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先生”宋弘

“政治先生”宋弘

宋弘,字仲子,陝西西安人,以賢明著稱,處處講政治,世稱“政治先生”

宋弘(?--40),字仲子,京兆長安(今陝西西安)人,其父宋尚,乃西漢少府,屬於宮廷內侍,主管皇室財務與生活事務,因不肯攀附漢哀帝面首董賢而獲罪;宋弘傳承乃父的剛凜之風,為人正直,做官清廉,對皇帝直言敢諫,不斷敲打,處處“講政治”,猶如警鐘長鳴也,世稱“政治先生”。

宋弘的早年歲月,堪稱跌宕起伏。西漢末年,他擔任侍中,這是一個宮中散職;至於他如何謀得這一職位,是否與其父宋尚有關,史無明載,不得而知。西漢傾覆,王莽崛起,建立新莽王朝,他仕途絲毫未受影響,反而有所升遷,出任父親曾擔任過的“少府”之職,王莽改制,此官銜改稱“共工”。新莽跌落,劉玄被綠林軍推上帝位,史稱“更始帝”,聞聽宋弘大名,派人召見,他不敢違拗,被迫入宮,路過渭河,走上渭橋,眼見河水凜冽,柳枝搖曳,魚遊蝦戲,自己像被人押解一般,不得自由,兀然悲從中來,奮身跳入河中,企圖自殺,幸被家人營救,從而脫險。更始帝一揮手說:算了吧!於是,他才得以平安返家。

如果說,宋弘先生在兩漢交替之際的動亂歲月裡,雖歷經動盪,卻安然無恙,且屢獲重任,堪稱亂世之英,粲然綻開;那麼,他在東漢初年的騰躍而起,宦海擊浪,屢進諍言,且金句不斷,屹立不倒,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蹟了。

“政治先生”宋弘

後漢書。范曄著。前四史之一。

建武元年(25),光武帝劉秀即位,建立東漢,任命宋弘為太中大夫,主掌朝廷論議,第二年,即升任大司空,進封栒邑侯,後改封為宣平侯。可以說,光武帝對他青眼有加,不斷擢升,位列三公,位高權重。至於原因,史無明載,不好揣測;不過,肯定與他立場鮮明、剛柔兼濟、政治正確有著極大的關係。

雖有“政治先生”之雅號,若說他整天金剛怒目,耳提面命,也就錯了,《後漢書·宋弘傳》說他“少而溫順”,“家無資產,以清行致稱”。“溫順”,溫和柔順;“清行”,品行純淨。一個儒雅溫和的少年才子,翩翩而至,恍然如在眼前也。如此一個絕妙人物,卻能在百廢待興的東漢初年叱吒風雲,經常怒懟漢光武帝劉秀,直陳利弊,以柔克剛,不但沒因此獲罪,反而連番擢升,官居大司空,進封宣平侯,堪稱傳奇也!

一次,宋弘朝見光武帝,君臣二人坐定了,宋弘瞧見皇帝身後的屏風上,畫著一幅豔光四射的美人圖,兩人談話間,皇帝多次回頭,那迷離眼神,彷彿無意間,輕輕從美人身上飄過。宋弘見此情形,怫然不悅,說道:“未見好德如好色者。”光武帝一聽,略顯羞赧,下令撤除,訕笑著說:“聞義則服,可乎?”朕聽到道義之言就服從,可以麼?宋弘款款回答,陛下聞過則改,修身養德,臣當然高興啦!

“政治先生”宋弘

孔夫子,至聖先師,諄諄教誨,響徹天地也

宋弘嘴裡的這句“未見好德如好色者”,其實來自孔夫子在衛國遭遇的那次莫須有的“桃色緋聞”。《史記·孔子世家》載,魯定公十四年(前946),56歲的孔子因為魯國當權者季桓子耽於聲色,荒廢政事,只好離開故國,開始周遊列國,第一站到了衛國,衛靈公對他先恭而後倨,先熱情款待,後派兵監視,孔子害怕獲罪,趕緊離開,在列國轉了一圈兒,在匡地(今河南長垣縣西南匡城)還因為形似暴君陽虎而受到圍困,最後又回到了衛國。衛靈公寵妃南子要見他,孔子應邀而去,“孔子入門,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環佩玉聲璆然。”弟子子路對此很不高興,夫子賭咒發誓說:我要是做了啥醜事,“天厭之!天厭之!”所謂“天厭之”,天譴之意也。

孔子在衛國停留期間,衛靈公表面上以禮相待,骨子裡卻頗為不屑。一天,衛靈公出行,與南子同車,“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巿過之。”按照古代禮儀,乘車大有講究,尊者居左,駕車人居中,居右者稱為“參乘”,其職責就是保安。孔夫子的“次乘”,就是讓他坐在後車。這其實是極大的怠慢。孔子望著洋洋得意的靈公與南子,鄙夷地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我沒見過喜愛道德像喜愛女色一樣的人!——於是,拂袖而去。

對這件事,孔夫子一直耿耿於懷,曾在《論語》中的《子罕篇》、《衛靈公篇》兩次提起,嘆息不已。宋弘先生見到光武帝偷覷屏風上的美女,即刻聯想到他的色心澎湃,不但危及自身,還危及江山社稷,於是用孔聖人的話當面挖苦,說他好色勝於好德,一下子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上,光武帝似乎除了尷尬訕笑與認錯改正,還能說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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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蒼茫,獨對天地,與何言說,不如無語

光武帝曾詢問宋弘,誰是天下最有學問的人?宋弘推薦了著名學者桓譚,說他“才學洽聞”,幾乎能與大學者揚雄、以及劉向、劉歆父子相媲美。光武帝於是召見桓譚,拜為議郎、給事中,“帝每宴,輒令鼓琴,好其繁聲。”“繁聲”,指浮靡的音樂,即靡靡之音。在皇宮宴會上,光武帝屢屢令桓譚即席鼓琴,只見桓譚身體俯仰,十指如飛,彈奏出來的,卻是一曲令人感覺頹廢的靡靡之音。這情形,惹得宋弘很生氣。在偌大皇宮,靡靡之音繚繞,必然導致君臣精神萎靡,喪失鬥志,何談建功立業呢?在如此重大的原則問題上,必須旗幟鮮明,決不能含糊。於是他正襟危坐,滿臉端肅,令人把桓譚招來,也不給他讓座,嚴詞批評說:“我推薦你的初衷,是希望你用健康向上的音樂來激勵皇上,你卻多次彈奏鄭聲,擾亂《雅》、《頌》,請問你的正直忠誠跑到哪裡去了?——你是自己改正呢,還是讓我來依法處置呢?”桓譚面紅耳赤,連連叩頭謝罪。

實際上,宋弘先生這番話,提出了關於音樂的政治導向問題。他所說的《雅》《頌》,就是《詩經》中《風》《雅》《頌》,指盛世之樂、廟堂之樂。這些恢弘壯麗、嘡噠入雲的華美音樂,似乎才配得上光武帝開創的豐功偉業。他嚴詞批判的“鄭聲”,乃鄭國音樂,《論語·衛靈公》:“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在孔夫子看來,“鄭聲”就是淫蕩之聲。《史記·貨殖列傳》:“今夫趙女鄭姬,設形容,楔鳴琴,揄長袂,躡利屣,目挑心招,出不遠千里,不擇老少者,奔富厚也。”太史公筆下的這位鄭國美女,濃妝豔抹,彈琴瑟,舞長袖,踩舞鞋,眉目挑逗,心神搖盪,既輕佻,又嫵媚,令人怦然而心動也;至於她是奔著金錢而去,還是奔向高官懷抱,有誰說得清呢?

不久之後,光武帝再次設宴,依舊按老規矩操作,請桓譚鼓琴,桓譚望一眼宋弘,侷促不安,手足無措,光武帝很是奇怪,問他咋了?宋弘起身離席,脫帽致歉,亢聲說道:“我當初推薦桓譚先生,是希望他用忠正之音來引導皇上,豈料他大奏萎靡頹廢的鄭聲,誤導陛下,這是我的罪過啊!”光武帝聞言,臉色驟變,連忙向宋弘道歉,令桓譚立即更衣,他的給事中官職,也隨後撤銷了。

此後,桓譚在光武帝一朝始終官職卑微,直至因為“非聖無法”,被光武帝下令流放,貶任安徽六安郡丞,死於赴任途中。若說他咎由自取,恐怕不算冤枉。他拿著滿腹學問,來狙擊光武帝的圖讖之好,無疑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而宋弘先生則完全不同。他高舉“政治”之大纛,處處講道德,時時講政治,事事論興衰,言語之間,高瞻遠矚,動靜之間,深謀遠慮,縱然皇權無極,有能奈他何?

“政治先生”宋弘

湖陽公主劉黃,美色如花,命薄如紙,哎哎無語

光武帝有一位老姐,名叫劉黃,封為湖陽公主,關於她的“輝煌事蹟”,有兩件最為有名。一是她的家奴大白天殺人,藏在她家裡,洛陽縣令董宣無何奈何。一日劉黃外出,家奴陪乘,董宣於途中攔車,捉拿兇犯,就地正法。劉黃向光武帝告狀,光武帝大怒,召來董宣,下令亂棍打死,董宣大吼:“陛下道德聖明,欲振興天下,湖陽公主放縱奴僕,殺害百姓,陛下用什麼治理天下啊?”說罷一頭撞向廊柱,鮮血淋漓。光武帝讓小太監扶著他,要他向劉黃叩頭道歉,他堅決不從;讓小太監按著他叩頭,他將兩手撐在地上,高揚起頭顱。劉黃在旁邊說:“弟弟當年是個老百姓,在家裡藏匿逃犯,官吏都不敢上門,現在貴為天子,就沒辦法處置一個縣令嗎?”光武帝說:“天子與老百姓可是不一樣啊!”隨即吩咐把董宣拉出去,賞錢三十萬。

那一年,劉黃老公辭世,光武帝見姐姐孤身一人,十分憂慮,想為她保媒,問她喜歡哪個朝臣?她一眼相中了宋弘,就說:“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光武帝說,容我給老姐安排下。於是招來宋弘,讓劉黃坐在屏風後邊觀察。光武說:“宋愛卿啊,我聽到一句俗話:騰達了,換朋友,富貴了,換老婆。這是人之常情吧?”豈料宋弘正色回懟:“臣聞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成語“糟糠之妻”,由此而來也。事後,無可奈何的光武帝只得告訴老姐:“這事難辦啦!”

“政治先生”宋弘

江山縱有千千色,不過生旦淨末醜,好好生活,即是福報

有論者指出,劉黃貴為湖陽公主,驕橫霸道,卻也十分“不幸”——她家奴被殺,董宣成名;她被拒婚,宋弘成名。她一人之“不幸”,使兩個男人流芳千古,到哪說理去啊?最後,湖陽公主心灰意冷,皈依道門,來到位於河南南陽市方城縣城北部的煉真宮,唸經修道,了此殘生。

而拒絕了湖陽公主的宋弘先生,先後為朝廷推舉賢能之士三十多人,儘管居功至偉,卻也難保榮華富貴,後來因為彈劾上黨太守,卻苦於沒有證據,因此獲罪,罷官回家,數年後在家中去世。

這一次,他違背了自己一貫秉持的“政治正確”之準則,盲目彈劾,卻拿不出實證,那就只好自己來買單了——罷官。回家。辭世。他人生的最後三部曲,可謂哀婉之至也。

(2019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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