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伊芙》編劇自編自演,內心獨白造就了《倫敦生活》

由菲比·沃勒-布里奇(Phoebe Waller-Bridge)集編劇和演員於一身的《倫敦生活》第二季,在豆瓣上獲得了9.5分的超高分,比2016年第一季的8.7分還要高出去將近一分,不能不讓人對這個才華橫溢的女性創作者再度刮目相看。

《杀死伊芙》编剧自编自演,内心独白造就了《伦敦生活》

《倫敦生活》女主角。圖源網絡

而去年由她編劇的《殺死伊芙》(Killing Eve)同樣以罕見的“殺手/偵探”雙女主人設為近些年歐美主流文化圈掀起的“Girl Power”旋風再添了一把火,甚至成功地把亞裔女演員吳珊卓送上了美國主流電視獎視後的寶座。

相比於日後BBC為《殺死》投入的大製作成本,每集只有半小時、一共只有六集的《倫敦生活》更像是菲比的小劇場實驗,但憑藉其短小精悍、節奏緊湊、頻出的金句與新鮮的題材,2016年這部劇剛一開播就得到了許多小眾劇愛好者的支持。而最大的看點也是特色之一便在於女主角不斷地“打破第四堵牆”,衝著觀眾喋喋不休自己對當下所發生事情的真實心聲。無論是在與人親密的時候對對方的辛辣吐槽、家庭聚會時對客套無聊話題的犀利點評,還是直言“愛上一個人時的內心活動”,形式上的新鮮都讓觀眾大呼過癮。畢竟上次我們看到這麼肆無忌憚地對著觀眾掏心掏肺的,還是匆匆收場的《紙牌屋》裡由凱文·史派西扮演的下木總統,為我們撕開了華盛頓晴空下政治黑暗的一道裂縫。

如果說布萊希特式的“打破第四堵牆”是提醒人們保持清醒審視的態度、跳出令人盲目的客廳劇,那《倫敦生活》女主角更為頻繁地對著攝影機和觀眾說話,在沉迷與自我意識之間跳進跳出,更多了幾分女性“私小說”的意味。而這種把“潛臺詞“和“內心OS”擺到光天化日之下的敘事策略,與創作者所想要剖開的中產階級與現代社會虛假的人際關係恰恰形成了巧妙的互文。而構成這部充滿了英式黑色幽默的劇集的關鍵詞,毫無疑問就是“都市生活”、“現代社會”與“女性主義視角”。

《杀死伊芙》编剧自编自演,内心独白造就了《伦敦生活》

本劇經常有演員直面鏡頭,與觀眾直接對話的橋段。圖源網絡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劇名翻譯為《倫敦生活》是貼切的,女主也多次在劇中吐槽“呃,這就是倫敦”,充滿了又昂貴又奇怪的東西——甚至是人。女主人公第一季中便向我們展示了她全部的人際關係與生活——她在倫敦經營一家以豚鼠為主題的咖啡店,生意冷清瀕臨破產;家庭關係奇怪而扭曲,保守能幹、追求完美、控制慾超強的白領姐姐,和自以為是的酗酒姐夫,以及姐夫十五歲的繼子一起生活,而母親去世後父親轉而與她們的教母結為伴侶,關心女兒們的方法是給她們買女性主義講座的門票;軟弱愛哭、分分合合的正牌男友和形形色色、來來往往的性伴侶,這些稀奇古怪、常常陷入窘境的人物正是英國式喜劇的特點。

相比於這些深陷在虛偽、冷漠卻又無法逃離的都市生活中的人們,女主角看起來是真正自信、與眾不同的,離經叛道的她是追求浮華矯飾的中產生活人群中的異類,是英文劇名“fleabag”本人。她大膽地開與性有關的玩笑、對性百無禁忌並引以為樂,完全不在乎來自男權社會的羞辱與汙名化,在某種程度上似乎是我們今天所標榜的、真正的現代女性主義者。然而隨著她不斷閃回的記憶我們得知,她也有無法直面的隱痛——好友小波的死亡。

小波原本是唯一能夠進入她精神深處的、給予她慰藉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與她對話時、她不會下意識對著鏡頭點評的人。但她正是出於某種不可知的貪婪、空虛、惶恐甚至是嫉妒,與小波心愛的男友發生了關係,造成了小波精神恍惚,車禍意外身亡。所以在第一季的結尾,她在重重自我掙扎中戳破了家人虛假的面具,也最終不得不面對自己表面熱鬧之下、只能通過性來粉飾的情感生活的荒蕪,面對自己的逃避與懦弱。

《杀死伊芙》编剧自编自演,内心独白造就了《伦敦生活》

第一季時的女主角。圖源網絡

經過了第一季“371天19小時26分鐘”的“運動+健康飲食+禁慾”治療套餐之後,第二季的開篇便是這個奇怪家庭繼上季末一地雞毛的、杯盤狼藉的散場後的再度聚首。不變的是家人之間為了面子自我壓抑、粉飾太平的虛偽配方,而變化的是餐桌邊多了一位信仰上帝、卻異樣地直言不諱自己原生家庭問題的天主教牧師。如果說上一季結尾女主角修復自我的力量,來自於小波曾說過的“鉛筆之所以裝上橡皮頭,是因為人們會犯錯誤”的自我原諒,這一季,信奉現代主義品格卻找尋不到突圍方法的女主角終於遇到了那個能夠察覺到她“神遊”潛意識的“靈魂伴侶”,而現代精神與宗教信仰在愛情的名義下發生碰撞,結果是真正的救贖和解脫,還是某種永遠無解的水火不容?這樣的拷問是這一季笑料的主要來源,也恰恰是對於當下普遍於西方現代社會精神危機的顯影。

此外,上一季讓人“咬牙切齒”的父親、姐夫乃至姐姐,在這一季也逐漸袒露出了自己的心聲,終於在不同場合中說出了他們對於女主角的嫉妒——她身上那種繼承自母親的天生的有趣性格,能夠承受尷尬而不怯於表達自我的勇氣,以及極強的修復能力,正是他們極度渴望卻無力實踐的,彷彿一面刺眼的鏡子投射出自己的困窘、失敗、孤獨、恐懼與逃避,也在時時刻刻提醒他們女主角母親逝世所帶來的痛苦,致使他們在深愛她的同時也在傷害和疏遠她。而這份理解,也讓這季在辛辣與諷刺之外,多了幾分英國式家庭的溫情。

相比於上一季處處呼應的細節設計、別有用心的結構架設、夾帶私貨卻只是快速閃現的臺詞,這一季則對觀眾友好了許多,對女性主義視角的滲透也更加直截了當。第三集當中,由英國老派知名女星克里斯汀·斯科特·托馬斯(Kristin Scott Thomas)扮演的貝琳達,在獲得了“年度商業女性”之後,直言作為職業女性所要承受的與生俱來的、無法被男性理解的內在痛苦,以及與這種不平等的痛苦搏鬥所付出的辛勞,而這種性別差異只有等到更年期時才會被消弭,女性才會被當做一個“純粹的生意人”來看待,而男人卻只能通過尋求外在的痛苦,例如挑起戰爭來自我滿足。短短几句臺詞,彷彿給了男權主義者一記響亮的耳光。

《杀死伊芙》编剧自编自演,内心独白造就了《伦敦生活》

第二季中的女主角。圖源網絡

《倫敦生活》是一則關於倫敦大都市生活的寓言,也是一位現代女性的內心獨白,關於她們無處安放的身體與精神,關於她們不被理解、不為人知的內心深處。第一季第一集中,女主角與好友小波在她們的根據地“豚鼠咖啡館”唱了一首歌,其中一句意味深長的歌詞正是,“作為現代女性,我很快樂”(so happy to be modern woman)。創作者也這樣告訴我們,表面的有趣熱鬧與“隨性所欲”並不能為現代女性帶來“真正的快樂”,而在一個男權主導的社會里獲得自己身體和靈魂真正的掌控權也同樣沒有捷徑,有待於每一個現代女性的自我探尋。這條路可能是漫長、幽深和苦澀的,而我們唯一的武器,既來自於我們與生俱來的痛苦,更來自於我們直面和承受痛苦的勇氣。

□王一可(劇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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