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楊東志:麥兜

【小小說】楊東志:麥兜

麥 兜---楊東志

麥兜是一個精瘦的女人。她十六歲嫁給銅錘時,身高四尺八寸,但體重卻不到七十斤。

精瘦的麥兜卻不影響生育,結婚後的第二年,就生下了一個“帶把兒”的。接下來的五年中,又給銅錘產下了一兒一女。也就是說,麥兜和銅錘他們已經有了三個孩子。這一年,麥兜二十二歲。

就是在這一年,孩子還沒有斷奶呢,麥兜就得了一個“長秧子病”,整天頭昏腦漲,精神恍惚,四肢無力。自此,麥兜便與砂鍋打開了交道,苦水子一天兩頓——“再沒有錢病了也不能不治啊!”

這一天,麥兜的藥又喝完了。可是,因為銅錘前一天干了重活,特別疲累,再加上當天又是農曆七月初七,所以他就對麥兜說:“七不出,八不歸。今兒還是乞巧節,明天再去抓藥吧?”

麥兜苦笑一聲:“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的還那麼迷信——又不是出啥遠門,管它七不七的。再說了,我這病剛剛好一點,還是不要耽誤吧?”

銅錘聽麥兜這麼說,也就不再說什麼,拿上錢就急急忙忙往鎮上趕去。

銅錘隔長不短地去鎮上給麥兜抓藥,一般來說是三五天一趟,一來一回三十多里路,早上去,下午歸。

可是,這一天,銅錘到了該回來的時候,沒有回來。麥兜就有一點犯嘀咕。可是又過了半個時辰,銅錘還是沒有回來。此時的麥兜就開始不定貼了——“這是咋回事?他……該不會……出啥事吧?”麥兜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畢竟當時是國共兩黨的“拉鋸”(“拉鋸”是指國共雙方反覆地爭奪同一地點,奪而復失,失而復得,戰線拉得特別長,對峙時間特別長,消耗也特別多,你來我往不相上下,就像拉鋸一樣,故稱“拉鋸”)時期。所以,想到這裡的麥兜便咄咄不安起來。於是,她強撐病體,去找兩個平常家庭關係不錯的兩個人,請他們幫忙去路上迎一迎。此時,太陽已經鑽入西方的地平線。

去迎接銅錘的人,直到三更天才回來。他們不但沒有見到銅錘,而且還帶過來一個不好的消息——其中一個人說:“聽鎮上的人說……今兒上午有國軍在集市上抓了不少壯丁。”另一個人還說:“藥鋪的小夥計說……銅錘被抓走了。”兩個人說完,發現麥兜兩眼發直,一言不發,不知道如何安慰。於是,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地告辭了。路上,兩個人悄悄議論:“這一下,麥兜恐怕很難挺過去啊。”“是啊……加上她本來就病得不輕。又加上……”“唉……真是‘屋破偏遭連陰雨,漏船又遇迎頭風’啊。”

出乎意料,銅錘走了以後,麥兜的病竟然慢慢地好了。她裡裡外外一把手,白天忙地裡,夜間忙家裡,藉著祖上留下來的二畝薄地,雖然半年糠菜半年糧,卻也能夠勉強度日,孩子們沒有餓著,也沒有凍著,一天天長大起來。

不過,麥兜有“兩怕”:一是怕晚上,二是怕下雨。之所以怕晚上,是因為天下不太平,生怕發生了什麼事孩子受傷害;怕下雨則是她不能閒下來,沒事做的時候,她就會想起銅錘,總覺得是自己害了他。與人聊天的時候,她儼然就像魯迅筆下的祥林嫂,喋喋不休,千篇一律:“‘七不出,八不歸’。那天是七月初七……他還說了第二天再去……可我為啥非要他去給我抓藥啊?我真傻……”

“七不出,八不歸”,按照字面來理解,意思就是逢七不出門,逢八不歸家。比如農曆的初七、十七、二十七,在農村被認為不是出門的吉日,初八、十八、二十八不適合回家。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說法呢?其實主要還是跟這兩個字的形狀有關。古代的文字,很多都是象形字,“七”字看起來和匕首的“匕”很像,人們認為逢七出門,會比較危險。而“八”這個字是和“人”很相似,就像是一個人被分離成兩半了,也是非常不吉利的,所以逢八的日子不適合回家。於是大家便遵從這個傳統的說法,小心翼翼地去避開這些日子。

但是,這種說法其實是一種“誤解”,或許這與古時候人們識字不多有關。因為所謂的“七不出、八不歸”,其實是另有所指的。真正的“七不出”,指的是一個人在臨出門之前,要為家裡辦好七件事,這些事沒辦好之前,就不能出門。這七件事就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因為古時道路和交通都不發達,家中有人出門,多以步行為主,一出門經常會一去就是月餘甚至時間更長。所以臨出門之前,必需把家中的大小事情安排一番,才能放心離家而去。所謂“八不歸”,指的則是一個人出遠門回家之前,要檢查自己有沒有做好八件事,如果這八件事沒有做好,出了差錯,就不用回家了。這八件事,就是“孝、悌、忠、信、禮、義、廉、恥”。這也是古時對人的一種規範,告誡離家之人因無人管束而為所欲為。

“三人為虎”。這樣說的人多了,“誤解”也成了“真理”——認前者多,知後者寡。加之銅錘那天真的說過“七不出,八不歸。今兒還是乞巧節,明天再去抓藥吧”這句話,所以麥兜就越發地自責。

“‘七不出,八不歸’。那天是七月初七……他還說了第二天再去……可我為啥非要他去給我抓藥啊?我真傻……”麥兜幾乎逢人就講。

也許,正是為此,鄰居們都不大喜歡和她一起聊天,甚至有意無意地躲著她。

麥兜的日子很難過。她辛苦,孤單,寂寥,無助,迷茫,擔心,害怕……

麥兜原本就不豐滿的身軀更瘦削了……

“雄雞一唱天下白”。人民政府“土改”的時候,麥兜又分得了六畝好地和一頭牛,日子慢慢地好了起來……

這一天,麥兜正在家裡新衣服,突然外面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銅錘哥哥回來了——”

隨著喊聲,一個穿著黃軍裝,披著呢大衣,佩著紅領章,戴著紅五星帽徽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雖然已時隔九年,但麥兜還是一眼認了出來——這是她日思夜想、牽腸掛肚的銅錘回來了。一時間,她一動不動地怔在了那裡……

原來,銅錘被國民黨部隊“抓丁”後不久,就在一次戰鬥中被解放軍俘虜了,於是他就成了解放軍戰士。由於他作戰勇敢,屢立戰功,曾在一年內連升三級。現在,他已經是一團之長了……

穿著軍裝的銅錘,顯得是那麼的威武雄壯,孔武有力!白裡透紅的皮膚,壯壯的身軀,大大的眼睛,濃濃的眉毛,高高的鼻樑,厚厚的嘴唇。

沒等麥兜反應過來,銅錘就快走幾步,緊緊抱著麥兜,滿懷深情地說:“麥兜,我愛你。永遠!永遠!”

感情,永遠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即便是在戰爭年代,一個男人對待可惡的敵人,他可以像秋風掃落葉般的冷酷。但對待心愛的女人,他則如春風拂面似的溫暖!

可是,銅錘親著親著,就感到了不對勁——“對於自己的親吻,麥兜怎麼沒有一點反應?而且……而且……嘴唇越來越涼?”他略一鬆手,麥兜便慢慢地朝地上滑去……

麥兜沒有了呼吸。

銅錘大哭了一場之後,突地醒悟了:是一種精神在支撐著麥兜,也讓麥兜支撐著這個家。其實麥兜病得很重,但因為孩子沒人照管,她才苦苦撐住——其實,麥兜早該去了。

是的,現在銅錘回來了,麥兜可以放心地去了。

銅錘厚葬了麥兜之後,帶著幾個孩子回到了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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