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你未長大,我怎敢死?這就是塵世,心裡有愛,但你無能為力

堂姐:你未長大,我怎敢死?這就是塵世,心裡有愛,但你無能為力

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


(一)

昨天,我村馬坪小學的語文考試卷出來了,馬校長微信截圖發給我:看一看你外甥蘭媛媛的考試作文吧,她寫了一篇回憶媽媽去世的作文,看完淚目!

說句殘忍的話,我一直在等她的這篇作文,足足等了一年。這一年,她需要適應突如其來的奔波離亂的生活。

作文滿分25分,考評老師給她打了24分:“我有著一段人生中最痛苦的回憶,它對我是無情的打擊,以及悲傷和痛苦…………在我四年級下冊中午吃完飯的時候……學校有人找我,他對我說,你媽媽倒在河裡死了。這句話生我頓時感到天都要塌下來一樣,壓得我一句話也沒有說…………我回到家時,看見樓底躺著一個軀體,上面蓋著一條被子,但我看不清她的臉,看到的只有一雙蒼白的腳,我想這就是我媽媽。爸爸從廚房裡走出來對我說,以後,你就沒有媽媽了……我的心好難過,就像被針扎一樣痛,就像魚離開了水一樣……我要從這無情的打擊中抬起頭來發誓,以後堅強起來……”。

我把截圖轉發給堂弟,他是媛媛的親舅。姐姐去世後這一年,我們一直為小外甥感到擔心。

我說,內心的痛苦能通過作文寫出來,苦水就流出來,傷痛就治癒了一半。

堂姐:你未長大,我怎敢死?這就是塵世,心裡有愛,但你無能為力

媛媛上學和放學每天要走一個小時的路


(二)

去年,堂姐心梗猝然去世,留下11歲的小外甥媛媛,她和我女兒在同一個班讀書。

媛媛想不到,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上個學,回來媽媽沒有了。

堂姐倒地時,雙手緊抓,鬆不開。最後一刻她肯定還在想,孩子那麼小,她不甘心,放不下。

堂姐勞苦一生,善良純樸,沉默寡言,逆來順受是她留給我最深的印象。

她僅比我大幾歲,從小我們一起長大,送她出嫁,她嫁到我們同村的另一個屯,育一子一女。夫家的婆婆多年癱瘓,公公病弱,她一邊上山做農活,一邊還得回來服伺公婆,日子過得雖然艱難,但很溫暖。

媛媛曾經在作文裡記述往事:“我記得有一次爸爸的腳受傷了,住進醫院,這時剛好是收穀子的季節。爺爺奶奶他們都老了,走不動了,哥哥要去外地上學。家裡只有媽媽一個人收穀子,好辛苦啊!當時我還小,不能去幫媽媽。爸爸在醫院裡,硬是不聽醫生的話,帶著傷回來幫媽媽收穀子。當媽媽問他為什麼回來,他只說,我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到了晚上,我看見爸爸在很遠的地方換藥,我偷偷去看,只見他臉上寫滿了痛苦,明明知道傷沒有好,也要回來幫媽媽。”

然而,突如其來的不幸事件,一件接一件。前年婆婆去世,時隔6個月後公公去世。再隔6個月,堂姐心梗去世。

短短一年多,我們家族兄弟姐妹來回往返於同一個家庭,奔喪了三次,心情五味陳雜。原來三代同堂六口人,轉眼去了一半。

堂姐的母親(嬸孃)近80歲,體弱多病。堂姐的事我們想瞞著她,開始不敢讓她知道,此番白髮人送黑髮人,怕她扛不住。

後來兄弟姐妹們日夜輪流值守,陪她扛過了一生中最悲傷難捱的黑暗時光。

所謂母女連心。堂弟說,以前堂姐回孃家時,總帶著媛媛,三代人睡在同一間房,母女聊到很晚很晚,有時一覺醒來,隔壁還傳來她們的輕聲絮語。

痛失骨肉,嬸孃直接垮下,不斷反覆的一句便是:她孩子還那麼小,讓我替她去啊!

此後,嬸孃身體越來越差,有時連下床走動的力氣都沒有。以前見我時,她喜歡笑。現在見我,講不到幾句話,總忍不住哭。

堂姐:你未長大,我怎敢死?這就是塵世,心裡有愛,但你無能為力

媛媛外婆,我的嬸嬸


(三)

堂姐走後這一年,媛媛每天晚上到哪裡留宿?成了她每天放學後必須面對的一道心酸難言的選擇題。

姐夫經常外出做工,貪幾杯,能不能確定晚上回家還是個未知數。

於是,媛媛每到放學前,總要等她父親的電話才決定當晚去向。

父親不回家時,她到外婆家住,或到村裡叔伯家。父親回家時,她才回家住。

我無法猜想,這個孩子每天站在學校門口,看著同學們三五成群結伴,各回各家時,心情是怎麼一種酸楚。

後來,姐夫不回家頻率太高,媛媛長住外婆家。我們一看不太對勁。對媛媛而言,母親剛剛去世,父親又經常不回家,關鍵時刻父親怎能缺位?

我們擔心對媛媛的心理成長會有影響,便找機會對姐夫做了一回思想工作,要求他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

不料我們做思想工作的力度偏大,結果又朝另外一個方向去了。姐夫是一個自尊心極強的人,他有點極端的認為,他如今落難了,我們看不起他。

思想工作導致的糟糕的結果,不是特殊情況,媛媛不再回外婆家住了。

我有時問媛媛,你不回外婆家,在哪吃?她說,爸爸不回的話,自己在家煮麵吃,爸爸回來就煮飯吃。有時我到媛媛的村裡辦事,向村民打聽媛媛的情況。

鄰居說,這個孩子太可憐,有時晚上見她一個人回家,偌大房子空蕩蕩的,也經常叫她到到鄰居家吃飯或過夜。

另一端的外婆家,每天下午孩子放學時,嬸孃總趴在窗口望著成群結對的孩子從門前走過,倀然若失,她擔心那個可憐的孩子,今晚不知又住哪裡了?吃上飯沒有?

堂姐:你未長大,我怎敢死?這就是塵世,心裡有愛,但你無能為力

山裡的孩子,媛媛和彩妮


(四)

媛媛和我女兒倆老表同一個班,女兒在班裡受欺負時,媛媛總是挺身而出,將對方罵個半死,媛媛的強悍是女兒最敬佩之處。

這一年來,媛媛性格比以前沉默了很多,我連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但願她變得更加堅強吧。

有一次學校開家長會,坐在我旁邊的家長居然是堂姐的兒子(媛媛的哥哥)。當時他還讀中專,一臉稚氣未脫,他見我喊“舅”, 僅一聲,把我喊得心酸透了。

以往他們晚輩喊我時,我總是高興自負,但那一次看著他那張孩子的臉、身份卻是家長,坐在一群白髮蒼蒼的留守老人家長當中。

窗外,媛媛在探頭探腦等著哥哥散會,那情景直接把我擊傷:兩個可憐的外甥。

堂姐:你未長大,我怎敢死?這就是塵世,心裡有愛,但你無能為力

山裡的孩子


(五)

今年,在政府扶貧政策的關照之下,貧困戶的媛媛一家,獲得移民搬遷資格,舉家遷到三江南站易地安置移民區。

姐夫仍然在工地做建築工,媛媛的哥哥畢業了,進入鄰縣融安的交通局路橋系統工作。易經曰,否極泰來,一個觸底的家庭開始慢慢恢復元氣。

這一年,媛媛在成熟了許多,成熟乖巧得令人心疼,她還是個孩子,不該有成年人的成熟,她不願表露任何情緒與痛苦,一如既往。我擔心她心裡難受,不肯講出來,憋著太久會出問題,想著如何把她內心的痛苦引流出來。

於是,我也曾經與學校語文老師溝湧,以寫作文的形式鼓勵全班學生寫出自己的家事,特別是寫與母親父親的感情。

結果,那一次星星之火竟呈燎原之勢,全班沸騰。留守兒童蘭彩妮寫一篇“媽媽,我不想要你掙多少錢,只想要你回來多陪陪我”令我們和老師都感到震撼,在我的發酵之下,引起地方和全國媒體人民網等的關注,最終不少媒體紛紛跑到山裡學校來採訪拍攝。

但我想要的東西,卻沒有出現。媛媛仍然不動聲色,她寫了一篇父親的作文,就是本文中述寫爸爸回來幫媽媽做農活的那篇,很感人。

我和堂弟曾為此深談過,擔心她因此打擊而過早成熟,老於世故,而麻木於親情。

我和老師也多次溝通,讓他們幫留意一下媛媛的心理行為動態。我一直有個直覺,媛媛一定會把那隱藏在內心的苦,通過作文寫出來,我等著。

昨天深夜,微信一響,馬校長兩張截圖發來,我一看,含著淚,笑了。

堂姐:你未長大,我怎敢死?這就是塵世,心裡有愛,但你無能為力

堂姐:你未長大,我怎敢死?這就是塵世,心裡有愛,但你無能為力

媛媛懷念母親去世的作文

(六)

人一旦過了四十,考慮孩子的側重,有時會遠遠超越自身。

這一年來,我在送女兒走路上學時,關於無常的思索很多,有時看著女兒那未經滄桑的背景,不止一次在心裡說,孩子,你未長大,我怎敢老?

每想到這裡,腦海裡總是浮現堂姐在世間的彌留之際,那緊握的雙手,孩子那麼小,她怎能死?

死,有時候不止是死者的不幸,更是生者的不幸。

生者的身心的斷裂無可彌補,生活從此急速轉軌,而且不復回頭。一旦苦難降臨,包括死亡,你得去扛,它不管或老或幼,扛得住或扛不住,都由不得你,生滅輾轉,一切盡交無常,任由命運的鋼輪客觀又殘忍的從身上一一碾過。

或許這就是塵世,你心裡有愛,但你無能為力。

堂姐:你未長大,我怎敢死?這就是塵世,心裡有愛,但你無能為力

留守兒童彩妮,養一條小狗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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