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利亚雷拉:见过地狱的模样

意甲射手榜榜首、追平巴蒂斯图塔连续11场进球纪录、帮助球队跻身欧战区。

这是36岁的法比奥·夸利亚雷拉本赛季至今交出的成绩单。

欧预赛第二轮,夸利亚雷拉代表意大利队完成梅开二度,他也由此成为意大利国家队最年长进球者。

这也是他时隔八年再次为蓝衣军团进球。可以想象,一位36岁的球员为了保持状态并持续奉献进球背后所要付出的努力和所经受的艰辛。

只是,对于夸利亚雷拉而言,身体上的负荷并不是最大的困难。

他,曾在地狱走过一回。

掌故 | 夸利亚雷拉:见过地狱的模样

1983年,夸利亚雷拉出生于那不勒斯湾的海滨小镇斯塔比亚,像这个地区的大多数男孩一样,他也梦想长大后为那不勒斯队效力。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夸利亚雷拉说。

“我幻想的场景是,我作为替补登场,当步入圣保罗球场时,我能感受到球迷的期待。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这是一场很重要的比赛。”

“随后我打进一球,一粒决定胜局的进球,”他继续说,“换作当年只有马拉多纳才能完成的进球,一粒神奇的,让人疯狂的进球。当然,这是一记远射——在一场重要比赛的读秒阶段打进的大力远射。”

成为职业球员的梦想终成为了现实。在夸利亚雷拉26岁时,他已经是乌迪内斯的正印前锋,在意甲踢了4个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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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声名最盛之时,他每次回家都依然会与父母住在一起,还睡在他童年时的卧室里。他的假期总是朴实低调,只是与家人和儿时的朋友们一起分享喜悦。

朱利奥·德·里索正是夸利亚雷拉的好友之一。朱利奥皮肤黝黑,身材瘦削,在距那不勒斯18英里的斯塔比亚的街边经营着一家沃达丰商店。这家店是当地人的聚集地,在这里他们可以购买SIM卡,或者了解夸利亚雷拉最新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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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利亚雷拉和朱里奥

2006年,夸利亚雷拉像往常一样在圣诞假期回家,他和朱利奥聚了聚。夸利亚雷拉不经意地提到,最近有人侵入了他个人电脑上的MSN账户。

朱利奥随即向他的儿时玩伴推荐了一位专攻电脑和网络安全的警察,他的名字叫拉斐尔·皮科洛,之前曾帮助自己解决过类似的电脑问题。

皮科洛帮夸利亚雷拉解决了问题,两人自然地成为了朋友。不久后,夸利亚雷拉即邀请他的新朋友到家做客,并送给他签名纪念品当作答谢。

两年半后,2009年夏天,夸利亚雷拉以1800万欧元的身价加盟家乡球队那不勒斯,与他心爱的球队签下了一纸五年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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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好的故事。”朱利奥回忆说,“在他回归前,我们憧憬过这件事很久。在得知自己将加盟那不勒斯后,法比奥(夸利亚雷拉)激动得像个孩子一样:‘我要回来了!我要回来了!’他非常非常高兴。”

夸利亚雷拉说:“我知道这笔交易对那不勒斯的重要性。”夸利亚雷拉承认,“球迷们从我身上看到了自己。当我进入球场时,我不是独自上阵,整个城市的人民都和我在一起。(为那不勒斯效力)是许多本地球迷的梦想,我十分清楚这一点。”

当地媒体对夸利亚雷拉更是赞赏有加,将他称为“马萨尼洛”(Masaniello,17世纪那不勒斯人民革命期间的领导人。

夸利亚雷拉也很享受于同球迷分享他的幸福:每当他进球,他总会亲吻身上的蓝色球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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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家乡球队,”他说,“我的梦想成真了,我所进的每一个球都让梦想更加真实。你能想象一名Curva(圣保罗球场死忠看台)球迷为自己的球队进球,这是最棒的感受。”

但在场外,夸利亚雷拉却开始感到不安。加盟那不勒斯之前的两年,他手机上就偶尔会收到一些匿名短信,指控他吸毒成瘾,或者与黑手党克莫拉(Camorra)的成员有关联。他选择无视这些骚扰,心想:“这可能只是一个疯狂的球迷吧。”但当他与那不勒斯签约后,接收到短信的频率增加了,同时还会收到奇怪的新消息。他最好的朋友朱利奥也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我们开始接收到一些加密信息,一系列字母和数字组合:ABC 37 12,ABCD 37 27 12。它们看起来像是某种密码。皮科洛告诉我们:‘这可能是手机感染的病毒,甚至会窃取你所有的数据。’所以他说:‘把电话给我,我帮你处理。’”

某天,三人又在朱利奥的店里相遇。据朱利奥回忆,皮科洛写了一份新的报告,并承诺会亲自将报告上交给警察总部。当时皮科洛表示,夸利亚雷拉不需要前往警察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此后,夸利亚雷拉更换了手机号码,匿名的短信收不到了。但骚扰者找到了一种更直接有效的方式来攻击他——匿名信件。当地许多人都知道夸利亚雷拉的住处,于是他家的信箱每周都会收到几封匿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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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利亚雷拉回忆说:“里面是裸露的女孩照片,并控诉我为恋童癖,还说我睡过她们。那些照片显然都是从网上下载的。”

“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糟糕了,但我父母的情况更为严重,他们比我看到的要多得多。”

夸利亚雷拉的父母收到了更多类似的信件,但他们都没有告诉儿子,避免让他分心。“当我问他们的时候,他们会说什么也没收到。事实上,他们经常收到这样的信件,我们家里有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上百封的威胁信。”

皮科洛告诉夸利亚雷拉、他的父母以及朱利奥不要和任何人谈论这件事情,他本人将亲自接手此案,任何泄密都可能妨碍他的调查。他会继续收集证据、整理报告,然后将它们上交给警察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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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里奥的沃达丰商店

但威胁信没有停止,污蔑的内容越来越离谱,称夸利亚雷拉与克莫拉犯罪组织同流合污,参与贩毒,以及操纵比赛。还有一次,父亲维托里奥收到了一封信,信中的照片是一个贴有夸利亚雷拉照片的棺材,并附有文字:“维托里奥的儿子将被杀掉。”

夸利亚雷拉还回忆到:“有时当我们离开家,我的家人和我都会感到焦虑。如果跟踪狂在城里发现了我们,他就会用公用电话骚扰我的父亲或给他发匿名短信,告诉他,他们知道我出去了,我的生命有危险。”

“有时甚至是死亡威胁:‘我知道你儿子今晚在那不勒斯,我们要开枪射他的腿,我们要将他击毙。’”

当夸利亚雷拉和他的朋友外出时,维托里奥仍然会收到短信威胁。“然后我父亲会打电话给我的朋友,以确保我还安全。”夸利亚雷拉说。

皮科洛认为骚扰者很可能是夸利亚雷拉朋友圈内的人,而夸利亚雷拉也非常相信皮科洛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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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在我们收到的信中,会提到一些真实发生的个人琐事。所以我们开始怀疑周围的每一个人——身边的朋友,那些走进商店的人。生活变得越来越难了。在训练结束后,我会对周围的人都怀有疑心。”

“这很痛苦,因为总有网友会相信那些污蔑的内容,于是我会担心别人将怎么评论我。另一方面,我知道我是无辜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做过那些事情。但是,骚扰者会制作假网页,网页上面全是网友对我的负面评价,然后列印出来寄给我。”

“我试着上网搜索这些网站,但什么也没找到。”

皮科洛说,他一直在帮忙删除那些诽谤的帖子和网页。而夸利亚雷拉也很感激皮科洛的忠诚和协助。每当皮科洛需要比赛球票、签名球衣或进场观看训练时,夸里亚雷拉都欣然答应。

然而,不可避免的是,夸利亚雷拉在场上的表现开始受到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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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思绪在别处,”他坦承,“我无法专注在足球上,因为我总是担心有危险,我很害怕,很少出门,即使外出,我也会不停回头看是否有人在跟踪我。虽然我每天都在训练,但内心非常混乱,这不是一两天的事,而是持续了好几个月。这些事情很让人费神,它使你疲惫不堪。”

“那段时间我经常哭泣,”夸利亚雷拉承认,“原因是我很痛苦,我不明白是谁对我做的。我为我的小侄子都感到害怕,我担心他会在上学时遇到危险。我会想,是因为我,才让他也经历了这些。我感到内疚,即使我什么都没有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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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利亚雷拉说,自从他加入那不勒斯后,他每天都和球队主席德·劳伦蒂斯交流,他们的关系十分亲密。但尽管他很想将事情告诉主席,但他还是相信皮科洛的话,保持沉默不告诉任何非相关人士。

后来有一天,德·劳伦蒂斯打电话给夸利亚雷拉让他搬到离球场更近的地方住,夸利亚雷拉对此感到很疑惑。主席表示:“那样会让你更平静,可以专注于足球。”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建议?夸利亚雷拉想。队友根纳罗·耶佐和路易吉·维塔莱也住在他附近,但他们没有被要求搬到离球场更近的地方。难道是德·劳伦蒂斯听到了有关恋童癖的谣言?还是黑手党的那些?或者是操纵比赛的指控?夸利亚雷拉不敢找主席询问,因为这可能会影响调查。

“那几天主席每天都打电话给我,最后我还是听从了建议,离开家住到了一家酒店里。然而,在那以后,主席就再也没给我打过电话。”

夸利亚雷拉担心的事情成真了,他后来得知:“寄给我的那些威胁信,那个人同时还给俱乐部送了一份,信里还说我在派对上和黑老大们一起吸食可卡因。在一次前往瑞典的客场比赛之前,那不勒斯通知我不用一同前往,因为我被租借到了尤文图斯,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在只为家乡球队效力了一个赛季之后,2010年8月,夸利亚雷拉被租借到尤文图斯——那不勒斯的直接竞争对手。次年6月,尤文图斯以1050万欧元将他买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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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不勒斯的球迷来说,我从英雄变成了叛徒,人们不再爱我。”球迷们认为他转会尤文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当他转投550英里外的“死敌”后,球迷们将愤怒转向了夸利亚雷拉在斯塔比亚海堡的家人。

“你就是一个妓女!”夸利亚雷拉的母亲苏珊娜经常听到这样的辱骂。

网上也有对夸利亚雷拉的各种恶意评论:“你要是回到那不勒斯,我们就揍你一顿,混蛋!你是当代的犹大,蛀虫,你是一个雇佣兵,我希望你在尤文能拿到冠军,不过付出胫骨,腓骨和屁股重伤的代价!”

夸利亚雷拉的骚扰者并没有因此消停,继续往他家里寄恐吓信,有些甚至还寄给了尤文图斯俱乐部。

“在(写给我的)信中写道,人们在谈论我,在焚烧我的球衣。这使我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我很恐惧。这就是我远离社交媒体的原因,因为我害怕一切。很多时候我在训练,在健身房,但是我的脑子里想的都是在那不勒斯的家人,担心他们会发生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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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夸利亚雷拉回家看望家人和朋友时,他不得不乔装打扮,从而避免在大街上被认出后受到辱骂和侮辱。“有时候,我身边的人会做出回击,但我总是尽量避免与那些人起争执……我期待有朝一日可以告诉他们一切。”

夸利亚雷拉感到越来越挣扎。而“皮科洛总是说:‘马上就要破案了。’他甚至给出了一些名字。”夸利亚雷拉透露。

“找到幕后黑手的意图比放弃的欲望更强烈。”

与此同时,皮科洛对门票和签名纪念品的要求也更无度。但夸利亚雷拉认为:“既然他帮我解决了问题,而且又是朋友,我就必须有所回报。他有时会给我发电子邮件,但主要是和我父亲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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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在五年的折磨后,夸利亚雷拉的父亲维托里奥嗅出了端倪。

有一天下午,皮科洛与维托里奥在咖啡厅见面。皮科洛告诉维托里奥,他也收到了威胁,骚扰者知道他是案件负责人。

当两人喝完咖啡准备道别,维托里奥倏然转过身来,喊道:“拉斐尔(皮科洛),等一下!让我看看跟踪者发给你的短信。”

皮科洛将手伸进口袋里作势找手机,然后不自然地道歉说他把短信给删了。维托里奥先是脑袋一懵,然后瞬间就怒了,他和他儿子信任的警察竟然把对案件至关重要的证据删了?

或许是出于父母的本能,维托里奥立刻对这位警察起了疑心。他打电话告诉儿子:“我认为跟踪狂是皮科洛。”夸利亚雷拉却回答说:“我们都被这件事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不要怀疑自己人。”

但维托里奥很敏锐,他随后前往警局找到另外一位警察咨询案情,并展示了所有的证据。

然而,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警局根本没有这宗案件的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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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科洛所在警局

警方迅速对皮科洛展开调查,最后真相大白:那个污蔑恐吓夸利亚雷拉的人就是皮科洛,他被判处4年零8个月的监禁,刑满后五年内不得担任任何公职。

夸利亚雷拉与家人终于能将他们多年来所承受的痛苦诉诸于众了。

2017年2月。在桑普多利亚1-1战平卡利亚里的比赛中,已经转投桑普多利亚的夸利亚雷拉在比赛中破门得分,赛后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落泪,因为意大利检方终于还了他的清白。

“我肩上的重担放下了,正义最终占了上风。过去这些年我倍受折磨。因为警方的调查我一直不能对外披露,我必须忍受外界的误解与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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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接受采访时夸利亚雷拉仍难掩泪水

“对我来说,这是一种重生。因为远离家人,我总在担心坏人会伤害他们,所以也影响到了我在球场上的表现。我试着表现得像个职业球员,但不安感总会作祟,终于在上周五之后,我的生活平静多了,我现在真的只是想过一段简单平淡的生活,我也相信我能够做到。”

在了解到夸利亚雷拉噩梦般经历的真相后,那不勒斯人消除了对他的敌意。3月12日那不勒斯对克罗托内的比赛中,那不勒斯球迷在看台上打出一条巨大横幅:“你曾历经地狱,却不失尊严,我们拥抱法比奥,这片土地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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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勒斯的死忠球迷们还为夸利亚雷拉编了一首歌,歌词写道:“你知道,很多话伤害了你,企图将你击倒,现在我们明白你为什么去尤文图斯,亲爱的法比奥,请原谅我们,冠军。”

夸利亚雷拉在听说那不勒斯死忠欢迎他回归后,给予了回应:“我在那不勒斯还有未竟的事业。如果我能回归,那就太美妙了,即使不能,只要他们还能想起我,我就很感激了。当我回顾我的职业生涯,回顾在那不勒斯的时光,我总感觉有遗憾。这种感觉就像你面对一个空门,正准备起脚射门,却被别人把球断掉了。”

在真相大白后,夸利亚雷拉曾被问到:“究竟皮科洛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夸利亚雷拉回答道:“我们的结论是:这是他的事情,他有精神疾病,他想让他偷窥的人感觉需要他。然后就能使我们与他在一起,让自己感觉被重视。”

“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他一定是疯了。他的妻子是一名律师,还有两个成年的孩子。我不知道他的人生遇到了什么问题,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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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给你带来了什么改变?有媒体这样问夸利亚雷拉。

这位意大利国脚说:“我很难再相信别人,尽管不是每个人都像皮科洛那样。我的性格一直是很安静,很内向的。现在,当我遇到新朋友时,我会小心翼翼,尽量保持距离。这很正常,因为这样的经历会留下创伤。我觉得如果保持些距离,我会更安心。”

如果你遇到皮科洛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会怎么反应,”他平静地回答。“这不是一件值得宣扬的事情,但我内心对他感到憎恨。”

你认为你能原谅他吗?

“不,”他回答道。“不,没有人能还我过去这些年失去的平静和幸福。我也没对他做过任何令他要报复的事情,这些都是他邪恶的内心驱使他去做的。”

在警方深入调查后发现,皮科洛骚扰的对象不只夸利亚雷拉一人,他同时还对当地其他一些知名人士以类似的方式进行骚扰和污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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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于夸利亚雷拉来说,地狱般的折磨终于迎来了光明。

如今,每当他回到那不勒斯,再次步入圣保罗球场。尽管是以对手的身份,但那不勒斯的球迷们都会用爱欢迎他们的英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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