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吳靜
01
初識小兒麻痺
小學一年級時，班上有個同學突然有一天沒來上學了。那是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我至今仍對他的面貌有所印象，跟所有孩子一樣，活波、調皮。
然而這有什麼關係呢，我和小夥伴們，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小確幸和小煩惱中。我們只知道他不來上學了，也沒心思去關注為什麼。
幾年後的一天，從他家附近路過，我遠遠看到有個孩子坐在門口對著馬路上來往的行人張望。他整個身子置於一個帶輪子的木板上，四肢精瘦如柴，不自然的蜷縮著，與整個軀幹凝縮成一團，像一隻猴子。
唯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顯示著活力。
我意識到，這就是那個突然消失的同學。年少的我自然不知那是什麼情況，到家了才敢張口問，他們說那是小兒麻痺症。
我記住了這個詞，但是卻只限於此。以前沒有互聯網，信息源極為有限。但他在門口巴望的場景，使我意識到，他已經和我們不一樣了。
多年後我才知道，這種疾病曾經很常見，是一種由脊髓灰質炎病毒引起的嚴重致殘性疾病。雖不致死，但卻能損毀人的一生。
02
瞭解脊髓灰質炎
脊髓灰質炎，又稱小兒麻痺症，在中國大地上曾經很猖獗。
感染後發病快，一開始可能就是感冒咳嗽等小情況。但是可能一夜間，腿腳手臂就不能動了！
而且致病後難以治癒，病發後多致殘，輕則關節腫脹變形，重則無法行動終身癱瘓。
然而，這些還不是脊灰病毒最大的恐怖之處，它的威力在於，甚至能通過皮膚接觸傳染！
糞便汙染飲食、經口攝入是該病毒最主要傳播途徑，但是直接或間接接觸帶病毒的雙手、用品、玩具、衣服及蒼蠅等皆可能染病。
這分明就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惡魔！
所幸，現在的孩子，一出生就要打脊灰疫苗，再也不受這種疾病的侵擾。實際上，中國早在2000年就被市委組織宣佈徹底消滅了脊灰野病毒的傳播。
是誰讓中國人民少了這麼一個健康大敵的呢？
這個人叫顧方舟，正是他參與建立的中國醫學科學院醫學生物學研究所，研製生產了供我國大部分兒童口服的脊髓灰質炎減毒活疫苗。
也正是他，將畢生經歷都投入到脊髓灰質炎這個可怕的兒童急性病毒傳染病的戰鬥當中，才讓中國廣大兒童免於這場災難。
03
使命召喚
1955年，江蘇南通全市1680人突然癱瘓 ，大多為7歲以下兒童，其中466人死亡，病死率28%，癱瘓率70%！隨後迅速蔓延，青島、上海、濟寧、南寧各地均出現病例。……一時間，全國聞之恐慌。
也是在這一年，作為建國後第一批派往蘇聯留學的學生顧方舟，在取得博士學位之後歸國。他在蘇聯醫學科學院病毒研究所一直從事病毒研究，師從蘇聯著名的腦炎病毒專家列夫科維奇教授。
很快，顧方舟受命開展脊髓灰質炎的研究。1957年，他帶領了一個研究小組來到解放軍軍事醫學科學院，開始了他為之奮鬥一生的研究課題。
他調查了國內幾個地區脊髓灰質炎患者的糞便樣本，終於在十多處患者糞便中分理出脊灰病毒，並經過實驗成功定型。這為他打響了攻克脊灰的第一戰。
有了病毒原型，緊接著就是尋找疫苗了。顧方舟四處奔走，也沒有找到好方法。美國有滅活疫苗，但需要注射三次，是安全，但是成本高，效率低，效果差。蘇聯有減活疫苗，但是未經臨床驗證，副作用尚不明確，一旦失敗，等於活生生往正常人身體內打脊灰病毒，把一個正常人搞癱瘓了，風險非常大。
此時已是1959年，脊灰病毒開始從沿海一帶傳染到中西部地區，昆明、南寧等地爆發率甚至超過了南通三倍！這時已引起了全社會恐慌，孩子們都被關起來不準出門。
時不待人，他經過長時間來的考慮和實驗，毅然決定自己研製減活疫苗。有了病毒原型和恩師提供的疫苗原液，生產疫苗似乎就簡單了。
可是，那是在1958年啊！新中國那會兒即沒有寬敞乾淨的實驗樓，也沒有實驗用的器具材料，甚至連冷藏疫苗的條件都沒有！
這些問題都阻礙不了他要拯救孩子們的決心！因為活疫苗實驗需要有供實驗用的猴子，雲南有一個猿猴基地，他把實驗室地點確定在了雲南昆明。
然而，那裡除了這個什麼都沒有！
周恩來總理的順路到訪，堅定了顧方舟完成這項事業的決心。
條件艱苦、資源匱乏是那個時代的通病，然而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從無到有的建實驗室做科研，困可想而知。
地處昆明，離京數千裡，所有的吃喝拉撒問題都得自己解決。我相信是內心巨大的使命感讓那個時代的科學家們義無反顧！這股力量，讓我們的科學家帶著7人團隊開始在山洞裡開挖。
幹什麼呢，建造實驗室啊！沒有恆溫室，他找來幾名電工一起研究圖紙自己建。沒有冷藏室，就去山下找肉製品廠借用……
就在這樣的條件下，中國第一瓶脊髓灰質炎疫苗誕生！
多麼的振奮人心！
可是，問題又來了。這可是人體用藥，還得有臨床實驗驗證，怎麼辦？
04
疫苗誕生
屆時，新中國的醫療才開剛剛起步，並沒有系統的臨床研究體制。但臨床實驗至少得需要志願者吧，說服別人瞭解風險要花時間，時間上不允許。
跟湯飛凡往自己眼睛裡滴沙眼病毒一樣，顧方舟選擇自己喝！這是神農嘗百草的膽識，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做科研啊！
不僅如此，在他的帶領下，參與研究的科研人員都跟著喝下了第一批疫苗！
十天後，所有人都安然無恙。可是這還不夠！因為脊灰病毒主要攻擊的是孩子，成人有效但並不代表孩子也有效！
找成人做志願者都難，兒童誰肯？
顧方舟思來想去，為了千千萬萬的孩子，作為父親的他，決定拿自己的孩子做實驗！他瞞著妻子，含著淚給自己五歲的兒子服用了研發出來的脊灰活疫苗。
這之後，顧方舟需要忍受十天心如刀割的煎熬，何其悲壯！一旦失敗，兒子可能癱瘓甚至死亡！
“當時疫苗研究出來，我們住在昆明郊區，下山進城都困難，哪裡去找試驗者，何況又危險，誰家的孩子不是孩子?”50年後的他娓娓道來，彷彿說的不是自己。
榜樣的作用是巨大的，在他的帶領下，實驗室成員紛紛含淚給自己的孩子餵了疫苗，為了擴大實驗成果！
這個場景比多少電影多少悲劇都更令人淚目……一群科學家們，用自己及其子女的身體，向世人證明了他們的研究成果！
什麼是真的偉大，這就是！
伴隨著II期、III期試驗的成功，1960年全國開始推廣，並開展了為期一年的密切監視。相較1959年，各省市發病率整體降低1~12倍。這是新中國攻克脊髓灰質炎漂亮一仗！
然而顧方舟並未就此停下他攻堅克難的腳步。由於第一批疫苗是液體，味道比較怪，孩子很難接受，而且冷凍保存也是一大難題。他覺得沒有真正解決問題。
現在很多醫生都會給病人說藥不苦就不是藥了。可是悲天憫人的顧方舟就不這麼想，他創造性的把疫苗融入糖丸中，讓孩子們不再因為藥苦而拒絕服用！
1978年，脊灰疫苗正式列入計劃免疫，至今仍在普惠著廣大兒童。
這個糖丸，其實你我都很熟悉！它就是我們小時候在醫院裡打完針時，醫生阿姨給的獎勵啊！這個甜蜜的藥丸，就像小時候外婆溫暖的懷抱一樣，悄無聲息的救護了我們一生！
05
緬懷
作為中國老一輩免疫科學的先驅之一，顧方舟始終心懷蒼生，為國為民。
我們都受惠於他，卻可能從未聽說過他。很多人知道這個名字，可能是從這段文字：
訃告：中國免疫學會第一屆理事會理事長、我國著名的免疫學家、病毒學家、英國皇家內科學院、歐洲科學院和第三世界科學院院士顧方舟教授，因病醫治無效，於2019年1月2日3時35分在北京逝世，享年92歲。
他安靜的走完了一生，留下喟嘆的人們獨自傷懷。
我們常以為人生病是偶然。
但如果稍微關注過中國的免疫發展史的讀者，很可能意識到，有很多疾病，沒在我們身上發生才是偶然。沒有這些免疫先驅前仆後繼的付出，或許就沒有你我的歡歌笑語。
中國醫學科學院醫學生物學研究所副所長楊淨思說“老一輩研究人員，這個現象普遍存在，就是研製出的第一支疫苗先給自己打，這存在風險，可心裡還是要有一定底氣的。”
可是，多少人能夠有勇氣拿自己的孩子來做實驗呢？顧方舟是當之無愧的國家英雄，民族偉人。
他的父親三十三歲死於一種病毒感染，因此他決定終身致力於醫學病毒研究。他說 “健康對於生命，猶如空氣對於飛鳥。有了空氣，鳥兒才能長翅飛翔。”
顧方舟走了，或許，他的一生就在追求著成為空氣，不期為世人所津津樂道，唯願承受鳥兒飛翔的快樂。
顧老，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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