域、其它行業、其它單位都存在，從人性層次的發掘來說，積澱下來的思考也是跨越職場、跨越民族、跨越區域乃至國界的。如果就事論事，放在一個相時有限的空間來認識，這部小說在金融題材社會化、社會題材金融化方面，進行了文學的疏通，也進行了有限的討論，提出了一些顯而易見的問題，卻把答案更多留給了廣大讀者，因此，儘管在閱讀中我感覺到您試圖分析問題並給出答案，但是，您沒有簡單地對社會弊端和人性缺陷的根源說三道四，而是一遍遍啟發人們來思考，為人們的反思和拷問讓出一條綿延的路徑，打開一扇扇門窗。我個人認為，我們的文學家不可能通過一、兩部作品精準回答並解決這些嚴峻的社會問題，事實上，所有的文學家、政治家、哲學家、科學家、經濟學家、社會學家、軍事家只能在一定範圍內闡述認識問題，一攬子解決問題，連我們看不到的神都無能為力。
《國際歌》雲：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人，被稱之為萬物之靈，但人的侷限性也是非常大的。您在這部長篇小說中，以中國化的現代語言講述了人的侷限性的故事。毫無疑問，您身在銀場，把具有普遍意義的社會矛盾壓縮到金融行業，或者說您把比較熟悉的銀行題材融解到社會之中，以現實主義的探索反思精神，在藝術塑造與剖析批判中不斷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揭示了以行長古懷史為中心的各種人物的命運，文學事實告訴我們，他們的命運有戲劇性因素，但喜劇幾乎不見，具有鬧劇色彩的人生的正劇不時穿過其間，把主要人物導向了悲劇的結局，這符合作品本身展現的人物命運內在發展的邏輯。令人難忘的是，您以一個當代作家並不多見的誠實和良知，以一個銀行工作者少見的大無畏的思想勇氣和戰鬥精神，真實地描繪了社會生活的圖景、塑造了符合客觀存在和主觀審美的銀行人的典型形象，揭示了人性善惡搏鬥的內循環規律，並由此展現了那個改革開放進程中的時代背景和慾望掙扎，我可以毫不猶豫、毫不隱諱地說，這部成功的長篇小說來自於作者長期金融生活的豐富多彩的積累，來自於作者多年的文學追求和藝術理想，來自於駕輕就熟的構思和中國特色文筆的洗練。我相信，這部作品容易讓人對號入座，在金融界讀者中產生爭鳴。這可能會是�麻煩，但寫小說、寫劇本的人比較容易受到挑剔和非議，在於我們無論如何迴避矛盾和問題，都不能完全退出揭露和批評的精神陣地，實際上，無限的歌功頌德也有風險，寫作風險不可能自動消失。好在這是一個早已告別文革且改革了四十年的偉大的新時代，無論遇到什麼問題，不走回頭路已成為社會的初步共識。在能夠相對獨立自由經營精神世界的文學創作上，有時可以懸崖勒馬，但是回頭無岸。
用＂陰謀＂為小說命名，可能是其中的主人公在支行行長的位置上，內心暗暗瞄準省行領導的標靶，為自己未來的三級跳設計的一個不那麼確實的路線圖。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然而現實中如果公然暴露自己的職場理想，尤其是暴露與自己目前的地位還有相當距離的行動目標，不僅是愚蠢的，而且是危險的。雄心和野心多數情況下很難識別和劃分。但是，主人公的個人目標幾乎只有他本人知道，隱藏的很深，這不能說其高人一等，因為大多數人在社會生活中的表演都無師自通學會了掩飾。既然大家都在公開場合下隱藏自己內心的真相，道貌岸然，恭遜有加，以兩面人、多面人的面目出現，那麼，其所作所為就必然走向陰謀。花豔芳在陰謀中被迫委身於那個所謂老革命的廠長，後來又在陰謀網（關係網的另類稱謂）中積極幫助丈夫古懷史掃除障礙、步步晉升；林童山這個還算正直仗義的老行長，在商業經濟的陰謀中落得�被迫自跳泥淖進班房的結局；精明能幹的公安局局長楊輝、會武術的建築公司經理關振東、說話像街頭流氓的廠長費無極、省銀行副行長羊建、歌廳女歌手芮紅蓮、上海證券公司郭總、技術科長姬一千、銀行主任邰禮懷等人，雖然角色和身份不同，但在一系列經濟活動、社會活動，感情活動中，都有各自的表現，逐步形成了自己的個性演繹，他們的人生命運也在社會命運這一詭異的陰謀網中不斷變化、起伏跌宕、沉浮揺擺。
小說中的綁架案是�徹頭徹尾的陰謀，為了破解此案，警方、銀行及有關單位運用公權力和對公資金，在特殊的、不明不白且不便張揚的氣候下，開始了完全傾向於私人化的合作，作家由此注重讓會武術的關振東經理、從工廠辦主任到銀行中層幹部的花豔芳等幾個重點人物，從各自不同的動因，以不同的表現形態，在這一帶有風險懸念的事件中進一步展現自已的性格。值得一提的是，關振東、花豔芳這兩個角色，閱歷豐富，都有過人生的挫折，甚至可以說是生活的災變。但是，這兩人的性格塑造是由平面推向立體比較突出的範例，他們一男一女，一武一文，有意或無形中成為古懷史行長個人安全、仕途命運的保駕護航者。然而，在小說故事情節推動中，到了後半部分，這兩個情深義重的鐵哥們、好妻子，尚存最後的道德底線和社會良知，面對一個從貧窮的農村考進大學、有過青澀工廠生活經歷、把改變�人底層命運嚮往美好城鎮生活為己任，到忍辱負重上銀山、忘乎所以當行長、厲金圖治玩權術、不擇手段搞陰謀的古懷史，前者作為有感恩圖報之心的錚錚朋友，後者作為愛他的妻子即人生最重要的伴侶，都以覺醒者和自我救贖的步伐，先後離他而去，這或許是一種背叛，但這樣的背叛是光彩奪目的，其中閃現人性中尚未泯滅的正義和仁善的光茫。為了掙脫陰謀的卑劣之網，砸碎身上無休無止陰謀幫兇的沉重枷鎖，關振東主動放棄了利益的誘惑離開是非之地、另擇他途，花豔芳幾經思想的鬥爭和最後的掙扎，被動扔掉了外表光鮮、內裡腐敗的法定婚姻，遠走外面的世界。
這部現實主義的長篇金融小說中，塑造了各色人等的社會形象，對有些人物，特別是主要人物的藝術處理是有一定難度的，我覺察到，您對人物有自己的預設和判斷，花豔芳的身世和遭遇比較特殊，她的外表氣質之美不能消除其傷痕累累、千瘡百孔的生命際遇，最後她以與曾經最心儀、最心愛的人一一貌似功成名就實則敗絮其中的丈夫古懷史，分道揚鑣，以逃遁的方式，完成了真善美的迴歸。您沒有把她塑造成巾幗英雄，而是在篇幅不多的最後一個階段的文學中，四兩拔千金，在一個至關重要的拐點，扭轉了她的人生走向。這符合文學創作的內在節律，也滿足了部分讀者的審美心理取向。
年富力強的行長古懷史最後的結局，似乎不出意外，意外的是，他匆忙中選擇了上吊的方式，而這致命的三尺白綾結成的圈套是其本質善良的妻子花豔芳，走投無路時繫於山樹的枝椏，用來結束自己生命的。然而命大福大，她被人勸說放棄了自我了斷，毅然跟上重生也是新生的征途。就是這條沒有解下來的道具，被落荒山間的古行長碰見，立即成為自盡的工具。他的選擇，有諸多原因，但發現自己的情人，竟然是自己多年前拋棄的村姑黑妮親生的女兒，他無法面對自己是親生女兒的情侶、即將與所謂丈母孃黑妮會面的萬分尷尬無奈的事實，因此選擇以死解脫。花豔芳，黑妮，情人（女兒），與他的死產生了客觀必然的因果關係，這是誰的陰謀?這天大的陰謀是誰造成的?可以問佛，也可以問上帝。我們也不妨這樣理解，這白綾象徵著一個命運的圈套，將陰謀家引入其間，不是有一句常言：當你把石子投向別人，等於把另一塊石頭砸向了自己。雖然古懷史死前心裡喊道：我不是�人，是個畜生，但這時的醒悟對其繼續留在生命舞臺上己無實際意義。生活中，必將有一部分人，特別是步步高昇、滿身光環的人，有善始，卻不得善終的。
在當代金融文學中，出現了以閻雪君《天是爹來地是娘》、龔文宣《新銀行行長》、徐建華《保險戰爭》等長篇小說為代表的探索性作品，雖然在對主要人物的處理上不乏由盛到衰的悲劇性歸宿，但是正向的著墨比較多，以沖淡金融界所謂壞人的印象。您對古懷史的描繪，己經注入了自己對人性立體化的洞察、對生活多元化的把握、對市場盲目性的擔憂，致使您的筆下一個農村好青年、校園好學生，在社會激流中飛快滑向假、惡、醜的深淵，成為一個黑色行長的藝術形象。從而啟迪人們通過警惕靈魂的邪惡來爭取真、善、美。面對萬花筒般的世俗社會，您和我都擔負不了批評家的重任，更成不了拯救者，醫療師，但在勇於揭示人性劣質影響社會特別是直接介入金融生態方面，你確實是個盡力維護自由表達的診斷師、檢查師，是當今的我做不到的。
這部小說構思比較嚴謹，又能放得開，文筆曉暢，藉助人物的對話反映其心理活動，不時有一些思辯的語言，如花豔芳對酒廠老廠長的詰問：你是廠長、老革命，大家都很尊重你，你在大會上講的那些話多麼有蠱惑力，你要求大家在德、能、勤、績四個方面全面發展，而你呢?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你在大會上對職工講話不覺得臉紅嗎？諸如此類，有效推動了人物個性的形成和故事情節的發展。顯而易見，您對中國古老文化是熟悉的，作品中多次引經據典，來充實、論證和深化內容，釋放個人的某種主觀研判，如《孔雀東南飛》《三言兩拍》《釵頭鳳》《梁祝》，梁紅玉，穆桂英，西門慶，《葬花詞》裡的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等等，這些古典的東西巧妙穿插在字裡行間。
結束閒談時，容我引用馬克思的名言：只有當人們瞭解到全部完整的信息，才會得到徹底的自由的精神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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