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福娟:一世情緣(散文)

三生石上||張福娟:一世情緣(散文)

我去了終南山。不是求佛緣,而是想斷了對他的痴念。

和他的相逢、相識、相戀,是三月的桃花遇上春雨,註定美麗悽迷,落紅滿地。

或許是天註定,或許是前世今生的糾纏,又或是命運使然……讓我們的交集往往反反,最後化成泡沫雲煙。

第一次相見。

是那個炎熱的夏季。我們共同進了一家歌舞團。他是男生高聲部,我是女生高聲部。芝蘭玉樹的身姿,善良和曦的面龐,他單單往那一站,不動不響,就已經是從煙雨濛濛中走出的大家公子——溫潤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他站在我身後。唱歌發音時,我好像都能聽到他聲帶抖動的聲音。噴出的綿長氣息好像能帶動我的髮梢在飛舞。這麼近的距離,又那麼遠。我們從沒有打過招呼,說過話。偶然四目相對時,也是彼此微微一笑,淡若羞花照碧水,然後擦肩而過。

那段無言的路,走得並不是太長。由於種種原因,歌舞團解散了。我們也隨著音樂的杳杳而消散於紅塵之中。我一度認為,我們都是彼此人生中的匆匆過客,無非是露水寂會姻緣。

緣來緣去緣如水,花開花落終有時。在時間這個無涯的荒野上,我們有了第二次的相逢。

那年的金秋,我去了北京的香山。我希望那裡如火的楓葉,能夠把我的夢燃燒。我一心追求的事業,苦苦埡過的青春啊,一不小心成全了她人的成功。我傷心地逃了。那一片一片紅於二月花的楓葉,是否能埋葬了我的過去?

老天,在給我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也給我打開了一扇窗。我再次遇見了他。

“姑娘,哎!姑娘,這是你的髮簪嗎?”一個清朗逸陽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手拈一朵小巧精緻的楓葉,在那個充滿陽光的午後,緩緩的扭轉了身,扭轉了整個人生的轉盤。

他站在我的眼前不遠處。十月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身上留下斑斑駁駁的陰影。風來。樹動,葉晃。他也在晃動的迷離中,美成一幅畫,醉了秋色。一身修身的天藍色長款風衣,腳蹬一雙短式皮靴,踏著滿地的楓葉,在那個溫暖的午後,面帶微笑,不緩不徐地姍姍而來。他掌心裡擎著的那個草綠拙樸的古典玉簪,不正是我的“遺落”?

“你還是這樣不小心。”他輕輕地打趣道。

我呆呆傻傻地仰望著他,如夢幻泡影。我想著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傻極了。“你,你認識我啊?”我喃喃道。

他濃黑的雙眉幾不可見地皺了皺。我好像聽到有微微的嘆息聲從他嗓子眼飄散出來,又不那麼真切。不知道他到底在愁嘆著什麼,又或是什麼都沒有做過,一切都是我的錯覺?

他看似無奈地說“看來,有些事有些人,我得幫你在過去裡找找。不然,你會認為我是故意搭訕的登徒子。”

我接過他遞給我的簪子,和他並肩走在北京的香山。香山上,火紅的楓葉,和著北來的長風,捎來瑟瑟的秋音。南飛的大雁早無影蹤,他卻來到了我身邊,給我講述過去的故事。

娓娓動聽的聲音如清泉般流過我心靈的河床,沖刷了歲月遺留的塵埃,讓我明白了很多。我之前總是認為他不認識我,他不知道我……誰知,一切都是假象。

他說:“你還記得嗎?——有次,為了演出,你穿了一雙恨天高的高跟鞋。在進階梯禮堂時,你在門口崴了腳,頭磕向門框的那刻,是誰用手掌擋開了你的額頭?”

他說:“你還記得嗎?——有次,你穿了一條白色連衣裙。裙子後面盛開的朵朵紅梅,讓你在凳子上坐了好久好久。是誰落下了上衣?你又用誰的上衣系在腰間走回了家?”

他說:“你還記得嗎?……”

他的聲音把我送回了那個有著合唱團,有著我和他的夏季。一切好像夢境般。我真的錯過了很多、很多。

我記得那次地崴腳。但我不知道是誰用手輕觸了我的額頭。從驚慌失措中抬起頭,我只看過拐角處那抹模糊的背景。

我記得那次的紅梅開。我以為我身後不遠處的那件上衣,是誰粗心大意不小心而為之的結果。

我記得……我都記得。但我不知道那是誰在幫我,不知道一切都是刻意為之啊!

他看著懵懵懂懂的我,無奈且憐惜地說:“你這樣粗心大意,沒有我在你身邊如何是好?給我個男朋友的身份,讓我站在你身邊陪伴你、照顧你好不好?我不捨得放你一人面對生活。”

我的眼裡蓄滿了淚水。我的心在不停的激盪。我告訴自己,要沉著冷靜,可是說話時,嗓子眼好像塞了東西般的沙啞、低沉。

我說:“那你今天來……”

他不等我問完,就告訴我說:“今天我是故意找你的。我通過她人知道了你的行蹤。”

“你喜歡我什麼?”

“喜歡你憨,喜歡你傻,喜歡你粗心大意,喜歡你的一切。”說這些話時,他眼睛明亮地發出光來,直照人心;又好像一汪清泉,讓人溺斃其中。

我的防線是那麼地脆弱,我的心是那麼容易地被打動。我被眼前的他,勾得神魂顛倒,不知今夕是何年。不自覺地點頭說:“好”。

我本來還想問他“當時你怎麼不追我?”

我本來也想問他“你會一直對我好嗎?”

但,這些還有什麼重要的呢?我們現在彼此擁有著,就夠了。

那年,在十月,在北京,在香山。我們相愛了。

回到家,回到單位,身邊卻多了他。在他噓寒問暖,溫柔以待的日子裡,歲月裹挾著密般地往前走著。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我突然收到了從杭州某傳媒公司發來的一封email 。那是我去香山前準備跳槽的佐證。本來以為石沉大海,杳無音訊了,誰知它卻在出其不意處等著我。

我彷徨著徘徊,憂鬱著迷茫。到底該何去何從,愛情和事業成了我難為地選擇。在數日地掙扎下,我南下了。偷偷地,像懦夫一樣。沒有和他告別,不是不敢,是不捨得。怕生離的場面傷了流年,怕生生隔斷的溫暖傷了我的心菲。

我初到杭州,忙著租房,慌著就業。忐忑不安地同時還在不斷地慶幸,他沒有發現呢!沒有發現我已經離開了家,離開了他。他每天晨起夕歸,照樣短信殷殷叮囑著“別忘了吃早餐。坐車要小心。”照樣說著“沒有我,你一定切記粗心大意,注意安全。早餐要吃,身體要鍛鍊。不管你多胖,都會是我一直愛著地樣子。”我在哭著地同時,也在偷偷地躲著笑,因為我有他。

日子不好不壞地過著,除了我想他,相思入骨。 農曆年的前幾天,杭州下了場如北方老家似的大雪。偌大的西湖,四周佈滿了看雪賞景的遊人。斷橋上的積雪,被如織的人流踩踏地支離破碎,雪不是雪,水不是水。真是斷橋殘雪,西湖眼淚。西湖的水裡,薄冰初覆,載著那一大團、一大團的雪,有地消融在水裡,有地隨風飄蕩。我獨自遊蕩在斷橋,想起了白娘子和許仙的愛情,想起了我和他。心裡默默唸著,我們一定要執子手、共白頭、長相守,千萬不要雷峰塔裡的悲劇上演。誰知,竟會一想成讖。

那天的風很烈,把枯樹搖地似群魔般亂舞。看著身邊走過的一對對戀人,我愈發地想他。他要是在我身邊該多好。他一定會攏著我的大衣說:“天那麼冷,釦子怎麼不好好扣好?”他一定會邊揉搓著我的手,邊說:“你的手好冰,快把你的手放我兜裡來。”他一定會說“走累了嗎,要不要我揹你?”……

當我看到站在我租住小屋門前的那個人,所以的思念都化作了相思淚,哭的抽抽噎噎,不能自控。他緊緊地擁抱著我,緊緊地,我好像聽到我的體骨都在咯咯做響。我窩在他的懷裡,感受著久違的溫暖與愛意。他親吻我的發頂,我的額頭。嘴唇被他含在嘴裡允吸,啃噬,疼至麻木。他生氣了嗎?氣我的不辭而別,氣我的沒心沒肺。他說:“傻丫頭,我怕了。從沒有這樣怕過。我以為你丟下了我,不再要我。”

他在我租住的小屋住下了。不過楚河漢界,涇渭分明。有他陪伴的日子,靜好恬適。眨眼間,就到了年後上班日。

我問他:“你是不是要走了,回去上班?”

他說:“工作辭了。”

“為什麼?”我想著可能是我的原因,但又不是太敢相信。他雖然虛長我沒幾歲,公務員出身的他,已經是局級幹部了。

他雲淡風輕地說:“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難道怕我養不活你啊?”

不敢置信的同時,我不顧羞赧地說:“我們結婚吧,我養你。”

他如沐春風地笑了。食指點著我的鼻尖寵溺地說:“傻丫頭,求婚都是我們男人乾的事。況且啊,我現在已是你的頂頭上司,你敢養我嗎?”

幸福來得這樣猝不及防。不過,它只是敲打了一下我的門窗,我還沒來得及擁抱,它就成了我一輩子的情殤。

“五一”前夕,他求了婚。婚期定在國慶節。結婚那天,天幕上好像撕裂了一個大口子,雨水從裡面傾斜而下。我的眼皮一直不停地在跳,心慌慌著沒有著落。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著。我煎熬著等過一分一秒,一小時……等啊等——等來的是噩耗。

他走了,永遠的走了。一身白色的西服上,殷紅成片。白色的婚車傾斜在斷橋附近。在漫天大雨中,我摟著那個漸漸沒有溫度、漸漸僵硬的身體,不知道流淚,不知道哭泣。我想著,他只是睡著了。

終南山上。我看著一朵白雲追逐著另一朵白雲;一棵大樹傍依著另一棵大樹;一枝鮮花芬芳著另一枝鮮花……而我的他呢?

“了靜,該回去用齋飯了。”不遠處,師姐在喊我。

我摸一把眼角的雨露,吸一口冷冽的長風,翻動著手裡的佛珠,緩緩地轉身,向千年古剎裡,深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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