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寂靜之海到帝國的十字路口:加勒比海傳奇

從寂靜之海到帝國的十字路口:加勒比海傳奇

克里斯托弗·哥倫布雕像東方IC資料圖

現代加勒比的故事並非開始於克里斯托弗·哥倫布那次聞名世界的遠航,而是開始於東非北部一個可以望到伊比利亞半島的港口小鎮。1415年7月25日,恰逢聖雅各日,葡萄牙的亨利王子——後來被稱為“航海家”——率領一支由大約200艘船組成的船隊離開里斯本,沿塔古斯河順流而下,駛向大西洋。在船上的大約45000名士兵中,只有極少數人知道最終的目的地。有關這次遠征,船上的人們議論紛紛,但知道內情的人寥寥無幾。

調遣這麼多艘船和人手,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葡萄牙的艦隊不足以實施這一宏偉計劃,不管具體的計劃是什麼,因而不得不向卡斯蒂利亞、佛蘭德、布列塔尼、英格蘭租借了一些船。卡斯蒂利亞王國駐里斯本的一個密探毫不費力地注意到了正在集結的龐大船隊,並向斐迪南一世國王報告了這一情況。這位密探估計,這支船隊一共有5400名重裝騎兵、4900名弓箭手和9000名步兵。這一情況對卡斯蒂利亞來說不是什麼好事,因為這位密探和攝政王都猜測葡萄牙人要去攻打臨近的格拉納達。格拉納達是伊斯蘭教徒在信仰天主教的伊比利亞半島的最後一個據點。一度幾乎佔領了整個半島的強大的伊斯蘭帝國,勢力已日漸縮小。哈里發統治的地區因為內部危機而四分五裂,天主教國家一點一點地奪回了當初被佔領的土地。位於內華達山脈腳下,作為壯觀的阿爾罕布拉宮所在地,格拉納達成了歐洲天主教國家的最後一個,也是最想拿下的目標。

消息傳到斐迪南一世耳朵裡,他大感驚訝,倒不是主要因為船隊集結的規模,而是因為,他認為亨利應該知道,卡斯蒂利亞國王之前曾聲稱有權利侵略和再次征服格拉納達。雖然早在1249年,葡萄牙就再次征服了阿爾加維南部領地,但是伊斯蘭教長期統治格拉納達一直讓卡斯蒂利亞的天主教統治者如芒在背。另外,斐迪南一世還猜測,這些船隻可能是要遠征直布羅陀,因為該地區當時仍然在穆斯林的控制下。但兩方面,他都猜錯了。

向休達進發

揚帆起航之後,人們才慢慢知道了作戰計劃。他們的目標是距離葡萄牙海岸150英里的北非休達港。得知船隊的目的地之後,大多數士兵,如果不是全部的話,都很意外。休達是北非半島上一個建有城堡的面積很小的前哨。它不像格拉納達那樣盡是珠光寶氣,但是,繁忙活躍的商業活動可以彌補它在繁華富庶方面的欠缺。在亨利王子的時代,這個港口以小麥、黃金交易聞名於世。休達的地理位置至關重要。相對於直布羅陀海峽北岸高出海面的巨型石灰岩,它是南岸的“海格力斯之柱”,是進入地中海商業世界的門戶。它還是通向人們知之甚少的、令人恐怖不已的大西洋海域的出口。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選擇休達作為軍事攻擊目標,士兵們十分困惑。雖然征服穆斯林符合亨利王子對外用兵的計劃,但這並非唯一的原因。他考慮的還有黃金和小麥。

對於葡萄牙來說,小麥是一個亟須解決的棘手問題。葡萄牙面積狹小,內陸多山,可耕地很少,小麥嚴重依賴進口,而進口量往往受到與熱那亞、荷蘭等小麥出口地政治關係的嚴重影響。更為多變的是天氣,導致有的年份產量過剩,有的年份歉收。獲得一個穩定而可靠的小麥來源會讓這個國家受益多多,而休達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另外,也有對黃金的渴望。很多人認為,休達是連接地中海與傳說中的深藏於未知非洲內陸財富之間長長的供應鏈上的最後一環。說到黃金,歐洲所有君主的黃金儲備慾望沒有盡頭,不過,亨利絕對不是這樣的人。對於葡萄牙國王約翰一世與蘭開斯特的菲利帕之間倖存的第三個兒子(一共有5個兒子倖存),父母親希望他能夠像英格蘭王子那樣擁有奢華氣派的宮室。然而,與英格蘭不同的是,葡萄牙的人口少得可憐——僅有100萬人口,大多數人只能勉強填飽肚子。向他們課稅也無法籌集到足夠的財政收入。實際上,葡萄牙甚至沒有發行自己的金本位貨幣。僅有的財政收入幾乎都用在了與實力不斷增長的卡斯蒂利亞的長期戰爭上。直到1411年雙方簽訂休戰條約,這場戰爭才暫時告一段落。

亨利出生于波爾圖,那天是1394年3月4日,恰逢“聖灰星期三”。他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受到的是出身於金雀花王朝家族的母親灌輸的英格蘭騎士教育。同時,家族還向他灌輸了對“異教徒”摩爾人的仇恨。攻打休達讓他一舉成名,也讓他亮明瞭對伊斯蘭教的態度,同時也是他增加財富的機會。這在當時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之前,在卡斯蒂利亞與摩爾人作戰時,貴族首領允許部下將部分戰利品據為己有。亨利也保留了這一傳統,但是,他希望在擴大地盤的過程中,能夠另外有所收穫。

從寂靜之海到帝國的十字路口:加勒比海傳奇

尋找約翰王

他的心中除了糧食、黃金和上帝之外,現在,又增加了約翰王。他是一個傳說中的天主教徒。據說他長途跋涉前往一個遙遠的國度(一般認為是埃塞俄比亞)。在那裡,他當上了國王,手中不計其數的黃金和士兵能夠擊敗基督教國家的任何敵人,強大的軍隊能夠抵禦來自伊斯蘭教的任何新崛起的威脅和日益強大的奧斯曼帝國。人們說,一旦約翰王發現自己的基督徒兄弟面臨危險,他會義不容辭地派軍隊打敗異教徒。並且,他當然擁有大量黃金。雖然中世紀的傳說中經常提到約翰王,但沒有證據證明他確實存在,即便他活在亨利及同代人的腦海中。關於約翰王的故事,在漫長的幾個世紀裡,人們眾說紛紜,依據當事者心中期望和憂慮的事情而變化不定。亨利堅定地相信約翰王的存在。他認為,佔領休達,葡萄牙不但可以在穆斯林主宰的地中海獲得一個立足點,得到取之不盡的小麥,而且還能深入內陸,找到約翰王,分享他的財富。心懷這種渴望的不僅亨利一人——自從300多年前十字軍東征開始後,關於約翰王的傳說就一直存在。這一傳說激勵人們去尋找他和他的財寶。亨利對約翰王的堅信不疑和對黃金的渴望產生的結果,遠遠超越了休達城堡的範圍。

那年7月,亨利的船隊起航後穿過直布羅陀海峽時,天上出現了不吉利的日食。暴風雨接踵而至,船隊不得不退到安達盧西亞南岸的阿爾赫西拉斯,在那裡下錨休整。同時,休達總督薩拉赫·本·薩拉赫接到敵軍進犯的消息,正在調遣援軍之際,聽說來犯者已經返回,他以為敵人改變了主意。薩拉赫的這一誤判帶來了災難性的後果。他收回了調集援軍的命令。結果,8月21日的戰況讓他深感意外,懊悔不已。經過13個小時的苦戰,休達的馬林人被打敗了。按照獲勝方的慣例,葡萄牙軍隊洗劫了這座城市,掘地三尺尋找傳說中的黃金。雖然他們對這種貴金屬幾乎一無所獲,但是,在瘋狂尋找黃金的過程中,他們毀掉了大批的貴重香料,全然不知那些來自異國的香料價值往往並不遜於同等重量的黃金。

在葡萄牙人佔領休達期間,本地居民倉皇出逃。很快,這次行動就被證明是一次經濟上的失敗。亨利的軍隊接管了休達,這位王子確立了聲名,但這是一場沒有什麼實際意義的勝利。穆斯林商人——作為小麥和黃金的關鍵來源——已經離開了,來自內陸小麥產區的穆斯林商人沒有人願意和葡萄牙人做生意。因為經濟前景黯淡,歐洲大陸的人也不願意到這裡來,所以士兵們不得不長期駐守這個殖民地。雖然找不到他們渴望已久的黃金,但是亨利並不氣餒。搜尋行動開始了。

雖然有“航海家”這個綽號,但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位所謂的“航海家”曾經去過比休達更遠的地方。事實上,亨利在15世紀推動葡萄牙開啟海上霸權時代這件事,在某種程度上源於成功佔領休達,並且是以葡萄牙最大的船主的身份進行的。雖然佔領休達在某種程度上屬於表面的勝利,但亨利和其他人品嚐到了海外征服——而不是征服伊比利亞半島——的滋味。這位王子和身邊的貴族精英知道,找到黃金不僅對於個人財富至關重要,而且對整個國家的繁榮,對於解決長期與穆斯林作戰的資金問題,都至關重要。休達的勝利讓亨利倍感振奮,後來,他雖然在1419和1434年兩次慫恿卡斯蒂利亞王室入侵格拉納達,但這場會戰幾十年之後方才爆發。

大約在亨利突襲北非之際,地中海地區的航海技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與之前的數百年一樣,15 世紀的航海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傳統的槳帆船(galley)需要槳手。這意味著,這種船走不了很遠,載重量也有限。船上要帶著一隊隊的槳手,還要給船上的每個人備足飲用水和食物。當時,探險家為數很少,雖然據說數個世紀之前,北歐海盜(Viking)就曾抵達北美的一些地方。然而,隨著造船技術的進步,一些勇敢的葡萄牙人已能夠有組織地探索大西洋。當時的大西洋被稱為“大洋(Ocean Sea)”。這一進步的關鍵是設計出了卡拉維爾帆船(caravel)。先前的多數船隻是柯克船(cog),它們起初航行於波羅的海,船體呈圓形。這種船能借助水流航行,卻不能利用風力。雖然它裝有橫帆,但航行距離很有限。而卡拉維爾帆船——這種船與阿拉伯單桅三角帆船存在相似之處,這不是巧合——使用了大三角帆,也稱縱帆,可以更省力,以更接近逆風的角度行駛。中國人也使用了新技術,可以讓船走得更遠。他們早在15世紀就到過非洲海岸。中國人還使用了火藥和羅盤,不過,那是因為這兩種東西是他們自己發明的。這些發現讓葡萄牙人感到振奮和新奇,只是因為西歐當時大大地落後於世界的其他地方。在15世紀,中國、印度王國和伊斯蘭世界出現了很多水平相當的科學發現,遠遠超過了當時正逐漸走出黑暗時代的歐洲。不過,形勢再一次發生改變。伊斯蘭世界的衰弱和歐洲的復甦意味著地中海的力量平衡即將發生改變。

駛向深海

事實證明,對於葡萄牙和歐洲其他國家的水手來說,人力到風力的轉變是一個戲劇性的變化。這種變化後,船需要的人手減少了,可以相較於先前的船隻走得更遠。大約在征服休達的1415年,歐洲人瞭解的世界最靠南的地方大約在北緯27度,博哈多爾角附近(今西撒哈拉海岸)。此地以水流洶湧,經常濃霧漫天,盛行風強烈,船隻根本無法掉頭返回里斯本著稱。阿拉伯地理學家比葡萄牙人更瞭解這一地區。他們將它稱為“黑暗的綠海”。對於很多水手和地圖繪製者來說,這裡是一個名副其實的有去無回之地。但是,葡萄牙的卡拉維爾帆船可以讓他們平安挺過這段航程,迅速繞過上述海角。他們發現,藉助風力,他們可以順著原路安全返航。現在,水手們信心倍增,克服了對地圖上空白區域的恐懼。

一批又一批的葡萄牙水手開始一點一點地認識洋流和季風。他們發現,其中是有規律可循的,他們利用這些規律抵達比“海格力斯之柱”更遠的地方,進入未知海域,然後安全返航。利用直覺、推理、經驗,他們很快發現,藉助風力,他們可以沿著非洲西海岸,一路顛簸向南,然後進入大西洋,最後藉助西風返航回國。北半球的洋流是順時針運動的。瞭解這一點很關鍵——如果在返航途中,靠海岸太近航行的話,北風會帶來巨大破壞。過去,這種情況發生過很多次,曾讓整支船隊遭受滅頂之災。迂迴航行,船隻就可以利用風向。很快,水手們發現,這些海風存在一些非常固定的規律。有時候,天上的星星也可以派上用場。穿越赤道之後,懂得利用北極星與地平線的相對位置確定方向的水手,能利用不同的天體進行計算。

製圖師也有了新的發現。一些最早的歐洲地圖大約出現於8世紀。這些地圖被稱為“T-O地圖”。與其說是真正的地圖,不如說它們是象徵性的地圖。這種地圖整體形狀是一個圓圈,亞洲處於上半部分,下半部分是非洲和歐洲。“T”代表分隔歐洲和亞洲的地中海、尼羅河與頓河。這種地圖是基督教世界的實物體現,幾乎成了一種象徵宗教崇拜的東西。地圖上標示的是精神實相,而不是地理層面的現實。耶路撒冷往往位於世界的中心,因為它是基督教世界的精神內核。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水手的記述,地圖的形狀開始發生變化,後來的地圖反映了真實的地理面貌。14世紀,波特蘭海圖問世,為航海提供了幫助。這種地圖往往看上去就像是線條縱橫交錯的蜘蛛網和航線的羅經點。之前,東征的十字軍戰士曾經帶回有關東方各地的具體見聞。現在,水手們又讓人們增進了對地中海外海域的瞭解。歐洲一些地方成了製圖活動的中心,比如,巴塞羅那港口附近巴利阿里群島的馬略卡島。這裡聚集了一批很有影響的猶太製圖師,其中包括亞伯拉罕·克列斯克。他在於1375年精心繪製的,後來聲名遠播的《加泰羅尼亞地圖集》上標出了非常隱秘的非洲“黃金河”的位置。

政治現實也發生了變化,卡斯蒂利亞和阿拉貢等王國合併,成為更強大的政治實體。歐洲各地的港口城市不再是偏遠的前哨,而是逐漸成為歐洲進行擴張的重要商業和戰略武器。再加上與伊斯蘭世界的長期戰爭,歐洲開始不斷擴展自己的知識邊界和地理邊界。隨著商業不僅在葡萄牙,還在歐洲其他新興經濟體中扮演空前的角色,當時的人們對歐洲短缺的黃金和白銀的需求量與日俱增。

葡萄牙水手在樂觀的亨利和其他人的資助下,沿著非洲海岸艱難向前。不久,他們遇到了那裡的居民。1482年,迪奧戈·康進入非洲內陸,接觸了剛果王國。當時,歐洲人已經開始頻繁與沿海的非洲人做生意。這些非洲人和葡萄牙人一樣,很樂意與對方做生意。沒多久,葡萄牙水手就在這裡建立了定居點,為的是和當地人做生意,並繼續尋找黃金。一個新的時代由此開始。這甚至可以從語言中體現。1472年,葡萄牙語中出現了“descobrir”——“發現(discover)”的動詞形式;而“descobrimento”——“發現(discovery)”的名詞形式——的使用則始於1486年。此段時期,里斯本的水手遠航這些非洲前哨,以及布里斯托爾、愛爾蘭,甚至冰島,這已經成為理所當然的事情。據說,1470年代,一個名叫“克里斯托弗·哥倫布”的年輕熱那亞水手就曾經去過冰島。

哥倫布出場

瞭解哥倫布,不僅需要了解他的航海記錄,還意味著要回到他當年的那個世界。這裡指的不是里斯本的港口,也不是卡斯蒂利亞的宮廷,而是熱那亞,時間是在1451~1452年前後,也就是據說他出生的那一年。他出生時手裡沒有攥著地圖,腦海裡也沒有有關新大陸的計劃。他是時間和地點的產物。這裡說的地點是一個面積很小但極為重要的利古里亞港口。它坐落在距離亞平寧山脈很近的地方。乍看起來,熱那亞是一個很簡單的城市。不過,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它其實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小社會。孤立於意大利半島的其他地區,只有大海這一條外出通道。人們通過狹窄的街道湧向碼頭,最後在碼頭處形成空前擁擠、混亂的人海,因為只有進出港口的船隻能夠將人們帶往外面的世界。

就像威尼斯、比薩這兩個競爭對手一樣,熱那亞也繁榮於十字軍東征時期。當時,信仰基督教的中東士兵與這些港口簽訂了貿易協議,通過這些協議為自己謀利——不但用這些港口讓新船下水、調動部隊,還經由它們去黎凡特的市場上做生意。事實證明,經商是一件很來錢的事情,這些城市國家很快就富裕了起來。但是,海里到處是穆斯林的艦船,海盜活動猖獗。雖然熱那亞、比薩、威尼斯之間的矛盾日漸增加,但是它們同時經常並肩作戰——這些城市聯合起來,共同抵禦穆斯林。在當時和早些時候,穆斯林控制著地中海貿易且穆斯林水手比天主教水手的航海技術更為先進。自從8世紀開始,他們的海盜行為就讓海上和陸上的歐洲人談虎色變。他們高超的航海技術和殘暴冷血一直讓歐洲人恐懼不已。

不過,熱那亞人做生意的對象並不限於黎凡特。雖然存在宗教上的敵意,但這不影響熱那亞與北非海岸港口做生意。相較而言,威尼斯更多地將目光投向東方,與拜占庭的商業往來更為密切。當時,東方被稱為富庶之土,東方的絲綢、香料等奢華產品經由絲綢之路到達歐洲。因為供應量有限,價格奇高,所以只有富裕階層才可以享用。

雖然熱那亞不像威尼斯那樣可以便利地接觸到東方的財富,但是它也繁榮起來。很快,它不但成為貨物銷售和貨幣流通的中心,還憑藉充斥著水手和荒誕故事的混亂街道,成為製圖師、造船匠、冒險家的一個重要集中地。在所有被海水衝到熱那亞的水手中,最重要的一個就是馬可·波羅。13世紀,這位威尼斯探險家在威尼斯與熱那亞兩個城市國家的海戰中被俘,之後被關進熱那亞的監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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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可·波羅遊記》書封

在獄中,他將數次前往東方的奇妙見聞(肯定有些誇張)講給同室的另一個囚犯聽。那個囚犯即是比薩的魯斯蒂謙。魯斯蒂謙後來將這位旅行者講述的故事寫成書後出版。書裡記載了馬可·波羅見到忽必烈可汗,後來在他的朝中為官,再後來乘船到達波斯和其他域外國家的經歷。這本書出版後,立刻引起了轟動。當時,民眾對世界上的這些地方知之甚少,充滿好奇。書中還提到了西歐讀者熟悉的人物,甚至約翰王也出現了。很快,這本書在西歐各國被廣泛地翻譯、傳抄、散播。雖然連接東西方、運輸黃金和香料的絲綢之路已經開闢多年,但是,馬可·波羅故事中有關東方的描述,讓東方的富裕奢華在越來越多的西歐讀者頭腦中,一下子變得異常真實。馬可·波羅這樣回憶忽必烈的宮殿:“議事廳的牆壁和樓梯都鋪著黃金和白銀,還裝飾著龍、馬等動物的圖案。大廳格外寬敞,可以舉辦6000人的宴會。宮室的數量多到令人難以置信。”更為重要的是,這些故事吊起了水手和商人的胃口。他們迫切想要找到一條通往這些財寶的路線。哥倫布肯定在某個時間讀過了馬可·波羅的故事,因為這些故事已經流傳了很多年。即使沒有馬可·波羅的故事,熱那亞也為年輕而雄心勃勃的哥倫布提供了一個闖蕩四海的溫床。

他是一個織工的兒子。在一個富人靠經商發財的城市裡,這樣的出身讓他在社交和經濟上都處於不利的地位。他的家族來自山區,而不是海邊。和熱那亞的大多數家庭一樣,他們也有很明顯的政治傾向。哥倫布的家族屬於這個城市裡與阿拉貢人對立的派別,因為阿拉貢王國也是熱那亞在地中海貿易區的一個競爭對手。複雜的地中海和伊比利亞政治對哥倫布的教育讓他在日後的發展中受益良多。雖然哥倫布出身卑微,但熱那亞仍然是勤奮上進的青年人出人頭地的地方。他打算通過航海實現這一理想。實際上,在那個時代,熱那亞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城市。熱那亞已將其巨大的影響力傳到了科西嘉島,甚至遠及愛琴海的希俄斯島。關於希俄斯島,1474或1475年,就在哥倫布抵達葡萄牙之前不久,他可能已經到過這座島嶼。

……

到哥倫布出生時,熱那亞的經濟開始走向下坡。1453年,君士坦丁堡被奧斯曼帝國攻克之後,熱那亞很快就放棄了它的殖民地和海外定居點。熱那亞開始衰退。土耳其人佔領了位於福西亞和萊斯博斯前哨位置的地區,威尼斯人佔領塞浦路斯,但是希俄斯仍舊牢牢控制在熱那亞手中,直到1566年。面對新形勢,熱那亞開始作出調整,因為很多商人開始意識到,相較於貨物買賣,控制好資助探險的資金要安全得多。後來,很多熱那亞人成為歐洲王室和大西洋探險的重要資助人。

貿易節奏也在發生改變。此前,熱那亞和威尼斯曾經與十字軍國家大做生意,但是趨勢改變了,加泰羅尼亞船隻紛紛開往佛蘭德甚至英格蘭海域,尋找羊毛等原料。看到加泰羅尼亞和葡萄牙商人實力強大,熱那亞商人無力再和他們同東方的貿易展開競爭。這時候,勞動力形勢也發生了巨大改變。因為供應短缺,奴隸的價格增加了一倍多。1470年代,在熱那亞港口做工的奴隸不到1000人。熱那亞商人想辦法從巴爾幹半島弄到一些奴隸,但是這些奴隸中有很多是信仰基督教的女性。將同樣信仰的人變賣為奴,這些商人還是有些顧忌。後來,在一些遙遠的國家也出現過類似顧慮。在哥倫布決定前往裡斯本的時候,熱那亞在很大程度上已經不是經濟貿易的燈塔,不過,毫無疑問的是,過去的歷史給這個城市最有名的年輕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繁忙的港口、財富的誘惑、司空見慣的奴隸勞動,還有糖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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