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富沙廟前有一賣棺材客人葉乾,是福建連城人,內心奸詐陰險,極貪極殘。住在城外,專門一心謀害孤單客人。正好有浙江開化客人方瀾,販得帶色的綢緞兩擔,價值百餘兩銀子,來店借歇。已是二更時分,城門俱閉,無人看見,挑夫放下轉大洲去了。葉乾見其財物重大,即擺設了美酒佳餚,盡心把客人灌醉。方瀾行路辛苦,喜歡飲兩杯提提神,於是開懷痛飲,不一會就喝的大醉,不省人事。葉乾即將客人勒死,丟屍後園井中,絕無人知。
兩年後仍然有開化一客人,亦姓方,名廿五,少年人物,內心卻謹慎許多,裝載各樣貨物,到建寧發賣,在富沙廟左邊滕清一店中安下。一日賣貨,看見對門裁縫店有一婦人,生得十分美麗,芳容可挹。方廿五問店主曰:“此是何人妻子?”滕清一曰:“此是邵武縣裁縫施明妻子江氏。這施明極是好手藝,做得好衣服。”方廿五得知於心,色慾不能禁止,乃多買羅緞綢絹,來店便請施明裁剪。裝做款待甚厚,言語中絕不涉及女色。但綢絹等項若有剩的,經常說:“師父家有妻子,可拿去做鞋面,我一個客人留下也無用處。”施明十分高興,但遇時節,也就得常常來往飲酒。一日,方廿五思慕江氏不得就手,於是染了相思,其病甚重,各處帳目便不能去收取,乃寄書回家,叫父親方廷來店管帳。此時,施明卻有兩月未到方廿五店內,一聞其病,遂往店中來看其病。
廿五曰:“我的毛病時間拖久了,日夜思念兄臺,很少說心裡話。今日得見,真是是萬幸!”施明曰:“有何心裡話,但說不妨。”廿五曰:“小弟此病除是兄肯醫救,方才能安痊。不然不可救矣!”施明曰:“小人原不知醫,如何能救?”廿五曰:“只要兄肯救,其病不難。”施明曰:“只要是我幹得的事,無不盡心,況且你常常照顧小人生意,恩德非小,豈有不從之理!”廿五曰:“感謝兄臺肯救我的毛病,先給你白銀十兩為做為酬謝。待病安痊,還當厚謝。”施明曰:“小人本不知你到底是什麼病,怎敢受此銀子?”廿五曰:“你只要歡喜受過,我方敢說病症。”施明乃拜而受之。廿五即下床跪著說:“我病非為別的,只因相接你的妻子,妄想成此症候,心中不能放下。你能否惠賜一宵讓我和你的妻子同床共枕,則虛火自消,始可服藥。”施明思之良久,才慢慢回答說:“我心裡雖然不敢推辭,但不知妻子意思如何?”廿五曰:“你既然不在意,想必你妻子也會答應。”施明曰:“我先回家問問看。”
施明到家,故意裝作不高興的樣子,坐在那裡不說話。江氏向前問道:你平日回來都是歡天喜地,今日何事煩惱?”施明曰:“今日有一事難對你說。”江氏曰:“夫婦一體,說之何妨?”施明曰:“今早我去看方客人病,他說只為愛上你不得相見,故染此相思病症。要你同宿一宵,方可救得。已奉紋銀十兩在此。我念主顧,一時答應了他,但未知你意下如何?”江氏曰:“方客官本是個少年君子,且得他照顧甚多,今日病危,救他亦是一場自己知道、不令他人知道的功德事。何況他盡禮求合,原非妄自行奸。你既有心,我當從命。”施明得了妻之言,遂往方店報知,約定今宵相會。廿五得了約期,心中不勝歡喜,病遂減去一半,只得日晚,便去成親。誰想到晚,適逢父親方廷家中到了,廿五不敢離身,遂失其約。
施明是夜往別處去了。江氏在家修飾晚妝,明燭整饌,專候方客。等到二更,於是倚門懸望。對門有一漆匠甘燃,乃福州人,看見江氏,遂暗藏一把刀,向前戲之曰:“更闌夜靜,娘子倚門等什麼相好的嗎?”江氏曰:“等候我家官人,你休要胡說。”隨即進去。甘燃即跟到房內,笑曰:“你丈夫今晚在大洲耍去了,斷不回來。我今來陪你同宿一宵,永不敢忘大恩。”江氏大罵曰:“死畜生敢如此大膽!明日官人回來,決不輕放過你!”甘燃曰:“你不從我,我便殺你!”江氏曰:“你殺來我看!”甘燃恨其不從,於是將江氏一刀砍死,割落頭來,走出門前。甘燃平常痛恨葉乾不肯把棺材賒賬給他埋葬他的父親,於是把頭吊在葉乾門首鋪上。葉乾早上起來大驚,連忙取其頭丟在後園井中,寂靜沒有人知。等到第二天早晨,施明歸家,見妻被殺,頭也看不見了,大哭大恨,於是往廿五店中哭著說:“你心這等狠毒,要我妻子救命,緣何把她殺死,頭也不留?”廿五全不知情,連忙辯解說:“我昨晚因家父到了,相陪至今,並未曾往你家去,奈何冤屈我殺人啊?”方廷亦辯解說:“小兒昨夜陪伴我,頃刻未離左右,怎麼說他殺你妻子?”施明大罵曰:“必是你這老賊,恨你兒子因我妻致病,故殺我妻,以絕你兒子的妄想!”於是寫狀往邵太爺處去告:告狀人施明,系邵武縣人,告為活殺妻命事。淫惡方廿五,嫖賭飄蕩,窺妻姿色,無計成奸,積思成病。伊父方廷,深懷忿恨,本月十九夜,挾刀瞰身出外,潛入妻房,砍頭匿無蹤跡。乞天究還妻頭,斷惡填命。激切上告。
方廷聞告,心中十分憂慮,深責廿五曰:“你不能務本,又不能保身,今又累及為父,你心何安?施明告此大狀,你將何以對理?”廿五被父大罵,乃不得已,只得帶病入府訴狀。
訴狀:客人方廿五,系浙江開化人,訴為辨冤事。痛身孤客,病害相思,用銀十兩,買施明妻江氏救病,約以夜會,尚未出門,適父方廷遠到,未敢赴約。當夜明妻不知何人砍死,盜去頭首,嫁禍身父。哭思子買姦情,豈容父識?姦情既遂,安忍殺人?懇洞燭冤情,生死感恩。叩訴。
邵府尊準了方廿五訴詞,遂出牌拘原、被告赴審。施明曰:“我妻從來沒有與外人有交往,左右鄰里人人通知,只因廿五貪戀我妻成病,給了我銀子十兩私下求買奸,我妻身既遭受了汙辱,妻命又喪,妻子的頭還不在,若不是廿五恨殺我妻,必然是方廷懷怨下此毒手,怎麼能推給他人呢?”廿五亦說:“我若恨殺他妻子,當在未遂這個心思之前。今既明白將銀子給你們夫婦,何故又去殺她?況此私情,我父初到,怎麼能夠得知?殺你妻的,必是仇人。”邵府詢問其左右鄰人,眾鄰居都作證說:“此婦平常沒有與外人交往,不知何人殺死。即廿五買奸之情,當初亦只施明自知,他人全未識得。”邵府尊曰:“此婦平素既然是平生清潔,又無外交,獨廿五買奸,必是廿五害她性命。好將頭來還他,免得受刑。”
廿五泣曰:“他人殺死他妻子,我哪裡去討頭來還他?”邵府尊曰:“你不招認,叫將夾棍夾起來!”廿五死也不認。邵府尊曰:“且將監候再問。”
到了一載,適楊大巡委郭四府清理刑獄,方廷乃置酒邀施明飲曰:“我兒與你平素相好,決不忍心害你妻子!今你妻子死了也不能復生,不如擇個上等的女子,我出禮銀與你續絃,你去府中遞一息狀,放我兒子出來也罷!”施明答應了,果然到府遞撤訴狀。正好郭爺到堂,傳眾囚去審。“見施明準備撤訴,於是不允許其撤訴,說:“人命關天,怎麼能輕易撤訴?我當為你問個明白!”即發牌拘其鄰居問道:“婦人平生不與人通情,獨許廿五買奸,則殺之者必廿五也,定下來準備讓他償命!”即將廿五重打三十收監。隨即安排皂隸周泮說:“你去街上密訪,看有誰人說廿五死罪冤枉,即拘捕過來見我。”周泮上街去,見人人皆說:“此婦被殺不明,又失去了頭,若謂非廿五殺他,那個夜裡又沒有其他人,著實可疑可怪。”甘燃有一徒弟問甘燃說:“廿五被判死罪,不知可妥當?”甘燃喝道:“莫管閒事,只管做你的漆,世上屈了多少人?”周泮聽得甘燃罵徒弟,即把甘燃拿見郭爺。郭爺遂命周泮取重夾棍過來,將甘燃夾起,大罵曰:“施明妻子分明是你強姦不從,殺傷其命,砍去其頭,你好從實招來!”甘燃硬受其刑,口叫平白冤枉。郭爺曰:“方廿五不合買奸,我故打他三十,豈是真要讓他償命?你今快把婦人頭交出。不然活活夾死你!”甘燃情知理虧,又受刑不過,只得招曰:“委實當初是我見她倚門待人,我不合持刀趕去調奸不從,因此殺了。其頭彼時掛在葉乾鋪上,後不知丟了何處。”
郭爺即差周泮,拘得葉乾來審曰:“去年七月十九夜,甘燃殺死施明妻子,將頭掛在你的鋪上,你埋在何處,從實說來,好問甘燃死罪。”葉乾見說甘燃殺人,與己無干,一時忘記自己謀死方瀾,屍首亦丟在古井,遂直應曰:“當日清晨,見一婦人頭吊著鋪上,恐有禍患,悄悄丟在後園古井。”郭爺遂差仵作下井取頭。不想先取一副頭骨,後取一副全屍,一齊回報郭爺。郭爺見了,先驗施明妻頭明白,後問葉乾曰:“此全屍必定是爾謀殺的。如實招來他是何州、何府人氏?你在何年、何月、何日下手?一一招來,免受刑法!”葉乾心虧,曉得冤債來到,便一直招認曰:“前年三月間,開化緞客方瀾,黑夜挑兩擔羅緞到我店中,當時不合將他謀殺,棄屍古井。”廿五聽說,大哭曰:“方瀾是小的至親叔子,拿我父本銀二百餘兩出販羅緞,不知死在何處,今日方知明白。”廿五磕頭謝郭爺日:“因究江氏之死,得見叔父之屍;江氏之冤得明,叔父之仇亦報。固是天理昭彰,實謝老爺神明!”郭爺遂將甘燃、葉乾各打四十,上了長板,秋後處決。葉乾家財追給方廿五變賣,甘燃家財追給施明娶妻。廿五不合將銀買奸,誤傷人命,減一等罰谷五十石入官。餘皆免究。判曰:色、財人所同欲,一貪便壞法繩。故財示苟得之戒,而色謹非禮之求。今葉乾財利迷心,兇狠存性。瞰客人方瀾夜至無人,見其羅緞價重,遂行毒酒,縊死其身,遺屍古井。情發於江氏之頭,實天理之不容昧也。斬罪奚疑?
甘燃身為漆匠,不思色非己者休淫,乃於暮夜妄思江氏之容,持刀挾奸。恨其不從,即砍其頭,而置之葉乾之門。
此蓋欲貽禍報私仇,而思逃己實罪也。如此梟惡強姦固不可赦,而殺命猶當重刑。方廿五不合買奸傷人之命,施明不合賣姦以致妻之亡,各宜杖懲供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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