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陽光下,在塵土飛揚中,成長!(散文)

在陽光下,在塵土飛揚中,成長!(散文)

(一)

精子只能存活幾個小時,而受精卵活個三、五天最多了,進入媽媽的子宮,受精卵假如成功的突破子宮內膜,與媽媽融為一體,媽媽就懷孕了,八月懷胎開始。

——我記得很清楚,女兒是比預產期提早一個星期降生的。

本來醫生的意思她媽媽最好提前一個月就住院,我問有什麼問題嗎?醫生的意思是沒有大問題,有點小問題,可能會早產,住在醫院裡便於觀察便於及時生產。她媽媽對要住院一個月的生活覺得恐怖,我對住院一個月的費用覺得恐怖。我們沒有了主意,求教家人和朋友,一個朋友說我有一個朋友是這家醫院裡的護士長,我去問問。第二天朋友說,不需要這麼早住院,醫生為了給醫院增加收入會對每一個臨近產期的孕婦這麼提議,提早十天再來檢查一下吧。距離預產期還有十天的那一天到了,我陪她媽媽去醫院,朋友的護士長朋友也在,朋友帶我去打了招呼。檢查完後,朋友的朋友說,胎兒的位置有一點點不正常,最好是提早幾天生產。我問提早沒有問題嗎?她說可以提早一個禮拜,反而更安全。我徵求她媽媽的意思,她媽媽希望剖腹產,因為她怕疼。朋友的護士長朋友就提議我們最好“特聘專家醫生”,其實也是這家醫院的醫生,只是花的錢是“特聘專家醫生”等級的錢,我到收費處看了一看,全部費用還是在自己的承受範圍內,朋友和朋友護士長都還表達了另一種意思,多花點錢醫生下手會小心很多,整個過程會讓她媽媽舒服很多,手術時間也會縮短一些。我們其實心裡也是明白的。就這樣定了,那個護士長朋友說,手術前一天來吧,那天我正好值夜班,我會早點來的,你陪你老婆辦好手術後去買兩個西瓜來,給第二天的醫生和護士準備的。

“第二天”是週日,醫院裡人很少,醫生很少、求診的病人也很少,大概下午三、四點鐘的樣子,她媽媽被推進了手術室,我在手術室外走廊裡等著。走廊上非常安靜,我凝神諦聽手術室裡,沒有一點聲音傳出來,沒有想象中她媽媽哭喊的聲音,沒有金屬的醫療器械碰撞聲音。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一個護士走出來做什麼,我趕緊問她大概還要多少時間?她說早唻,起碼還有四、五個鐘頭。我愣了片刻,覺得無聊,就走出了醫院,在大門口抽菸。兩個小時後,我返回手術室外的走廊,我的一個女性朋友在了,我們聊天,她也有點激動,她早就預約了將要做我女兒的乾媽,我們賦予她這個未來乾媽一項特權:給女兒起小名,我和女兒的媽媽答應無論“乾媽”給我們女兒起什麼小名,我們一定接受,現在她告訴我了,從她自己的名字中抽出一個字,連讀。我怔了一怔,這麼簡單,但又好像很不錯,不由笑了,聰明。

傍晚六點左右我回家,端來了我母親給她媽媽準備的一鍋雞湯。我的母親還有點老腦筋,她說生產那一天她不去醫院,原因母親沒有明說,但我大致知道,中國很多人知道。天已經完全黑了,七點多了,我的幾個哥們都到了,不過男性那時候還不能進入產婦的病房,丈夫例外。男性不能進入產婦病房的原因、藉口很多,男人有男人的解釋,女人有女人的說法,大致還是傳統的老腦筋作怪,不過新時代老腦筋在實際中倒也不是那麼嚴格的。

她媽媽被手術床推出來了的那一刻,我沒有反應過來,怔怔的問為啥出來了?一個護士說好來。我咕噥道,各麼小毛頭呢?護士白了我一眼,說等些會送到病房裡去的。我哦了一聲,頭腦裡閃過電影裡護士抱著小毛頭擦洗稱重的鏡頭,趕緊跟上。朋友在我身後說我們到病房外面去等著,我記得當時我還想呢,我怎麼不太激動,是不是太冷靜了?其實是沒有什麼感覺,好像,是因為她媽媽選擇了“靜悄悄”的剖腹產緣故嗎?我還沒有做好做爸爸的準備嗎?那種在小說和影視劇裡“見識”過的婦女哭天喊地的自然生產,到頭來竟沒有讓我真實的見識一次、感受一次,我好像有點失落感。

一個多小時後,我在病房裡看到了一個用一張醫院裡的布包裹著的小人,僅露出一顆小腦袋,眼睛還緊緊地閉著,皮膚還有點紅兮兮皺皺的,她,就是我的女兒,我們已經為她準備好了一個四個字的學名和一個單字連讀兩次的小名。

(二)

九十年代上半期,上海虹口舟山路、周家嘴路那一帶還屬於下只角地區,從虹口婦幼醫院出來,沿著舟山路往西北方向走,橫穿周家嘴路,一直走到嶽州路,那時候舟山路西北段就到此為止了,而舟山路往東南方向可以一直通向提籃橋,而第一條橫馬路就是在附近小有名氣的東餘杭路,因為這個四岔路口又是一個半露天的菜場,有高高的雨篷,只是一旦下雨照樣泥水橫流,夜裡黑咕隆咚的,你過路經過這裡時一定要小心,很容易一腳踢到紅磚籮筐之類的東西,或者碰上用鐵鏈條鎖著的黃魚車、拖車。那時候周家嘴路的知名度自然更高,因為它通17路電車和66路公交汽車,17路電車是虹口這一帶居民去上海市中心人民廣場那裡的主要公交線路,但這個四岔路口附近還是沒有什麼像樣的店家,除了幾家小菸紙店。到了嶽州路舟山路這個三岔路口,這裡差不多好算是“工業區”了,有好幾家廠,大白天可以聽到各種鋼鐵物件的碰撞聲,卡車進出在此裝卸貨物,我從小到大常坐的47路公交汽車曾經有一段時間也是走這條路的,當然沿馬路還有一排排那種兩層的平房,我現在說不清楚那叫什麼房子,但肯定不是標準的石庫門房子,雖然它們有相似之處。然後沿著嶽州路差不多往西南方向走,就到公平路了,當時嶽州路公平路口還有一家飲食店,那建築是低矮的長長的一“條”簡陋平房,很狹窄,供應麵條餛飩饅頭之類的。

我每次去虹口婦幼醫院一般都不坐公交車,那時候我們家在天寶支路,在臨平路西南與它完全平行,一頭連接天寶路,另一頭連接太平橋支路,地圖上測量一百五十米。我總是從天寶路進入臨平路,沿著它往東南向走,經過當時還在的育才路、陶家灣路,再經過現在已經拓寬的飛虹路,就到了嶽州路。

九十年代初或之前,臨平路一直是我們這一帶頗為繁華的商業街,47路公交車站、理髮店、糧食店、醬油店、菜場、地段醫院、糕點食品店、冷麵店、南貨店、熟菜店、百貨店、鞋店、鐘錶店、澡堂等等,可謂應有盡有,我大哥在七十年代工作後掙錢買的第一塊瑞士進口名錶梅花牌,就是在那家鐘錶店門口排隊排了一個通宵買到的,我小時候在那家理髮店裡第一次享受一個美女理髮員直接用手抓我頭髮,我替媽媽去打醬油時常常會盯著店員用木勺子往醬油瓶裡灌入醬油的情景,還記得有一次我爸說要把我送給人家,讓我第二天他上班時跟他一起去,於是第二天我跟爸爸一直走到47路臨平路站頭,可是等車來了,他卻自己上了,不讓我上,我哥哥跑來對我說回家吧,我愣愣的還莫名其妙,心想為啥又不帶我走了呢?而臨平路兩頭的臨平北路和公平路倒是不太熱鬧的,店面不多,那時候東南方向要一直到提籃橋才算是又一個真正的商業區,而由臨平北路連通四平路那裡那時候也很少店面,四平路那時候只是一條交通幹道,一頭不到五角場沒有像樣的商業街,另一頭到溧陽路可以多看到幾家店面,但也只有到了吳淞路、海寧路那一帶才算真正進入商業區,因為它們緊鄰四川北路這條虹口第一商業街。

六、七十年代臨平北路的上空,還經常會凌空掛著大紅橫幅,如“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批林批孔……”、“階級鬥爭是綱、綱舉目張”、“打倒四人幫”之類的,三天兩頭有各類“運動”、“鬥爭”、“批鬥”的活動隊伍敲鑼打鼓的從這條馬路上走過,走向臨平北路拐入香菸橋路,或者進入天寶路,走到頭到物華路,也常常拐入我們家所在的天寶支路,一直到太平橋路。

我們這裡的居民,包括東南端天寶路上的、西北端太平橋支路上的、我們家門口對面那條臨平支路上的,和我們家背後主要由左右34弄、18弄兩條稍微寬闊一些的弄堂進入,然後七拐八彎很難說算幾條弄堂的草棚木屋連片疊加兩層三層磚瓦結構私下搭建的,臨平路上的來去兩個47路站頭,是出行時乘坐公交車最常佇立候車的站頭,颳風下雨或者烈日暴曬,這個站頭是我們與外界連通的起點,是回家的終點。暴雨時節這裡的雨水會積厚到腳腕,我和鄰居小孩常常從家門口趟水玩趟到這條路上。有一次刮颱風,我還在家門口遠遠看到好像就在臨平路上空飄揚著的草蓆、草帽。47路公交,是我們出行時的主要公交車。

(三)

在確定她媽媽懷孕的三個月後,我們曾經討論過女兒或者兒子的姓名,那時候我想起之前看過的一篇文章提到當代小孩單名太多,全國張勇、李強、王麗、陳萍多的大概可以聚滿一個廣場,即便是雙名(兩個字組成的名字),假如起的太“大路貨”,什麼麗萍、勇強、蘭英、來娣,不要說擦肩而過,幾十人的小單位都可能碰上好幾個。我不想給我兒子或者女兒起這種“大路貨”的或者俗不可耐的名字,絕對不行。我說我們給她起一個四個字的姓名,女兒的媽媽倒也同意了。那麼就簡單了,姓是現成的,我小小的私心一把,總該姓我的姓吧?她同意,這是傳統,兒女繼承父姓嘛;第二個字呢?她說用她的姓,我想用媽媽的姓也是應該的,四個字的姓名沒有媽媽的姓未免說不過去,但我們又都覺得直接用她的姓字好像太港臺腔了,好像港臺有女人姓名裡有丈夫的姓,所以整個姓名第二個字一看就知道是丈夫的姓,大陸人還沒有這個習俗,所以還是用她媽媽姓的諧音字。前面兩個字解決了,剩下後面兩個字了,我說我要去翻字典才可以確定,我對儲存在我頭腦裡的字詞數量缺乏信心。在翻閱字典前,我首先給後面兩個字確定了一個我打算賦予的意義:我希望我的兒女究竟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其實那時候我隱隱然覺得應該是一個女兒,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我在字典裡查找那些有純潔、輕飄、飛揚、自由自在等含義的字。對了,第三個字還得是發“chen”音的同音字,因為我兄弟小孩的名字裡都有這個音的字。我看中了“澄”字,“澄,形聲。從水,登聲。本義:水靜而清;澄,水清定也。”第三個字我要定這個了。剩下最後一個字即第四個字,我想不但意義上要和第三個字有所匹配,主副、協從或者正反,同時還要在發音上保持和諧可讀,韻味不僅僅是意義,也要在讀音上有所體現,好壞我也算練習過填詞作詩的。一番挑揀,我選中了“羽”字,主要是為了讀音,澄羽,一個平聲字配合一個仄聲字,澄羽,配合前面兩個字也是一平一仄,雖然不太符合詩詞格律,但總算保持了起伏,而羽字也有它可以和澄字匹配的意義:鳥類有羽翼而可飛翔;澄羽,澄澈之水,汩汩流淌;生命展開潔白的羽翼而飛翔。這並不深刻,我知道,這正是我希望賦予女兒的,不要太深刻,但要保持純潔的心性、飛揚的姿態。我一生在閱讀、在追求深刻,可深刻有時候是一個無底洞,可能讓你探索到真理,也可能令你墜落迷茫,尤其當現實與之反差巨大。

女兒的二伯伯後來對我女兒說,你一生都要對人解釋你的姓名。女兒後來喜歡日本動漫,曾經將名字改成過小新,不過那就好像後來人們給自己在網絡起的網名,玩玩而已,玩久了就厭了,長大後就放棄了。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問女兒,你十六週歲辦身份證的時候,哪能沒有改掉我們給你的名字?她說算了,就這個名字蠻好的——在她十六週歲以前,我曾經對她說,你要覺得這個名字不好,你可以改掉這個名字。其實很少有子女在長大成人後改掉父母給予的姓名的,也很少有父母會興高采烈的歡迎子女在長大成人後改掉自己賦予他們的姓名的。

(四)

小毛頭五斤七兩重,三十八公分長,五官齊全、四肢正常,但醫生說天靈蓋還沒有完全彌合,被抱在我的懷裡,我非常非常小心的抱著,唯恐稍一不慎把她皮肉碰傷了或者哪個“零部件”給碰壞了,尤其小心的託著她的腦袋。開始她一直閉著眼睛,後來睜眼了,開始看世界,看眼前比她大得多的人的臉和臉後面的、兩邊的亮的東西、活動的東西。她會哭,但我很快就瞭解了她哭的原因:渴了你不給她喝、餓了你不給她吃、拉屎拉尿你不給她弄乾,或者冷熱疼癢種種不舒服你沒有讓她舒服。然後,我把她抱在懷裡搖啊搖、搖啊搖,我媽她阿孃(祖母)說你老是抱著她搖啊搖的,會養成她壞習慣的,以後你不搖她她就不睡了。可我想,習慣不習慣的,要不了幾年她也不可能要我抱了,現在嘛三六九拉現鈔,搖啊搖弄睡了她我們好清靜些。後來她阿孃也不反對了,她一哭,我抱起來搖啊搖,她很快就安靜下來,或者乾脆睡著了,多少好、多少靈光?我好像從來沒有過被女兒哭的煩死的經驗,是我的耐心在有了女兒後見長了?還是我女兒天生就不會煩人?不清楚,女兒長大後確實很乖巧。

九十年代上半期的時候《小兒成長記錄簿》還在流行著,我們買了一本,其實和相冊差不多,只是它在每一頁像水印一樣印著初生、一週、滿月、週歲之類的具有“標籤”功能的字樣,你可以在這標籤頁裡貼她相應年齡的一張相片,還可以寫一些文字,記錄下一些我的感受和對她的描述。女兒的這本《小兒成長記錄簿》現在還在,當然很長時間沒有去翻閱它了,我印象中它在女兒兩三歲的時候就已經“滿”了,後來零碎的我還記錄了一些對女兒成長的過程,不過那是在我的日記(確切的說是隨性札記)裡。

那時候她阿孃還沒有老,精力還旺盛,看我不富裕,看紙尿片也不落眼,所以抱她回家第一天她阿孃就將幾條床單改造成了一大疊尿片,親朋好友送的紙尿片就此壓了箱底,成了拖家帶口出門時的備用品。我女兒是裹著她阿孃人工製作的“舊床單”牌尿片長大的,這個至今還讓我為我母親驕傲。

據說紅繩搭配黃金可以壓邪,有一個娘娘送了女兒一對純金小鈴鐺,她戴了好幾年,直到有一天我們發現那紅繩將女兒胖胖的小手腕勒出了一道白塔塔的印痕,心疼之餘壓邪一說就拋到九霄雲外了,紅繩黃金小鈴鐺就此摘下。

提倡喝母乳,是那時候育兒手冊裡最重要的“長篇大論”之一,按照育兒手冊裡的說法,頭月母乳營養最好,第二個月略次,以此類推,到十個月時候的母乳比白開水已經好不了多少了。我女兒就喝了她媽媽十個月母乳。這是個很奇怪的現象,她母親一直都不屬於波霸型女人,但自從懷上她之後她就開始波霸起來,直到八月懷胎結束,她波霸達到最高峰時刻。女兒出生開始喝奶,七、八個月後其“波”已經稱不上霸了,十個月一到,她的體型包括所有的零部件差不多都恢復如初,連健身都不需要,好像她媽媽身體上的相關零部件本身就具有智力,或者冥冥中老天爺在盯著她媽媽執行“母乳任務”的行動,一旦“母乳任務”完成,就收回了賦予她的波霸體型。或者,用女人的生理規律解釋更具科學性?我想說的是,女兒很幸運,而她媽媽的母乳任務完成的如此流暢、完整、有始有終、有禮有節,也可謂神奇。

在女兒已經可以正常行走讓我拉著她的小手帶她去幼兒園的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我在香港舊貨攤突然看到一輛嬰兒車,四個輪子全部可以獨自轉向,車斗舒適有很大遮蓬,一個同事正在和老闆討價還價,我則看得發呆:我女兒沒能享受到這種嬰兒車,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錯,九十年代上半期大陸市場上這種嬰兒車的價格八百元是最差勁的,一般都要一千多,而那時候我的月收入不超過一千五。女兒小時候用的嬰兒車是我三哥送的,是他兒子用過的舊的嬰兒車,並且還是我三嫂她哥哥送的。那輛車有四個單論,不可以轉向,小孩只能坐,不可以躺。我印象中這樣的嬰兒車在中國大陸流行了起碼三十多年,直到“現代化”的嬰兒車進入大陸啟迪了製造商們的智慧:啊,原來嬰兒是需要躺的、車輪可以獨立轉向在街上推起來就更靈活、有遮蓬可以為嬰兒擋風遮雨阻止烈日暴曬……我在香港舊貨攤上真的有點發呆了,真的很想也買一部回去,女兒當然再也不會去用它了,但它可以寄放我的深深地遺憾。這又讓我想起美國影視劇裡的那些奶爸們,他們在街上行走,胸前掛著一個那叫什麼?大肚兜?嬰兒挎包?裡面可以安然的坐著一個嬰兒,爸媽們在街上行走瀟灑的看風景,嬰兒在爸媽的胸前悠然的看風景——那時候我和她媽出門帶著女兒,只能用雙手雙臂抱著她,碰上公交車擠的話那個累啊,有人讓座算你幸運,沒人讓你也別覺得倒黴,帶著女兒出門是我的快樂、我的任務、我的使命,只是我很想改善一下我的快樂任務使命的獲取方式,大陸那時候也許沒人想到過做這種大肚兜嬰兒挎包產品,反正我去了好幾家商店都沒能找到這玩意兒,它很難製作嗎?我試著自己做一個,試用了一下,感覺不夠安全,就放棄了。

女兒一歲時還只會爬,兩歲左右能夠站起來走幾步了,兩歲半才終於走的像樣了。因為缺鈣?醫生說這個年齡學會走路仍然在正常範圍內,那我放心了,只要在正常範圍內,醫生是不會說是否缺鈣的,但會說吃一點沒有壞處。但我女兒初生時曾經被醫生判定為缺鈣,證據是她的天靈蓋遲遲沒有合攏,出生好幾個月了,摸她的前額頂部還是軟軟的,叫人有點驚心動魄的感覺,這裡本應該是堅硬的骨頭,所以出生沒多久醫生就給她打了一支鈣針,為了促進她的天靈蓋合攏。

人一生中針打得最多的是什麼時候?除非你生大病,是小兒時期。打那支鈣針是在女兒出生沒多久,謹慎起見我們聽從了虹口婦幼醫院醫生的推薦,去虹口中心醫院看專家門診,由專家醫生開了那支鈣針,果然一針見效,一個月後女兒天靈蓋就堅硬了起來;但是打各種小兒防疫針,我們選擇了去臨平路育才路上的地段醫院,那時候每逢打針,我和她媽起碼有一個人要在家帶她去醫院,從我們家去地段醫院不過十幾分鍾,掛號登記,病歷卡交還給我,我一看姓名,“姓名第二個字錯了。”我對醫生說,掛號醫生拿過去一看,問:“不是北京的京字嗎?”。我說:“讀liang,第四聲,北京的京字多一個單人偏旁。”她在電腦上敲打了一下,說:“沒有這個字。”我有點驚訝:“電腦裡竟然沒有這個字?”她說:“沒有。”我說:“姓名搞錯了以後麻煩了。”她嘀咕道:“其實沒關係的。”一邊不耐煩的又拿回病歷卡,在那個京字旁劃了一個單人。

(五)

天寶支路的路面是石塊鋪墊的“蛋格路”,七十年代曾經潑灑過柏油和石子,把它改成了柏油馬路,每當炎夏時它會變得“油波滾滾”,劣質的柏油馬路路面還是會顯現出“崎嶇坎坷”的真面目,但比起“蛋格路”終究要好的不少,平坦的路段多了。後來,當然,終於改成了瀝青路。

我們家屋頂在我出生前就已經被我爸從茅草換成了瓦片,牆壁也從木板換成了磚塊,但我出生即六十年代時,我們家地坪還是泥地,印象中還是七十年代改成了水泥地,八十年代我還從單位裡“拿”了不少工業油漆將我們家的所有地坪統統刷成了紫紅色。我們家對面還有一口井,是六十年代響應國家備戰備荒號召時打得,附近居民曾經有好幾年從這口井裡打水冰鎮西瓜。對面另一邊還有一座私人的小花園,用木籬笆嚴實的圍攏著,據說居委會曾經多次試圖拆掉它,都因為那家人家的老太太的強硬態度而作罷:一旦有人要來拆遷她的花園,老太太就立馬搬個凳子坐在花園裡,那樣大概就沒有一個幹部敢動手了。不過八十年代中期,老太太過世了,有一天我回家忽然發現她家的私家花園變得很小很小了,顯然老太太的兒子兒媳婦要好說話的多。家門口那隻“陽溝洞”曾經是我們及其鄰居幾家人家刷馬桶的固定地點,媽媽們用一把竹子做的刷子、幾個毛蚶殼和一桶水,一邊刷著馬桶一邊聊天,記得有一年我住在鄉下的外婆生病,媽媽去看外婆了,那幾天的清晨就是爸爸在刷馬桶。這隻“陽溝洞”在八十年代以前每逢瓢潑大雨就會冒水,它和附近的“陽溝洞”應該是連通的,但據說下水道太“纖細”,雨量一大水就來不及排放了,它就不得不和附近幾條馬路上的“陽溝洞”一起冒水,臨平路、臨平北路、臨平支路以及我們這裡的天寶支路,甚至天寶路、物華路,路面上水最深的時候可以到小腿。後來改造過多次,路面加高、下水管道增粗,但開始幾次都不夠徹底,應付得了瓢潑大雨,卻又扛不住傾盆大雨,終於有一年我看到臨平路上堆放起了人走進去站直了都碰不到頭的水泥大圓筒。

(六)

走路像樣了,不少有經驗的家長就提議說獨生子女最好送託兒所,和其他孩子多接觸對小孩有好處。這是符合少兒心理學的,我看過一些這方面的文章。恰好她阿孃也希望能夠有休息時間,畢竟我媽她還要料理自家的“買汏掃”。我們新村裡沒有像樣的託兒所,鄰居說對面六村有一家託兒所,是居委會出面由幾個中年婦女承辦的,我去看了,還是蠻幹淨整潔的,於是我們就將她送進了那家託兒所。

一年半後,女兒可以進幼兒園了。辦好手續,她第一天去幼兒園,我領她到幼兒園的大門口,交給老師後,她回頭看看我,然後一聲不吭的就跟著老師走了。我隱隱的有點失望,離開四年來養大你的爸爸竟然就給這麼一眼?那天一整天我都在揣摩她這算是什麼心態,晚上去領她回家的時候,在教室門口朝裡張望,發現所有的小朋友都在教室裡瘋玩,只有我女兒一個人坐在一張小板凳上,孤單單的東張西望著。看到我了,定定的看我,老師問她那是誰?她基本上沒有猶豫就說是爸爸。哦……總算沒白養,女兒還是認識我的。可是第二天送她去幼兒園就有點不對勁了,走近幼兒園大門口她站立不動了,接著吭哧吭哧的哭出了聲。我有點愕然,咦,昨天來的時候不是一副“風蕭蕭兮”一去不回頭很有點瀟灑勁兒的,怎麼今天就打回小巴辣子的凡人原形了?我心裡暗自好笑,心想今天該輪到我擺出點瀟灑勁兒了,安慰安慰她、做做思想工作,讓老師領了進去,我立刻走人。走了十幾步,我實在是很想走回去偷偷再看一眼她是不是還在哭?不過我這樣對自己說:別去看了,別把自己也搞得像一個凡夫俗子似的,就最終沒有走回去。

有一件事一直讓我得意不已,也曾經說給我女兒聽過——

她中班時候的某一天傍晚我去接她,照例在幼兒園關門前,小孩可以在家長帶領下玩一會兒園裡的大型玩具,鞦韆啊、木頭搭建的小山坡啊、大約有一人高的“勇敢者之路”等等。平時她玩的時候我都是到一邊去抽菸坐等的,遠遠的看著她,只要沒什麼危險行為,我就不“介入”了。十幾分鍾後她玩膩了別的,就又跑到那個圓木搭建的小山坡爬了起來,開始我沒注意,但片刻我發現了一個問題,山坡嘛當然是有兩面的,大多數孩子都是從這一面爬上去,到頂後跨過“山脊”從另一面爬下去。“山坡”有一個門子架,上面有一橫木掛下幾根比拇指要粗一些打了幾個抓手結的繩子,讓爬著覺得艱難的孩子拽住它借一把力,但女兒怎麼老是從這一面爬上去又從這一面爬下來呢?我走過去問她,哪能不爬過去從那一邊下去?她支支唔唔好半天看來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說我害怕。我恍然大悟,她怕跨過那道“山脊”。我說我扶住你跨過去。她不肯,還是怕。我心裡猶豫了幾分鐘,心想大多數孩子都能過去的“山脊”她不能過去,未免膽小的過分了,我想必要的狠心還是要一點的。我就沉下了臉色,說爸爸就站在這裡,你還害怕什麼?我保證你不會摔下來。她還是猶豫,我就說今天你過不去就不要下來了,直到你過去為止。看來害怕我的威嚴終於還是戰勝了對這道“山脊”的害怕,她一隻手拉著我手,一隻手撐住木頭,小心翼翼終於跨過了“山脊”。第二次再來,仍然拉住我的手跨過去,但第三次就不需要我的手了。幾天後我看她玩這個木頭山坡已經利索多了,可以腳蹬木頭坡手拉繩子,蹭蹭幾下就上去,跨過“山脊”後甚至可以蹲著用腳底板滑下來。

還有一件事讓我小小的驚駭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讓我受驚——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大概有六點了,回到家發現家裡空無一人,孩子他媽竟然還沒有下班,到我媽家一看女兒也不在,我媽是一副急得手足無措的樣子,說五點四十分去接她,幼兒園裡已經空無一人了,門衛師傅說包括老師人都走光了,幼兒園裡已經空無一人了,我媽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坐等我們回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我想應該沒有問題,老師應該不會讓沒有家長領的小孩獨自離開幼兒園的。十分鐘後孩子他媽回家了,一聽情況就說打電話給她們的老師啊,於是就打電話,果然老師看我們五點三十分還沒有去領,也許老師家裡也有點事情,就乾脆把我女兒領回她家了。女兒回到家責怪我們你們怎麼這麼晚啊,我們只好認錯,我在心裡卻責怪老師,五點四十分嘛還不算很晚啊。

(七)

女兒真正驚駭到我的一次是她在讀小學的時候,二年級的時候我們已經讓她早晨自己去上學,晚上下課後自己回家了,因為小學校就在我們新村裡,可是有一天直到晚上快七點了她還沒有回家,我和孩子他媽以及我二哥二嫂到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過了,都找不到,我甚至決定八點鐘再找不到就報警。七點一刻左右她媽媽領著她回家了,我問她去了哪裡?她媽說就在我家新村門口她一個同學家裡,問她為什麼不回家?她說她在和同學一起做作業,問她為什麼不回家做作業?她說因為這些作業應該是在學校裡做好的,結果一時貪玩忘了做了,她那個同學父母一向下班很晚,所以兩個小巴辣子乾脆就在她同學家裡做起來作業了——她害怕我們責備她當天功課不完成,我們害怕女兒丟失,那天晚上孩子他媽再三關照我耐心點,因為她已經很害怕了,我同意。那天我和她面對面坐著,我對她說教了一番“家庭責任”的大道理,但我相信我使用的語言還是很“小”的,我說你任何時候都不要害怕我們,因為我們是你的爸爸媽媽,應該是你最親的人、最可以信賴的人、最可以依靠的人,即便你做錯了什麼,也完全可以不要害怕我們,因為作為爸爸媽媽,是應該讓自己的女兒最不應該害怕的人,否則就是我們做錯了。你做錯了事情,就應該認錯,我們做錯了事情也應該認錯,是人都可能做錯事情,只要認識到錯誤就足夠了。我不太有把握她是否真的聽懂了,但“任何時候不要害怕我們、尤其不要因為害怕我們而離開家或者遠離我們”的這個說法,我相信她是聽進去了,因為後來再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這件事讓我驚駭的並深深自責的是,作為自詡還有點素養的、認真負責的、真心愛自己孩子的父母,怎麼可以讓自己的孩子害怕自己呢?

七歲那年她上小學了,小學校就在我們新村裡,我領著她去報名,一箇中年婦女老師要當場測試我女兒,內容包括寫自己的姓名、家長的姓名、家庭地址、一些加減乘除,這些都沒什麼問題,幼兒園裡學得比這些多得多,五歲開始我們還送她參加了一個畫畫班,但最後老師讓她唱一首歌,她一下子哽住了,呆呆的看著老師一語不發。我在旁邊啟發她,不料那老師竟然把我一頓訓斥,說“你現在這麼寵她以後怎麼辦”之類的話,我在心裡長嘆一聲,低頭對女兒說一句:“你唱的出來的。”就退後一步,看著她們倆,不再說什麼。那個老師恐嚇我女兒,說你唱不出來是不能上學的。我女兒呢?忽然大聲唱了起來,中間有一個很短暫的格愣,但最終完整的唱出來了。那天我滿腦子想的是,有什麼辦法可以把這樣的老師從中國教育界剔除出去嗎?

一、二年級我女兒在班級裡做著幹部,但三年級時這所小學校要關閉了,所有學生都要合併到附近另一所小學校去,融入新的班級後我女兒做不上幹部了,什麼原因我沒有問,也沒有興趣問,我覺得這並不重要,女兒有一次說:我不想做幹部,我說不想做就不做咯。從她的一言一行,我隱隱感覺到,做幹部讓女兒感受到莫大的壓力,而不是一件讓她覺得愉快的事情。

每週一課的畫畫班仍然在繼續,我問過她是否厭煩了每個禮拜出去畫畫,她說還可以吧。我的原則是,儘量不要去做不愉快的事情,儘量不要為了迎合世俗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當然是儘量,吃飯睡覺工作掙錢很世俗,我們卻不能不做,否則遲早死翹翹。素描她就不喜歡,至少當時她不太喜歡,可畫畫班已經開始教素描了,素描技法可一點也不世俗,我想,我得跟她說說大道理,素描是基礎,不學素描你的畫畫水平永遠都只有初級水平,後面很世俗的潛臺詞我當然沒有說,不學素描那我從你五歲起扔下去的畫畫班錢不是浪費了?我一向在她面前少提錢字,這銅臭味很世俗。還好,她媽媽也算懂點畫畫的,所以也一直用她的方式逼著她學素描,我默默支持。

她忽然喜歡鋼琴,我有點發呆了,好吧這一點也不世俗,但是鋼琴我買得起,卻“用不起”,小孩學鋼琴這玩意兒我多少還是知道的,如果家長沒有這份修養、這個精力和時間去全身心投入幫她、引導她,那麼最終是浪費金錢時間和精力的,修養嘛我還算有點,但精力和時間我卻沒有,它可不是學兒歌那麼簡單一學就可以朗朗上口歡蹦亂跳的唱起來的,除非她有學鋼琴的天賦。我想,好吧,先試試看。我對她說琴先不買,先報名去上鋼琴課,半年吧,如果喜歡,再買琴。最後呢?當然不了了之,對在桌子上鋪一張畫著琴鍵的紙頭彈,她堅持不了多久。

還是堅持上畫畫課吧,每週五下午五點不到,我帶著她去位於虹口區的一家畫畫班上課,先公交再徒步,上課一個半近兩個小時,回家途中她吃肯德基我在外面抽菸。我們聊天,談談她的讀書、朋友、過馬路的交通規則和吐痰應該怎麼吐到那隻路邊的公共垃圾桶裡。

(八)

她在順利成長,我沒覺得花了多少錢,我也沒覺得筋疲力盡,天靈蓋彌合的晚算是一個花點錢的理由,除了醫生給她打過一針外,我們給她吃鈣片喝鐵鋅,以及人人都說應該吃的什麼小兒營養劑,吃到她習慣成自然每天自己吃,不多也不少。在上個世紀那個年代,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養兒進程,我們出門帶著她、她睡覺我哄著她,我習慣了她也習慣了,她開始單獨睡了,我開始給她講故事了,每天夜裡都講,我以為我頭腦裡的故事會源源不斷的,我從小看小說長大的啊,古今中外的經典小說和童話故事我也差不多看全了,孫悟空豬八戒或者灰姑娘水晶鞋,我想我給女兒講故事還不是信手掂來?但講著講著我睡著了,女兒喊我爸爸爸爸你怎麼睡著了?我哦的醒來,哦繼續講,可我發現我又在講孫悟空了,她說這個已經聽過了,我換一個,我發現白骨精很難講,她才四、五歲,白骨精是什麼意思?孫悟空要做皇帝、白骨精要吃人,可中國的皇帝實在沒幾個好人,不少皇帝比吃人的白骨精更壞,中國人裡又有多少人能夠說得清楚皇帝和白骨精誰更壞呢?我開始自己編故事,但沒多久我發現我並不擅長編故事,不精彩、不流暢,我問女兒是不是不好聽?她說是的。我想我還是不要瞎混了,我說給你讀書,她說好,從此我開始給她讀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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