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兒姑娘兒

燕兒姑娘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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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在鎮上的車站裡停下。燕兒下車時已接近黃昏,路旁的三輪車伕搶先拿走了她的行李,這是他們拉客的慣用伎倆。時至黃昏,燕兒也不便討價,無奈,坐上車就跟著走了。

經過的路都已按了路燈,雖說還是昏暗,但比起以前也算得上有天翻地覆的變化。一路走來,生她養她的地方已變得陌生,只有偶爾的幾處老房,她還認得,還能讓她有幾分歸家的感覺。

村口,燕兒託著行李,憑著記憶茫然行走。幾處燈火通明,幾處窗口昏暗;少的燕兒不認識,而年老的只是張望燕兒覺得陌生,切切耳語。屋前的大樟樹也已去無影蹤,留下的大坑依稀可見;如她童年的記憶被人連根拔除。

一座老屋被拆了一半,建成了現在住的四間四層樓新房,大哥二哥各兩間;燕兒暫住在了東邊大哥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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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藍的夜空下月兒如刀,燕兒揹著弟弟站在田頭。一陣陣清風吹著麥浪連番起伏,風送的麥香讓弟弟安靜,讓燕兒慢慢陶醉。此時,遠處傳來的讀書聲,讓燕兒沿著麥壟,循著豆點燈光,不斷前行,前行,直至走進迷霧;書聲嘎然消失,燕兒的心開始慌張,開始尋找來時的路,開始尋找弟弟,開始奔跑……所有的行動無濟於事,燕兒滿頭大汗驚醒在床。

那一年燕兒十歲,弟弟五歲;那一年弟弟被父母帶去甘肅,燕兒入學;也是從那一年以後燕兒再沒見到她這先天腦癱的弟弟。

燕兒姑娘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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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學可上,即使跟爺爺相依為命,燕兒也每天過得歡天喜地,人也更加勤快了。

大樟樹下,晚風吹拂著他們。燕兒說著她學校的事:說到有趣的,爺爺哈哈大笑;說到無趣或是難過不開心的,爺爺總會說他自己的經歷,相比之下燕兒的事也就不算什麼了,很快釋然了,又開心快樂起來。

牛郎織女、董永七仙女、梁山伯與祝英臺……爺爺講得仔細,燕兒耳熟能詳;爺爺的藏書,燕兒本本翻閱,愛不釋手;毛筆字也練得有模有樣。五年的小學,燕兒跳級完成;十三歲那年,照例考入初中,名列前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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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的路上,不知從那天開始,燕兒發現,路旁平日裡完好的房屋,竟變得破落不堪,窟窿百出;並且這樣的“破落不堪”,在往後每年同一的時間成倍增加。

“計劃生育”使村裡產生出一種叫“被帶出去”的愛情——姑娘通過媒人介紹,父母安排下由男方偷偷“帶出去”,為男人打下手,做生意;稀裡糊塗生兒育女,以求多子多福。家裡的房子任由處置,而“砸”成了當時懲罰村民的“最佳”方式。

愛情,成了“押寶”遊戲,押錯押對,全憑姑娘的命。對了,謝天謝地;往後的一年三節,來往孃家也相當熱鬧,喜氣洋洋,母親便可在鄰里間眉開眼笑、談笑自如了。要是錯了,幾經折騰,往往瞞天過海,“回來”由父母安排,再押一次。也有不幸的老實姑娘,經不起反覆折騰,自覺人生無望,尋了短見,一死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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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兒也是被壓錯了的一個。“被帶出去”九年後,燕兒終於走進了法院。

九年的時間裡經濟發展的很快,燕兒幾乎是看著這裡的樓房一棟棟起來,居民一戶戶敲鑼打鼓的搬進新房;樓下商業也日漸熱鬧,人頭攢動。日子一天比一天熱鬧。

時間和空間都在高速旋轉,像颶風;燕兒就像未長根的樹苗被拔起跟著旋轉,暈頭轉向,摸不著頭腦,燕兒漸漸沉默隨風轉。外面的世界翻天覆地,燕兒的世界滄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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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回家,燕兒沒有像上幾次那樣急切、興奮。回家的準備自己不用心,倒是嫂子更積極些。

“你回家後,不該想的就別想,那邊你也用不著去看,他們自然會照顧好她的……也是他的骨肉……嫂子已交代好了,再給你找個好的……”嫂子邊收拾邊說著。

燕兒還是沉默,看著倆個侄子,燕兒逗他們玩;嫂子還是說著,於是,燕兒抱著小的,拎起大的,開門下了樓,嫂子沒發現。

嫂子,確切地說是燕兒的第二任二嫂。嫂子是家鄉人,是二哥“帶出來”的。

開始燕兒納悶,一婚且不難看的嫂子當時怎麼會嫁給二婚還是瘸子,脾氣不好,還帶著孩子的二哥?燕兒不明白,也從沒問過二嫂。難道是愛?不是。燕兒時常聽到二嫂的抱怨:怪誰?還是怪自己吧!於是燕兒裝聾作啞,不敢追問,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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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號,早上十點的火車,燕兒要“回來”了。

早上,走出樓道,燕兒冷得挺身倒吸了一口氣,緊了緊衣領,不讓冷空氣過早的與身體接觸。

抬頭望天空,灰濛裡透著一層淡淡的青色,出太陽還早,滿小區裡一片清冷;樹葉早已被西風吹的精光,僅剩著的樹枝發出嗚嗚的叫聲,路面已被吹的似乎被擦洗過,沒有一點灰塵。

二哥早已坐在駕駛室裡,翹著二郎腿,吸著煙,呼出的煙一到嘴邊便被風颳走,橫著向燕兒撲面而來。搖下窗戶,燕兒只能等;這是二哥的習慣,做事前必須要抽一支菸,像是在舉行一種儀式。

燕兒想不起二哥這習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也許是迫於生活壓力,也許本來就是如此,只是原先沒有在燕兒面前表現出來吧。

擺好左腳,二哥發動了車子。小兒麻痺症使二哥的左腿肌肉萎縮無力,以致他只夠開自動擋的。開出小區,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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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在候車室前停下。揮了手,二哥拐著腳徑直走了。燕兒看著二哥的車子消失,才轉身拉著箱子擠入人潮。

候車室裡,人來人往,這景象,燕兒是熟悉的:燕兒也是他們其中一員,一樣為生活漂泊,一樣掙扎著、猶豫、堅持,一樣渺小無力得被生活的波濤打的四處流落。

離婚的燕兒更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她的臉是冷峻的、驀然的,心是緊緊包裹著的,連動作都是謹小慎微的。

火車緩緩駛出車站,向著落日的方向畫出一道彎彎的弧線。餘暉沒有落盡,把戈壁染成了一片橙色。偶爾幾匹駱駝是戈壁上唯一的點綴物。眼前的景色很是熟悉,似乎跟九年前來時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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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家越近,燕兒越覺得恍惚,大巴上,燕兒覺得自己像是被丟進棉花堆裡,無處著力,無法抵抗。車窗外的青山一排排壓來,路邊攤上熟悉的方言震耳欲聾,燕兒被這一切裹挾著,任自己在回憶的流裡翻滾。

剎車的慣性抖醒了她。她又回到了這裡,開始的地方……

下車還未站定,一支黝黑的手把住了燕兒,另一個車伕卻已搶先拿走了她的行李,她著急、不知所措,她跟過去了,在那個車伕後面。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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