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靈魂互換,輕鬆搞笑文,文筆不錯不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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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片段一:

楊總管步履匆匆來報:“老爺,錦衣衛來了,帶頭的是段小江。”

尚書府上從未來過錦衣衛,身為寇凜的左膀右臂,段小江帶隊上門,多半是抄家和抓人,故而府中上下人心惶惶。

楚修寧鎮定自若,站在他這個位置上,豈是錦衣衛可以撼動的?

莫說區區一個鷹犬爪牙,寇凜親自來也無所畏懼。

但錦衣衛有可能是來宣讀聖旨,楚修寧不敢怠慢,吩咐兩個孩子:“你們先吃。”

自己則起身出了花廳,朝正廳走去。

兩兄妹哪裡還吃得下,跟著出去,躲在屏風後。

隨行錦衣衛盡在院中候命,唯有段小江端坐廳內,與先前在滄州碼頭見到的不同,他今日穿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以他瘦小的身材,顯得十分滑稽。

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七品總旗,面對當朝二品尚書,段小江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聽聞楚公子病體痊癒,於今日重返京城,真是要恭喜楚尚書了。”

楚修寧懶得與他客套:“本官已屏退左右,段大人有事直說。”

段小江依舊笑眯眯,拱著手道:“下官冒昧來訪,是為了兩件事,一件公事,一件私事。不知楚尚書想要先聽哪一件?”

不待楚修寧選擇,他自顧自道:“還是先說公事吧,我家大人派下官登門,是想接令公子前往咱們錦衣衛衙門,在詔獄住上一段日子。”

“詔獄”二字一出,饒是經過大風大浪的楚修寧亦是面色惶變。

故意頓了一頓,段小江才繼續道:“尚書大人莫要誤會,我家大人昨日抵京,今晨面聖,得到聖上恩准,已將翰林畫院裡那副贗品取回咱錦衣衛衙門。弄虛作假之事,上不得檯面,唯有委屈令公子來我衙門領個百戶職,以便掩人耳目。”

楚謠深深吸氣,果然,最壞的情況出現了。

楚修寧冷著臉道:“那也無需去你錦衣衛衙門吧?”

段小江笑道:“我家大人說了,是為了令公子的安全著想,咱們既然奉命偵辦此案,也不差多多辛苦一些,替您保護好令公子。”

楚修寧正欲反駁,段小江再道:“我家大人又說了,可不是每次都有好運氣,荒郊夜裡的,遇見俠士相救。”

原本楚修寧稀裡糊塗,瞧見段小江朝著屏風後擠眉弄眼,一霎恍然大悟。

前幾日救下女兒的竟是寇凜?

屏風後的楚謠稍稍愣神,深感不可思議。

“說完了公事,咱們來聊一聊私事。”

段小江眯著眼:“我家大人說,前天晚上他在京郊救下了令千金,您必定感激涕零,備以厚禮。雖然大恩不言謝,但大人怕您心中過意不去,常懷憂思,一病不起,難免耽誤政事,於聖上、於社稷、於萬民不利。於是我家大人決定勉為其難的接受一些。”

楚修寧沉默不語,寇凜這話說的令人鬱結,但救了他女兒的命是事實,給報酬合情合理:“不知這‘一些’,是多少?”

段小江掰著手指頭:“令小姐乃千金小姐,自然價值千金,但咱們意思意思,給個一百金就成。”

楚修寧眼皮兒重重一跳,一百金,他一年的俸祿多少?

無妨,賣了老家祖宅應是差不多夠了。

“此外,我家大人在林間與劫匪大戰數百回合,遍體鱗傷,回衙門後吐血不止,服用了數根千年人參續命,湯藥費去了大概三百六十金吧……”

楚修寧嘴角抽搐,數根千年人參?沒吐血也吃吐血了吧?

“還有,我家大人的戰馬因英勇護主而死,哎,那是大宛僅存三匹於世的汗血寶馬……還有,我家大人的佩劍損壞嚴重,哎,那可是廣安王相贈的傳世名劍……”

楚尚書聽著聽著,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知道自己謹慎小心近十年,終究是被他給訛上了。

段小江滔滔不絕,屏風後卻傳出一陣隱忍不住的豬笑聲,楚尚書的臉幾乎綠成了嫩黃瓜,心裡合計著稍後扒了兒子的皮。

十根手指頭數完,一共需要賠償六百兩金,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勉為其難打了個對摺。

楚修寧想起袁首輔從前的血淚教訓,怕寇凜又搞出什麼么蛾子,當下立了字據,十日後一次結清。段小江心滿意足的回去覆命。其餘錦衣緹騎則留在尚書府,等待楚簫收拾妥當之後,護送他前往錦衣衛衙門。

一家三口接著回去吃飯,飯廳裡愈發愁雲慘霧。

楚謠內心極為複雜,三百兩金,便是將祖宅賣了也湊不夠,她爹應是會先從小舅舅手裡借錢,再慢慢還。

說起來,楚家的家底並不薄,她爹也談不上兩袖清風,但家裡的錢有一大半花在她的腿疾上了,從臥床難起到僅僅跛腳,十二年來不知砸了多少進去。還得養著眾多家僕、栽培有前途的寒門學子、接濟楚氏旁支、朝中上下打點……

尚書府的日子並沒有外人眼裡那般光鮮,她的畫功,正是為了臨摹名畫拿去寄賣貼補家用才慢慢練起來的。瞭解朝中局勢,借哥哥的身體去考科舉,則是為了入朝為官,替她爹分憂。

旁人眼裡的楚尚書是太子謀臣,善於鑽營,在朝中結黨營私,非佞臣也非好官。楚謠眼裡的楚修寧,雖一心撲在權位上,陪伴他們兄妹的時間很少,卻是一個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父親。母親去世好幾年,一直沒有續絃,怕自己公務纏身顧及不到,新夫人會苛待她。

畢竟這事是有前車之鑑的,還僅僅只是他的一個妾室,被他當著下人的面打了一頓板子,攆出了府。

一直以來,楚謠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不給家裡添麻煩,卻總是事與願違。

想到這裡她眼圈發酸,連忙低頭假作喝湯,收斂情緒。

她倒是想在心裡罵那位寇大人兩句,但寇凜又是她的救命恩人,以當時的情況來看,並不知她是楚家的小姐,也就不是為了訛她父親才出手。

不過……

楚謠想起一事,抬頭道:“爹,去年寇大人被罷官,聖上的旨意是讓他回祖籍閉門思過吧?”

楚修寧陰陽怪氣的道:“他犯的那些事兒,換個旁的官兒肯定是要抄家的。”

楚謠道:“寇大人祖籍揚州,該是走運河回京,我們在滄州下船時,曾遇見過他的金船,見過段小江。當時女兒還很困惑,寇大人為何走到了我們後面,現在想來他根本就不在船上,金船故意慢行,是為了在京城與他匯合。”

楚修寧冷笑:“想刺殺他的人手拉手跳河,估計都能把南北運河給填平,讓他的狗腿子明修棧道,他一個人悄悄走陸路,不奇怪。”

有道理,楚謠靜默了一瞬,又搖頭:“不,我那晚就曾判斷,他披霜冒露,應是從蜀地來的。 ”

楚修寧皺眉,他了解女兒不會無的放矢:“此話怎講。”

“當時我怕劫匪去而復返,央著寇大人留下陪了我一盞茶的時間,我觀察他青衣樸素,領口袖口有多處蜀地風格。包括他所騎千里馬。蜀地多崎嶇山路,蜀王早些年創了一種便於行路的蹄掌,被稱為蜀釘……他當晚始終閉口不言,估摸著心裡有鬼,怕被人認出來……”

“阿謠。”楚修寧正色打斷她,“無憑無據之事,莫要亂說。”

此事可大可小,若寇凜這段日子不在揚州閉門思過便是抗旨不遵,秘密前往蜀地,更是有與藩王密見的嫌疑——聖上忌憚蜀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又壓低聲音道:“忘了此事,今後勿要同任何人提起。”又冷厲的指向吃的津津有味的楚簫,“還有你,當做沒有聽見!”

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楚簫筷子裡的一塊兔肉掉在桌面上,他重新夾起來吃了,邊嚼邊道:“誰稀罕搭理你們那些破事。不過既然寇凜怕被認出來,幹嘛又自報身份?”

楚謠想想道:“大概是怕我看出了端倪,已給自己找好了說辭,又實在捨不得爹這頭肥羊。”

楚修寧看著一桌子菜,提不起胃口:“根本不必找說辭,沒準兒是得了聖上的密旨才去的。說他勾結蜀王,莫說聖上不信,連我都不信。”

楚修寧此刻雖恨不得將寇凜大卸八塊,卻不得不承認,他是個極少有的聰明人:“寇凜從不在朝中站隊,無論我還是袁首輔,誰的勢力都無法滲透入錦衣衛,上下被他整治的鐵板一塊。為人猖狂,劣跡斑斑,卻全都擺在檯面上,想抓一個可以私下裡要挾他的錯,我和袁首輔抓破了腸子也抓不住。百官彈劾算什麼?彈劾他的勢力越多,聖上越覺得他能夠依賴,越拿他當心腹。”

想起被訛的三百兩金,楚修寧心口堵,怒道,“他給自己的定位,就是一根攪屎棍子!”

“噗……”楚簫又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個混賬東西又笑什麼!”楚修寧一拍桌子。

楚簫本想忍住,掐了大腿一把也沒能忍住,哈哈大笑:“我只是情不自禁的想,他若是根攪屎棍子,那您和袁首輔是什麼啊?”

楚修寧一愣,氣的差點兒掀了桌子。

楚謠順著楚簫的話稍稍一想,簡直哭笑不得,更是一丁點胃口也沒有了,實在怕爹被氣死了,放下筷子起身:“走吧哥,我去幫你收拾行李,等任命下來,哥就是正經的錦衣衛百戶了。”

“我真要去啊。”楚簫不怕進宮,去錦衣衛衙門到真有些怵的慌,向他父親求救,“要不您去和聖上說說?”

“怕是沒有用處。”楚謠道,“我讓後廚多殺幾隻雞,給你裝一罐雞血帶過去,今夜子時,我們試一試感應,若是感應重新回來了,那便百無禁忌。”

楚簫忐忑:“若是不行呢?”

楚謠不說話,因為她也不知道,只希望最好成功。

她期待看到《山河萬里圖》,更期待和那位寇大人過過招。救命之恩她不敢忘,但訛詐他們楚家的好歹也得讓他稍稍吐出來一些。

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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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片段二:

 段小江從尚書府回到衙門裡,去向寇凜覆命。

寇凜坐在議事廳中,正捏著鼻子,喝著太醫院送來的湯藥:“謝從琰此時也在尚書府?”

“應該是,不過不知是否和楚小姐在一處。”廳裡只有他們兩人,段小江湊上去小聲道,“屬下這次去楚尚書府上,特意留心瞧了瞧,大人說的果然不錯,他們府上的男性家僕,相貌真是一言難盡。”

“沒錯吧。”寇凜擠著五官,咂咂嘴,將藥湯碗放下。

先前於城郊救下楚謠,寇凜在她的懇求下,一直陪伴到楚簫帶著家僕們尋來。策馬離開之際,他曾與楚簫一行人擦肩而過。

當晚楚簫衣衫不整,披散著長髮,臉上雖有些血汙,卻著實令寇凜驚豔了一把,覺得妹妹已是人間絕色,哥哥竟比妹妹的相貌還要更勝一籌。

但楚簫來到衙門以後,寇凜再看他,又覺得好看歸好看,並不及驚為天人的地步,還是楚謠更美一些。

他仔細一想,那晚之所以會產生錯覺,是因為環繞在楚簫周圍的那些家僕們,各個是五大三粗的糙漢子。長的並不醜,不丟尚書府的臉,但平庸的太過一致,挑選這些家僕的人,一定是按照某種喜好標準挑選出來的。

起初寇凜並沒有在意,他認為是楚簫刻意為之,用綠葉來襯托他自己。

就像寇凜挑選手下,喜歡清俊的小白臉,飛魚服一穿,繡春刀一握,一個賽一個的俊俏,令他感覺很有面子。

直到翻看楚謠的卷宗,他注意到尚書府的家僕們竟然都是謝從琰親自挑選調|教的。再想想謝從琰自己手下的兵,斷不是這樣的喜好審美,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所以寇凜聯繫著楚謠的經歷,懷疑謝從琰對自家外甥女生有齷齪心思,並非憑空臆想。

“可是大人,即使謝從琰對楚小姐生了什麼心思,始終沒有下手,不算違背倫常。”段小江勸道,“您抓著這一處,想扳倒他幾乎是不可能的。”

“你就不能多想一些,倘若與倫常無關呢。”寇凜低下頭,面前攤著不是卷宗,而是賬本。

段小江認真想:“那與什麼有關?”

寇凜也沒打算賣關子,認真看著賬本,慢條斯理的道:“比方說,他與楚小姐沒有血緣關係。這樣,他就不是謝老將軍的兒子,那他是誰?謝老將軍知不知道,楚尚書知不知道?究竟是謝從琰自己冒名頂替,還是謝家楚家藏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段小江跟著他的假設去想。

寇凜繼續:“要知道,當年若非謝老夫人阻攔,謝從琰是可以承襲爵位的。即使爵位沒撈上,聖上念著謝老將軍的救命之恩,一路提攜著他,而謝老將軍那些舊部更是以他馬首是瞻,來年謝從琰升任中軍都督,京畿重地的軍權便盡在他手中。小江,此事可大可小啊……”

段小江一對兒眸子越來越亮:“搞不好是大功一件!”

寇凜伸手在他腦門一戳,笑吟吟道:“你們家大人能混到今天,憑藉的可不是這張英俊的臉。”

段小江嘻嘻一笑,又訕訕道:“可您也別怪屬下烏鴉嘴,萬一是您想多了,今天這些金子,可全都打水漂了。”

寇凜已經刻意不去想了,段小江一提,心又痛的難以呼吸:“無妨,今日謝從琰讓我在裴頌之面前丟了面子,用三百兩金買謝從琰一個不痛快,報了這個仇,也算值得。”

段小江伸出一根手指頭:“大人,那些首飾起碼價值一千金。”

“首飾楚小姐會退回來的。”寇凜擺擺手,“我若送的少,她沒準就收下了,但這麼一大匣子首飾,拿去給郡主做聘禮都綽綽有餘,她哪裡敢收?何況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收下我的重禮,京裡會傳成什麼樣子?”

“萬一她就是敢呢?”

“沒可能,你且看著,很快就會退回來的。”

果不其然,尚書府真派人來了。

一名錦衣衛捧著小木匣進來:“大人,楚小姐退回了三百兩金子,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給您送回來心裡踏實些。”

寇凜往門外瞧,愣了愣:“那匣子首飾呢?”

那錦衣衛道:“尚書府的管家只送回來這一個。”

寇凜不敢相信,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掀開匣子果然只有三百兩金元寶。

那錦衣衛咳嗽兩聲,尷尬著道:“尚書府的管家還說,他們家小姐說了,大人這般寤寐思之,難免會積鬱成疾,一病不起。若是因此耽誤政事,於聖上、於社稷、於萬民不利,便是她的罪過了。思量再三,大人您的心意,她勉為其難的收下了……”

“什、什麼?”寇凜目瞪口呆。

段小江忍住笑,認真道:“咦,這話聽著怎麼有些耳熟?”

寇凜額角青筋跳了跳,瞧見匣子裡也有張紙條,展開了看。

段小江踮著腳湊過去,驚訝:“楚小姐竟然約您明晚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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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楚謠沐浴過罷,對鏡梳妝。

春桃一邊為她綰髮,一邊憂心忡忡:“小姐,您真要去見那位寇指揮使?”

“我約的他,為何不去?”楚謠打量著銅鏡內的自己,兩頰血色淡薄,便又取了胭脂抹了抹,“去那匣子裡取些首飾過來。”

春桃拿來一根玉簪。

楚謠瞧了一眼,搖搖頭,自己走去匣子前,挑選了一些貴重的金釵、金步搖,又往纖細的手腕上套了五個金鐲子。

春桃驚訝:“小姐,您這打扮的是不是過於豔俗了?”

楚謠不解釋,只管往髮髻上插|金釵。

春桃想起謝從琰昨日的神情,咬了咬唇:“小姐,寇指揮使送東西給您,這事兒已經傳出去了……”

“我被人評頭論足的可還少?”

楚謠滿不在乎,何況她已經徵得了她父親的同意。

在楚簫被大理寺收監的節骨眼上,寇凜突然有此一招,一定有什麼打算,楚謠必須搞清楚他的意圖,以免措手不及。

再來,她父親此時正被袁黨圍攻,寇凜跳出來的剛剛好,自己和他扯上了關係,有不少準備倒戈的牆頭草,怕是得多看幾日風向。

最重要的是,寇凜是出了名的斷案高手,楚謠是真想請他幫一幫哥哥的案子。

……

裝扮完了以後,她被春桃攙扶著上馬車,出了尚書府後門。

大梁民風算不上開放,一直以來,對女子有諸多束縛。但十數年前曾遭遇過亂局,禮教崩壞的厲害,經過休養生息,雖是安穩了一些,但禮教與大亂之前,終究是不能比了。

半個時辰後,馬車抵達出入皆權貴的織錦樓,這是楚謠與寇凜相約之地。

楚謠被春桃攙扶著走下馬車時,段小江已經站在門外了。

她綰了發,不方便戴帷帽,段小江看的一呆,竟微微有些紅了臉:“楚小姐,請。”

楚謠點頭示意,向樓裡走。織錦樓的位置原本就偏僻,巷子又似乎被封了,一個閒雜人等也沒有。

待進到堂中,空空蕩蕩,不見一桌客人,看樣子寇凜將織錦樓給包了下來。

段小江引著她上樓,停在一個雅間前:“大人,楚小姐到了。”

“進來。”

段小江將門打開,做出請的手勢。

楚謠示意春桃留在屋外,扶著牆獨自走了進去。

寇凜背對著門坐著,等門闔上以後,他才起身轉頭,與楚謠的目光恰好撞在一起。

楚謠微微點頭:“寇大人。”

寇凜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她,心口砰砰直跳,嘴唇顫了又顫。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嬌豔的臉龐上,盡在她頭上,耳朵上,扶著牆的手腕上。

這金釵,這金步搖,這金耳墜,這金手鐲……

全是他的心愛之物啊!

心在滴血,寇凜強裝出一副淡然的神情,唇角噙著一抹溫潤的微笑,請她入座:“楚小姐。”

楚謠走去他對面坐下,約的是酉時整,她來的不早不晚,菜卻已經上齊了,皆是織錦樓裡最貴的,擺了滿滿一桌子。

“不知楚小姐今日約寇某人前來,有何指教?”寇凜也重新入了座,說話時眼睛往窗外飄,視線刻意避開楚謠——他怕自己一個忍不住伸手將那些金首飾全拔下來!

“寇大人的救命之恩,小女子一直想要親口道謝。”楚謠輕輕啟唇,慣性沒有過多的表情,語調卻比平時溫軟一些。

這句開場白是真心話,寇凜這份恩情,楚謠是始終記在心裡的。哪怕事後他以此來尚書府訛錢,將她父親氣的吐血,也抵消不了楚謠對他的感激。

畢竟那是她從未經歷過的驚恐絕望,而寇凜在不知求救者是誰的情況下,停下日夜兼程的腳步,出手相救,即使真是出於愛多管閒事的天性,也不能抹殺他性格里古道熱腸的一面。

所以楚謠打從心底願意給予他一定的信任。

“道謝的話,那晚楚小姐早已提過。”寇凜斟了杯酒,又垂眼看著杯中自己的倒影,抿唇一笑,“許是緣分使然,是楚小姐之幸,也是寇某人之幸。”

“聽寇大人的意思,當真對小女子一見傾心?”楚謠認真詢問,毫無嬌羞。

“怎麼,楚小姐對自己的美貌沒有自信麼?”寇凜微微抬眸看向楚謠,嘴角帶著些調侃。

忽略那些金燦燦,只將目光鎖在她精心裝扮後嬌豔欲滴的鵝蛋臉上,寇凜多看了兩眼,忽覺氣氛頗為怪異,端起酒杯來飲。

楚謠見他沒有坦誠的打算,單刀直入:“既然如此,寇大人速速託媒人來提親吧,小女子願意以身相許,報答您的救命之恩。”

寇凜這剛到口的一口酒險些噴出來,若非猜到她的意圖,真要以為她是想嫁人想瘋了。

放下酒杯:“楚小姐有話不妨直說。”

“有話直說的是您才對。”楚謠抬了抬右手,拿起筷子夾了塊蜜糖蓮藕,手腕上五個金鐲子碰撞著發出脆響聲,“我舅舅才請了旨,不許大人再插手我哥哥的案子,您就送了重禮給我,究竟是何意?”

寇凜陰沉沉的盯著她的右手腕:“你猜。”

楚謠咬一口蓮藕,擱下筷子:“大人奉命調查東宮失竊案,卻一直對我兄妹尤其關注,分心良多,自然是有緣故的。大人的心思小女子猜不透,但小女子願意配合大人,只希望大人能夠查明真相,還我哥哥一個清白。”

寇凜瞥她一眼:“配合我?”

楚謠誠懇點頭:“是。無論大人想做什麼,小女子都會全力配合大人。”

觀察著她的神情,寇凜莫名想到了楚簫兩幅面孔中常見的那一副。雖說是雙生子,神態也未免太像了吧?

他攏了攏眉,問道:“那寇某人先問幾個問題,希望楚小姐如實回答。”

楚謠忙道:“一定知無不言。”

寇凜視線下移:“楚小姐的左腿,是如何落下殘疾的?”

提到了腿,楚謠下意識的將手心搭在膝蓋上,默默垂下眼睫:“**歲的時候,小女子和哥哥在父親書房二樓玩耍,等著父親歸家。因為父親歸家,總是先來書房的,聽見父親的聲音後,我們便跑出屋子,來到廊下,隔著木欄杆向父親招手,卻不想那天欄杆突然斷裂,我與哥哥一起從二樓摔了下去,萬幸哥哥被臨近的家僕接住,而我……”

寇凜摩挲著酒杯:“楚小姐和楚簫經常在那裡等著楚尚書回家?”

楚謠“嗯”了一聲:“父親不認為是意外,找來順天府的推官來查,推官說欄杆的確有人為損壞的痕跡,但沒有可疑人選,父親為此將那些姨娘都給趕了出去。”

寇凜沉吟許久,又問:“楚小姐認為明衡太子,對你可有想法?”

楚謠微愣,立刻搖頭:“沒有,小女子與太子殿下並未見過幾次面。”

“東宮的案子發生後,一干有嫌疑的宮女太監都被抓去了詔獄,通過我們的審訊,從太子妃的陪嫁丫鬟處得知一個信息。”寇凜賣了賣關子,才低聲道,“太子與太子妃成親幾年,太子一直是睡書房的,太子妃為此曾去太后跟前哭訴過……”

“與小女子無關。”楚謠雖驚訝,卻堅持自己的認知,“太子殿下即使偷跑出宮,也是去找哥哥,在哥哥面前一句也不會提到我,豈會對我生有男女之情?”

寇凜記在心裡,再問:“那虞家軍的虞清虞少帥呢?”

“虞……”驟然聽到這個名字,楚謠的表情顯露出幾分不自然,“大人,您是在推測,究竟是誰出錢請江湖人士擄我?”

寇凜不答。

“是誰都不會是虞清。”楚謠穩了穩情緒,道:“小女子曾以他為良人,可當年舅舅拿下了京城三大營的兵權,袁首輔有些坐不住,有意拉攏虞家軍,虞清便故意疏遠哥哥,更當眾羞辱我,以表虞家與我楚家斷交的決心。”

“原因是楚小姐自己猜的吧。”寇凜冷不丁笑了笑。

“不然還能是什麼?”楚謠睜著一對美眸,盯緊了他看。

寇凜被她盯的渾身不自在,心道這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果然沒羞沒躁,坐直了些身體,道:“楚小姐是否知道,寇某人與定國公府宋嫣涼的一些往事。”

楚謠點頭:“略知一些。”

寇凜淡淡道:“寇某人是個貪生怕死之徒,戰場隨時可能掉腦袋,才來京城考了武舉入了錦衣衛。我的目標很明確,吃飽飯,活下去。沒過多久,我無意之中救了當時的宋小姐,就像先前救下楚小姐一樣。不一樣的是,那女人是個瘋婆子,非得要嫁給我,因著此事,我吃盡苦頭,險些送了命。”

遞給楚謠一個眼神,“有時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楚謠一時不解,仔細一想,瞳孔縮緊:“大人的意思是,永平伯世子的死與我有關?是那想要擄我之人做的?那為何要嫁禍給我哥哥?”

寇凜搖搖頭:“不清楚,或許是為了讓你父親覺得與朝政有關,也或許,那個人不希望你身邊有任何親近的男人,哪怕是你的親哥哥。”

楚謠脊背隱隱發涼,恍惚明白寇凜的意圖:“大人送禮物給我,是想刺激那個人?逼著他自亂陣腳,向大人您出手?”

“且看那人明知是餌,還願不願咬鉤了。”寇凜挑了挑眉,“楚小姐既然願意配合我,那是再好不過,往後與我多走動走動,比如過陣子的賞花會。”

“大人難道不怕麼?”楚謠單是想想此人隱藏在暗處,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就覺得渾身冰冷。

她想問寇凜的懷疑對象,又感覺寇凜不會告知自己。

寇凜自然不會告訴她,畢竟他對謝從琰也只是懷疑,不如讓楚謠自己去琢磨:“我怕什麼?倒是楚小姐需要小心。一來惹急了那人,會加緊步伐向你下手。二來,你怕是會被三公主給纏上。”

楚謠腦子亂的厲害,已經有些聽不進寇凜的話。

心慌著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一連飲了好幾杯,才漸漸平靜下來,一對兒黑黝黝的眸子望向寇凜:“無論大人最終的目的是什麼,一切但憑大人吩咐,只求大人早日破案,還我哥哥一個清白,即使令我身陷險境,也無須在意。”

微醺之下,她嬌豔的臉龐愈發動人,眼底透著哀慼的懇求,身上淡淡的藥草香味,令寇凜竟動了一絲惻隱之心。

但他卻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楚小姐,寇某人聽聞你只是傷了左腿,難不成左手臂也傷了?”

自從進來後,她的左手從未抬起來過,瞧著脫臼了一般。

話題轉的太快,楚謠一怔:“此事必須告知大人麼?”

“不必。”寇凜只是好奇心作祟。

此時。

“大人。”段小江在外道,“東宮又出了事,太子請您速速進宮。

“知道了,估摸著是為了楚簫的事兒。”寇凜站起身,低頭瞧見楚謠髮髻上的金釵,又坐下了,“那個,楚小姐,你我既然開誠佈公,達成了協議,昨晚寇某人送去的一匣子首飾……”

楚謠卻扶著桌子站起身:“大人且去忙,小女子也該回去了,可惜了這一桌佳餚。”

說著,她朝門外走。

寇凜眯起眼,好樣的。

一面可憐巴巴的求著他,一面扣下他的寶貝要挾他。

論訛人,他寇凜可還從來不曾輸過。

春桃扶著楚謠走下樓梯,行至門口時,卻被織錦樓的掌櫃攔住:“楚小姐,您尚未結賬呢。”

“結賬?”春桃瞪了瞪眼睛,“我們結賬?”

段小江跟在寇凜身後下樓,笑著道:“楚小姐請我家大人吃飯,莫非還要我家大人結賬?”

春桃抽抽嘴角,怪不得寇指揮使今日出手如此闊綽,包下整個織錦樓。

楚謠在春桃的攙扶下,走到櫃檯前:“多少銀子?”

掌櫃早已算好了,將賬單擺在她面前:”舍個零頭,一共八百兩銀子。”

“什麼?!”春桃驚訝的合不攏嘴,“包下一晚而已,用的著這麼多錢?”

知道織金樓出了名的又坑又貴,可也太誇張了,八百兩銀子,差不多七十多兩金子,都能在這附近買棟大宅子了!

掌櫃指著賬單:“從晌午起,錦衣衛的官爺們全是在咱們樓裡吃的飯,一波接著一波沒停過,點的盡是好酒好菜,楚小姐抵達之前,他們才剛走沒多久……”

春桃臉都氣紅了,這擺明是坑她們啊!

楚謠掃了眼賬單,轉頭看著寇凜氣定神閒的走下樓梯。

她默了默,將髮髻上的金飾都取下,又讓春桃摘了她右手腕上的五個金鐲子:“夠麼?”

掌櫃訕訕道:“差了一半。”

春桃氣道:“剩下的,稍後讓我們府上管家送來。”

段小江好心提醒:“織錦樓從不賒賬,這是規矩。”頓了頓,笑眯眯道,“身上的錢不夠呀,我家大人有,先借一些給你們?”

掌櫃暗暗抹了把冷汗,借寇凜的錢?

寇凜,人稱寇摳摳,號一毛不拔散人。借他一百金,得還一千金,怕是還不夠。

寇凜抄著手渡步上前,唇角微微勾起:“楚小姐要借麼?”

“不用了。”楚謠淡淡然,那條一直沒有抬起的左胳膊慢慢抬起,右手伸進袖筒裡,摸出一個大金鐲子,放置在櫃檯上。

寇凜的臉登時一黑。

楚謠接著摸,一個接著一個,又從左手腕上摘下九個大金鐲子。

寇凜的臉已經徹底黑成鍋底。

楚謠淡淡問:“掌櫃,夠了麼?”

“多了多了。”掌櫃驚歎不已,難怪從進門就瞧著她左手臂動也不動,原是戴了整整十個實心的大金鐲子。厲害了喂,瞧這嬌嬌女纖細的身子骨,想必十分辛苦。

“多出來的,就當寇大人的打賞吧。”楚謠的手臂終於輕鬆了,走出了織錦樓。

春桃心驚肉跳的攙扶著她:“原來小姐戴這麼多金飾,是防著寇指揮使?”

楚謠胳膊疼的厲害,沒有說話,徑自上了馬車。

聽著門外漸行漸遠的馬蹄聲,寇凜氣的險些要暈過去,轉身大步朝樓上走。

段小江喊道:“大人,您幹什麼去?”

“我要去把菜全吃光,不然虧大了!”

“太子還等著您呢。”

“你快上來一起吃!”

寇凜尚在病中,胃口欠佳,說著全吃光,其實並未吃幾口,只磨著後牙槽監督著段小江吃。

段小江幾乎是扶著牆走出織錦樓大門的,因為擅長輕功,怕吃胖了影響身形,寇凜鮮少讓他吃葷食。今晚一頓吃的,比這幾年吃的葷都多。

撐的想吐,內心卻無比饜足,雖然對不起自家大人,也擋不住他在心裡感謝楚謠。

寇凜臨走時痛心疾首的囑咐掌櫃:“先將那些金飾留著,稍後本官派人拿銀票贖回去。”

掌櫃連連應“是”。

他也不是頭一回和寇凜打交道了,這位指揮使大人雖然慣會坑自己的同僚們,但該付的錢從不會少一個銅板,更不會以權勢欺壓普通百姓,也不知這“錦衣狗賊”的名聲是怎麼得來的。

寇凜先回衙門換上官服,再匆匆趕往東宮。

一路上,滿腦子全是楚謠那張豔若桃李卻又神情淡然的臉。

氣的他牙疼胃疼腸子打結,可他總算是清清楚楚記住了楚謠的模樣,一時半會兒想忘都忘不掉。

真搞不懂一個常年養在深閨裡的小丫頭片子,哪來那麼多的鬼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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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片段三:

雲來居里,寇凜還在看著這兩罈子酒憂愁。

他愛喝茶不愛飲酒,一直也沒搞明白,如此辛辣嗆口的玩意兒究竟有什麼好喝的。且喝多以後腦子遲鈍手腳不聽使喚,極容易將自己置於危險境地,有百害而無一利。

幾年前寇凜為了清楚自己的弱點,特意飲用幾種不同的酒來試驗自己的酒量,以十八年的女兒紅為例,用平時飲茶的杯子來盛,三杯沒感覺,六杯手腳漸麻,八杯四肢僵硬,十二杯以上武功差不多廢了。

但頭腦尚算清醒,需得十五杯以上,才會似只沒頭蒼蠅般找不著北。

可他不瞭解楚謠的酒量,萬一比她先醉一步,這酒便算白喝。

寇凜在心中估摸個量,隨後清洗茶盞,為自己和楚謠各倒一杯:“本官喝過你的醋茶,你且來陪本官飲幾杯水酒,如何?”

楚謠伸手將杯子取過來,並未有排斥。

她此時不知寇凜的真實意圖,見他眉間不展,神色鬱郁,猜是見過宋嫣涼之後,又惹他想起從前那些不愉快的經歷。

原本打算問一問案情,眼下決定放棄,默默低頭含了一小口,辣的皺起眉頭。

寇凜只端著放在嘴邊,一滴不沾唇,尋思如何不著痕跡哄著她喝酒,自己則少喝或者不喝。

楚謠卻想著怎樣分他的心,莫讓他再沉浸在回憶裡:“大人,我能問您幾個問題麼。”連忙補充,“與案子無關,還是關於您私人的。”

“你對本官的私人問題似乎很感興趣?”寇凜搖晃著手裡的杯子,讓酒稍稍灑出來一些,挑挑眉道,“本官現在也來難為難為你,飲盡一杯,本官就準你問一個問題。”

寇凜一看她面露難色,緊繃的神經不由鬆了幾分。

他不知道,楚謠壓根兒就沒把喝酒當回事,她從前游水治療腿,冬日天寒時,總是先飲些水酒暖暖身子。

而楚簫的酒量比她更好,畢竟虞清打小是個爛酒鬼,可有一次楚簫喝醉之後動手打了他爹,被罰跪一夜,往後就很少飲酒了。

楚謠會猶豫,是因為她從來也沒在附身楚簫時沾過酒。

踟躕片刻,她仰頭喝下,攥起袖子拭了拭嘴角,看著他的狐裘披風:“我從前在國子監讀書,常聽同窗議論您喜歡金燦燦和毛茸茸,金子我能理解,您喜歡茸毛是否有著特殊原因呢?”

“這個……”寇凜不是很喜歡提起從前,感覺像是揭自己的短,“本官在軍中剛調去斥候隊那會兒,剛滿十三,經驗不足,有次在偵查北元先鋒軍動向時,一不留心被對方的斥候隊發現行蹤……”

楚謠緊張的捏著茶杯:“然後呢?”

“雖然成功逃脫,肩膀卻中了一箭,體力透支暈倒在一個矮山底下,天寒地凍的,昏厥之前本官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寇凜賣了個關子才道,“後來本官甦醒,發現自己非但沒被凍死,身體還異常溫熱暖和。”

楚謠好奇:“為什麼?”

寇凜訕訕道:“因為本官周圍擠著幾隻綿羊。”

“綿羊?”楚謠微微一詫過後,懂得了,她就覺得寇凜這樣的人,若偏執於某樣東西,應是會有原因的。

她兀自倒了一杯酒喝下:“大人真是吃了許多苦。”

太過久遠的事情,寇凜說起來時內心毫無波瀾,見到楚謠的反應,他眼睛卻驟然一亮,似乎摸著了竅門,將情緒調整到極為低落的狀態,繼續搖晃酒杯:“這算什麼苦,本官在軍中那些年……”

他開始講述自己在軍營裡的悲慘遭遇,多半是真的,只將悲慘程度儘可能放大。

而楚謠邊聽邊喝,一連喝下十幾杯。

桌是圓桌,兩人並非對面而坐,寇凜講述時沒有刻意去看她,因為他還是更喜歡她原本的樣子,對著楚簫這張臉,雖說與她有著七|八分相似,依然頗為怪異。

卻在不經意間眼尾餘光掃過去,見她臉頰微醺通紅,濃密長睫上掛著淚珠,神態哀愁,又是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

寇凜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一時間疼惜和懊悔齊齊湧上心頭。

蠢蠢欲動的想要把她攬入懷中,又極力忍住,只將手裡搖的還剩一半的女兒紅一飲而盡,杯底重重落於桌面。

楚謠連忙收拾情緒,幫他滿上:“怎麼了大人?”

“本官不值得你難過。”寇凜失神片刻,苦笑道,“你眼裡的本官是個好人,是因為自相識以來,本官恰好與你立場相同,恰好幫了你幾次。實際上你從未真正瞭解過,本官和想擄走你的那夥人從某種意義來說,同為一丘之貉……”

這些年來,他整日活在算計裡,為達目的不折手段,歹毒的招數哪一點輸給算計楚簫虞清的人?

有時候他能一眼看穿歹人惡毒的心思,多半是因為這些歹人根本毒不過他。

哪怕現在本意是為她好,他的手段依然是算計。

而他的成功,建立在她對他的心疼上,他竟還能沾沾自喜?

寇凜心煩意亂,再次將杯中物一飲而盡:“你可知,本官調查虞清的案子時,大概猜出想要擄走你的人是誰。”

楚謠貼心的又幫他滿上,靜靜等著他說話。

“此人極難對付,背後勢力盤根錯節。”寇凜又舉杯,目光迷離的盯著酒中自己的倒影,“本官最初的反應是不插手,因為在本官看來,不得利益的情況下,為一個女人以身犯險,是一種極度愚蠢的行為。”

楚謠不覺得奇怪:“那您為何又改主意了呢?”

“本官轉換想法,將你看成本官的金子,有人竟想從本官手中搶金子,觸及本官利益,這是無法容忍的。”寇凜覷她一眼,“但這也是本官自認能夠贏過他的情況下才做出的選擇,若本官沒把握全身而退,是不會顧及你的,懂了沒有?”

“懂了。”楚謠乖巧的點點頭。

寇凜喝下她那壺醋茶,等同接受了她的心意,如今卻是在提醒她,在他心裡兒女私情不過錦上添花,讓她別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和憧憬。

畢竟楚謠對他的仰慕,來自於他一次次出手相助,在楚謠認知中,他大概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存在,充當著她的保|護傘,是一個大英雄。

揣測到她這種想法,寇凜心中既驕傲又不安。

豈料楚謠一丁點難過的意思也沒有,唇角帶笑,黑眸熠熠生輝:“其實我從未將大人往忠孝仁義的方面去想,甚至原本在我腦海裡您是個徹頭徹尾的奸佞,可與您相識以來,您不斷扭轉著我的認知。我也曾憂慮過,我是否還不夠了解您,但就憑您今日這番坦誠,足以打消我的疑慮,因為換了其他男人,只會變著法兒的說好話來哄我,您就不一樣,您的確是個有擔當的真君子,我果然慧眼識英雄,沒有看錯人……”

原本想要強調自己自私自利,根本不會把女人放在心上的寇凜,被她誇的腦子有些不清不楚,愣了愣,怔怔然悶頭灌酒。

楚謠忙於斟酒:“您不是說我喝一杯,您就回答我一個問題麼?您說我夠不瞭解你,那您多講一些您的過往給我聽……”

“好。”

寇凜此時已將“灌醉她”這三個字拋去腦後,待在楚謠身邊,他忽然不想算計也不想防備,一股腦將自己這許多年來的辛酸苦辣傾倒個乾淨。

無論說起什麼,總免不了提起他姐姐來。

“我一心往上爬,也是想站的高一些,讓寇凜這個名字傳遍大梁,我姐姐若還活著,應會主動來找我。”

寇凜越說越傷心,一杯杯灌酒,越灌越難過,越難過越想喝,漸漸懂得為何那麼多人沉迷於這杯中之物。

“九年了,她從未出現過,我想她一定是死了,但有時候我覺得吧,她死了也好,不然來到我身邊,瞧見我現在這副神憎鬼厭的嘴臉,她怕是會後悔曾經出賣身子養活我……如此一來,我不禁又會想,姐姐或許還活著,只是因為我這奸邪狗賊的名聲,令她失望透頂,不願與我團聚……”

“怎麼會呢,我若是大人的姐姐,不來與您團聚,一定是怕自己不光彩的過去,為大人帶來流言蜚語,寧願遠遠看著大人,知道您過的好就行了。”

寇凜聞言側了側身子,模模糊糊的朝她看過去:“真的?”

楚謠問一句喝一杯,兩罈子酒幾乎見了底,精神恍恍惚惚,顫顫握住他的手,迎上他的目光:“當然是真的,還有,您怎麼會神憎鬼厭呢?我瞧著段總旗他們對大人都是真心實意,還有我……我……”

兩人默默對視,窗外蒙蒙細雨不知從何時起轉為瓢潑,打的窗子噼啪作響。

房內燭臺未蓋紗罩,燭火隨著窗縫透進來的冷風左搖右擺,室內光線忽明忽滅,氛圍曖昧而又危險。

寇凜視線下移,看向楚謠的嘴唇,想起那日在水下柔軟的觸感,氣血自腹部不斷上湧,渾身燥熱的難受。

楚謠則迷幻又混亂,下意識感覺哪裡不妥。

她想收回手,卻反被寇凜抓住。旋即將她往身前一帶,手臂箍住了她的腰,又用兩指捉住她的下巴,略微抬高。

濃重的酒氣縈繞的鼻腔,看著眼前不斷放大的五官,楚謠心神一顫,被迫清醒了些,終於想起哪裡不對了。

她現在是個男人,這一口吻下來還得了?

若是被哥哥知道了不得殺了他?

“大人,不可以……”驚慌失措的楚謠想要推開他,可她實在醉的厲害,手腳都不聽使喚。

萬幸的是,寇凜那一吻隨著她的“不可以”偏移方向,並未落在嘴唇上,只吻了吻她挺翹的鼻尖。但他並沒有點到為止的意思,手掌在她背後不斷向上遊移,逐漸托住了她的後腦勺。

楚謠如遭雷劈,渾身緊繃,意識愈發恍惚。

眼睛一閉一睜間,身體就換了一個人。

楚簫恢復意識時,頭腦發脹,眼前漆黑,感覺鼻尖癢癢的,像是被小蟲子給咬了。

抬手想要摁死,卻摸到一張滾燙的臉。

楚簫一愣,瞳孔有了焦距之後,渾身汗毛根根豎起,一時做不出任何反應。

直到寇凜將手指插|入他後腦髮間,想要埋頭去啃他脖子時,他似只踩了尾巴的貓驚叫著跳起,重重揮拳:“你做什麼?!”

毫無防備的寇凜被他打的從椅子上仰過去,兩手胡亂一抓,抓住了楚簫的腰帶。

楚簫意識很清晰,但身體不受控制,被他拽到在地。

……

“大人?!”守在門外的段小江聽到動靜立刻衝了進來,寇凜喝酒,他自然得寸步不離的保護著,結果繞過屏風一看,兩人竟抱著躺倒在地。

他睜大雙眼,轉身蹬蹬蹬又跑出去,將房門緊緊闔上。

陸千機正好從尚書府回來,見他驚魂不定的樣子,問道:“怎麼了?”

段小江指指房內,用唇形道:“酒後果然亂性。”

陸千機一怔,原本想入內稟告,不得不頓住腳步,猶豫著道:“小江,大人怕是弄錯了。此時楚家小姐好端端在房裡睡覺,我……用迷藥迷暈了她,認真檢查許久,沒有易容的跡象,應是本人。”

段小江微微張圓了嘴:“你確定?”

陸千機篤定點頭:“確定。”

“那……裡面的是姐姐?”段小江轉頭看向房門,瞠目,“大人一下子看中了姐妹兩個?”

“齊人之福,有何不可?”陸千機笑了笑。

……

寇凜跌躺在地,被楚簫這一拳打的清醒不少,想扶著他站起來,既歉疚又失落地道:“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別碰我!”楚簫掙脫他,掙扎著爬起來,手背使勁兒抹著自己被親過的鼻子,轉身踹他一腳,“你這老色胚!”

卻見寇凜鼻血流了滿臉,披風上的白狐狸毛猩紅一片,極為刺目。

他腳下一虛,暈了過去。

寇凜踉蹌接住:“楚小姐?”

楚謠悠悠轉醒,於她而言,不過一個恍惚的功夫,發現自己倒在寇凜懷裡,而寇凜臉上和披風全是血,她驚的酒醒。

知道發生了什麼,連忙解釋:“大人,這不是我打的!”

“不是你打的,難道是本官自己打的?”寇凜也在努力使自己清醒過來,驚歎一個嬌嬌女手勁這麼大,不過想起先前幫他推拿時的手勁,他又釋然了。總歸是自己酒後唐突,他捱打也是活該。

可楚謠這麼一說,他又的確感覺剛才打他的人,似乎並非楚謠,狐疑道,“你來與本官解釋解釋,毆打朝廷命官,你可知該當何罪?”

“大人……”

楚謠剛想要開口,意識再次恍惚,哥哥似乎又要醒來。

這是怎麼回事?

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是她借用哥哥身體喝酒的緣故,還是哥哥受到驚嚇意志力過於堅定,戰勝了暈血症?

地上涼,寇凜想將她扶起來:“起來再說。”

楚謠戰戰兢兢:“大人,您先離我遠點吧……”

話音剛落,她就失去了對身體的主導權。

楚簫再次醒來,只見自己又落如寇凜爪下,手腳並用著一通狠揍:“你還想幹嘛?!”

被打的滿臉詫異的寇凜撞到茶桌,酒罈茶壺摔了一地,碎瓷片劃傷手臂,痛感下頭腦愈發清晰,吃驚的看著楚簫。

他此刻思考的是:楚謠該不是當年墜樓摔到頭,一醉酒就容易失心瘋?

但打他的人像是楚簫,這是怎麼回事?

兩個不同的人,怎能在自己面前交替出現?

氣急敗壞的楚簫撲過去繼續揍他:“看我不打死你!”

寇凜再怎樣醉酒,武功底子擺在那裡,反手鉗住他的手臂,將他箍在胸前:“冷靜一下。”

寇凜身上帶著血,楚簫噁心的忍耐不住,第二次暈過去。

只一剎楚謠醒了過來,手臂被扭的吃痛,眼泛淚花:“大人,疼……”

寇凜呆呆摸不著北,但這語氣他是識得的,心一軟鬆開手。

誰曾想懷裡的人反手便是一記重拳,將他打翻在地。

“大人,您沒事吧?”

“你這老色胚!”

“大人,您快走……”

“你往哪裡跑!”

……

“小江,小江,快來救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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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激烈啊。”段小江守在門外,聽著裡面各種砰砰嘭嘭,嘖嘖嘴,根本沒有進去的意思。

陸千機卻皺著眉嘆氣:“一個楚家小姐尚且如此生猛,兩個大人還有命嗎?這齊人之福,不容易享啊。”

“小江!還不快滾進來救我……”

直到房門被寇凜從內拉開, 腳步蹌踉著想往外逃, 又被楚簫從背後拽住頭髮惡狠狠往回拽時,段小江兩人終於驚覺事態不對。

這不是酒後亂性, 他們家大人似乎被打了?

大人被打了?!

兩人震驚一瞬, 段小江立刻上前攙扶住搖搖欲墜的寇凜, 陸千機則鎖住楚簫的肩胛骨, 五指幾乎陷入骨縫裡, 迫使他鬆手。

聽見一聲淒厲慘叫, 寇凜慌忙呵斥陸千機:“制服她!不準傷她一根頭髮!”

要能動手他早已動手,即使酒醉下四肢不聽使喚,憑他的武功怎麼可能捱打,不過是怕傷到她不敢還手罷了。

陸千機連忙鬆開楚簫的肩胛骨,同時從袖中摸出一個藥包, 展開後朝著楚簫面門一吹。

毫無防備,深褐色粉末吸入鼻腔, 楚簫搖搖晃晃著欲要倒地。

“扶著啊!”寇凜倒是想去扶,奈何他自己已經站立不穩。

陸千機伸手托住楚簫的後頸, 讓他緩緩倒在地上。

“大人, 您沒事吧?”段小江看著寇凜這副渾身是血鼻青臉腫的模樣,著實心驚肉跳, 自從跟在大人身邊,從未見大人如此狼狽不堪過。

“你眼睛瞎嗎?本官有沒有事你看不出來?!”寇凜在他攙扶下強撐著站起身, 心頭烈火熊熊, 劈頭蓋臉的罵道, “不,你不只眼睛瞎,耳朵也是聾的吧?本官聲嘶力竭呼喊你半天,聽不見?!”

“屬下以為……”段小江慚愧低頭,的確是自己麻痺大意,若不是還得扶著寇凜,他已經下跪請罪,“屬下知罪!願受大人責罰!”

“先去讓掌櫃煮些醒酒湯,再借一間睡房。”寇凜此時哪有閒心懲罰段小江,他渾身骨頭差不多快要散架,再看一眼躺在地上楚簫,更是頭腦發脹。

想他寇凜這小半輩子何等大風大浪沒經歷過,自問處變不驚,愣是被折騰傻了眼兒,直到現在也沒反應過來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頭疼,先醒一醒酒再說。

……

茶樓不提供住宿,對門不遠處雖有個客棧,大雨瓢潑中也不好過去,陸千機將楚簫抱去他這幾日住的下人房躺著。

寇凜則換了另一處雅間,服過陸千機的解酒藥,又飲下一大碗醒酒湯後,他施展內功,加速氣血運行,酒勁兒來的快,去的也快,一個時辰左右已然恢復七八成。

此刻他躺在藤椅上休息,段小江為他整理發冠:“大人,聽說當年這姐妹倆是一起墜樓的,該不會楚二小姐摔斷腿,楚大小姐摔到了頭,所以楚大小姐擁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時而瘋瘋癲癲的?”

寇凜閉目不語,自陸千機稟告過楚謠千真萬確身在尚書府,他命陸千機去檢查楚簫的臉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少頃,陸千機回來了:“大人,這楚大小姐也沒有易容的跡象,絕對不是楚二小姐假扮的。”

寇凜終於撐開眼皮兒,滿目茫然:“這怎麼可能?先前陪本官喝酒的人明明是楚謠。”

段小江分析道:“兩姐妹是雙生子,楚大小姐有一種性格與楚二小姐相像,不奇怪吧……”

“什麼大小姐二小姐,就只有一個楚小姐!”藤椅上躺著的寇凜猛地坐直身體,段小江正幫他梳頭,扯到頭皮痛的他一抽氣,“性格相像?你們當本官是個傻子,連喜歡的女人是誰都分不清楚?”

兩人俱是一楞,“喜歡的女人”這五個字竟從他們家大人口中說了出來。

儘管這是兩人心知肚明之事,可大人一直死鴨子嘴硬。

寇凜脫口而出以後,同樣尷尬了下,卻也顧不得再掩飾,指著陸千機:“找個年紀大點兒的廚娘,讓她去楚簫房間裡將楚簫脫了,看他究竟是男是女。”

“是。”

“你只許在外守著。”

“屬下明白。”

一刻鐘後,陸千機臉色凝重的回來稟告:“大人,楚簫是個男人,廚娘出來說了以後,屬下親自去看了看,是男人沒錯……”

“恩,是個男人,是個男人……”寇凜口中重複著,止不住連連點頭,扭臉詢問段小江,“也就是說,咱們剛來茶樓那會兒,楚簫是一種性格,宋嫣涼抵達以後,楚簫跑去廚房拿了把刀去往後院,再出來時,換了另一種性格與本官喝酒,然而至始至終,出現在本官眼前的都是一個男人?”

段小江艱難點頭:“應該……應該是這樣的。”

藤椅扶手硬生生被抓變形,寇凜咬著牙:“好得很。”

他剛才酒後亂性,對著一個大老爺們動了情,抱著又摸又親好一陣子,然後還被打了一頓。

本著一顆憐香惜玉的心毫無還手之力的被狠狠打了一頓!

陸千機沉吟道:“大人,看來不是妹妹假扮哥哥,而是哥哥假扮妹妹,或者是兩兄妹串通好了的,故意針對大人,不知想幹什麼。”

段小江皺著眉道:“不至於吧,不像是故意的。”

陸千機正要說話,寇凜厲聲呵斥:“都給本官閉嘴!”

兩人立刻噤聲。

寇凜重新躺下,闔上眼皮兒,似一尊雕塑一般緊緊繃著下顎,臉色陰沉的彷彿能滴下水,不知想去了哪裡,周身慢慢凝聚出濃厚的殺意。

此時屋內人聲隱匿,唯有從屋外傳進來的道道驚雷,陸千機和段小江渾身打寒顫,彼此對視一眼,皆是憂心忡忡。

約莫著小半時辰過去,已是臨近夜半三更天,暴雨漸漸止歇,寇凜忽然站起身:“走。”

“回衙門?”

“將楚簫綁了,去尚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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