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所只存在8年的大學,何以成為中國教育的珠穆朗瑪峰?


這所只存在8年的大學,何以成為中國教育的珠穆朗瑪峰?


很多專家都說過這樣一句話:西南聯大是世界教育史上的奇蹟!

這所只存在了8年的“最窮大學”,卻被譽為“中國教育史上的珠穆朗瑪峰”

8年時間,西南聯大雖然只畢業了3882名學生,但走出了2位諾貝爾獎獲得者、4位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8位兩彈一星功勳獎章獲得者、171位兩院院士及100多位人文大師。

1

聯大長征


1937年8月28日,本是個平常日子,但因為一封公函而成了中國教育史上的一個特別日子。

這一天,北大、清華、南開三校校長,接到了來自國民政府教育部的公函。公函要求:三校南遷長沙,聯合組建長沙臨時大學。

一個多月前,“七七事變”爆發,硝煙瀰漫的北方,已容不下一張安靜的課桌。

長沙臨時大學舊址11月1日,長沙臨時大學開學。但課桌未穩,部分教授和學生還沒到來,長沙的天空就響起了空襲警報。淞滬會戰失敗,上海淪陷,1937年12月,南京又陷落。日軍進逼武漢,長沙立成危卵。“國家亡了可以復興,文化亡了就全亡了。”為了保住文化血脈,臨時大學決定西遷。“兵分三路,水陸兼進前往昆明。”其中一路,完全徒步,得翻山越嶺3600裡才能抵達昆明。

“中國教育史上最偉大的長征”就這樣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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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征”路上的西南聯大師生清華泰斗陳寅恪的父親,乃著名愛國詩人陳三立。日軍打進北平後,陳三立絕食而亡。陳寅恪正忙著為父親辦喪事,日本憲兵隊卻送來了請柬,邀請陳寅恪到憲兵司令部做客。陳寅恪知道,若拒絕去日偽大學任教,肯定會遭到日本憲兵的迫害。於是,父親喪事還沒有辦完,他就含著悲憤悄然離開了北平,彙集到“聯大長征”的南遷隊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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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現代最負盛名的歷史學家陳寅恪


學者聞一多拿著幾本書,帶著孩子就加入了長征。當時,日本人公開承諾:“留下來教學,照樣保證豐厚年金。”作為教授,像聞一多,可以有保姆、有廚師、有車伕,還可配兩個文書,生活舒適又體面,但他一聲“呸”就拂袖而去。

教授趙忠堯,為把50毫克鐳帶到昆明,冒著殺頭危險,化裝成難民,“天涯孤旅,千里走單騎。”把裝鐳的鉛筒,貼身緊抱在懷裡,坐火車時,數天數夜不敢閤眼。抵達昆明時,胸膛已烙上兩道血印,但趙忠堯卻為此雀躍不已,因為他保全了中國高能物理的全部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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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一多


1937年,北平淪陷時,北大教授鄧一哲的兒子鄧稼先正讀高三。在一次日本人召集的聚會上,鄧稼先怒不可遏,撕掉了日本國旗。當晚,志成中學校長趕到鄧一哲家,“開始追查了,趕快把孩子送走。”臨別之際,鄧一哲對鄧稼先說:“兒啊,你要學科學,學科學為國家。”

鄧稼先逃出北平,輾轉跋涉來到昆明。“我隨後考入了西南聯大物理系。”後來,鄧稼先成為“兩彈一星”元勳。

李政道幾乎和鄧稼先有著相同經歷:高中一畢業就遇上日軍入侵,經歷九死一生,才從淪陷區逃到雲南,進入西南聯大物理系,師從吳大猷,1957年,他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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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2月,“聯大長征”隊伍抵達常德縣。


1938年4月28日,經過數月跋涉,“聯大長征”隊伍終於抵達昆明。這段艱苦卓絕的長途遷徙,在中國教育史上絕無僅有,後人將其稱為“中國教育史上最偉大的長征”。

這一場曠世的文人長征,不僅保存了中國文化的精英血脈,更開啟了中國教育史上的“壯麗探險”。

六天後,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成立,“西南聯大”這個熠熠生輝的名字由此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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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剛毅堅卓


到昆明後,西南聯大沒有校舍,主要租借民房、中學、會館上課。為了恢復正常的教學功能,學校把大部分經費用來購買了圖書和設備。

梁思成、林徽因夫婦來到昆明後,校長梅貽琦請兩人為西南聯大設計校舍。兩人欣然受命,一個月後,一個一流的現代化大學躍然紙上。但這個一流設計方案立馬被否,因為學校拿不出這麼多經費。

此後兩月,梁思成把設計方案改了一稿又一稿:高樓變成矮樓,矮樓變成平房,磚牆變成土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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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西南聯大教授合影。

左起周培源、梁思成、陳岱孫、林徽因、金嶽霖、吳有訓


當梁思成夫婦交出最後一稿時,聯大建設長黃鈺生滿臉無奈地說:“除了圖書館屋頂可以使用青瓦,教室、實驗室可以使用鐵皮之外,其他建築的屋頂一律覆蓋茅草,磚頭木料再減一半,麻煩您再作一次調整。”

梁思成忍無可忍,衝進校長辦公室,把設計圖狠狠砸在梅貽琦辦公桌上。“改!改!改!你還要我怎麼改?茅草房?每個農民都會蓋,要我梁思成幹什麼?”

梅貽琦把圖紙一張張收好,歉疚地說:“思成,以你的大度,請再諒解我們一次。”

梁思成接過圖紙,喉嚨哽咽住了:“你知不知道農民蓋一幢茅草房要多少木料?你給的木料連蓋一幢標準的茅草房都不夠!”

梅貽琦喉結上下滾動,聲音顫抖:“思成,等抗戰勝利後回到北平,我一定請你來建世界一流的清華園,算是我還給你的……行嗎?”

半年後,一幢幢茅草房鋪滿了西南聯大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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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成、林徽因設計的西南聯大校舍


梅貽琦職位在政府可與總理平級,但他賣掉了汽車,辭退了司機,為了組建承攬工程與項目的學生服務社,以賺取外快貼補教師們的困苦生活,他幾乎賣光了自己所有值錢的東西。

1940年後,梅家常連青菜湯都喝不起了,偶爾吃一頓菠菜豆腐湯就是過節。為了回請雲南省主席夫人,梅夫人韓詠華變賣了自己所有的首飾。為維持一家生計,她只好上街擺攤賣米糕。

有次大雨,賣糕的梅太太被淋成了落湯雞。梅貽琦接過籃子,把泡爛了的糕舀到碗裡,一邊吃,一邊抹淚:“詠華,我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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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貽琦


物理系教授吳大猷為給病妻治病,每天不得不化裝成乞丐,到菜市場撿剩骨頭為妻子熬湯。後來,夫婦倆小茅屋遭日機轟炸,瓦缸裡的麵粉摻滿了碎瓦片和泥沙,吳大猷只好把碎缸裡的麵粉捧起來,用洗面筋的方法把泥沙與澱粉洗掉,把僅剩的麵筋留下來作為半月口糧。

費孝通的女兒是在凌晨寒風中出生的,那一夜,日寇飛機埋葬了他所有的家產。身無分文的他,用唯一的西裝裹著孩子,從農民家裡乞來了一件件小破衣褂。

“孩子是穿百家衣長大的。”

後來,費孝通女兒讀大學時選擇了農業,費孝通自己也成了中國農民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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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遭日機轟炸


數學大師華羅庚的屋子被炸後,只好到西郊普吉附近找了個牛圈,把牛圈上頭堆草的樓棚租下來。牛住下頭,華羅庚一家住上頭。

每天很早,華羅庚就拖著瘸腿,步行十幾里路去聯大上課。晚上,又伏案於牛棚潛心研究學術。

老牛常借柱子擦癢,搞得樓棚地動山搖,人坐樓棚上,就像喝醉了酒一般。棚裡更是蚊蝨成群,咬華羅庚充飢。

但就是在這樣的牛棚裡,華羅庚攻克了十多個世界級數學難題,為世界數學史開創了一門新學科——矩陣幾何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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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羅庚一家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中國知識分子素來清高,以談錢財為恥。作為一個深受傳統文化影響的知識分子,為維持一家生計,聞一多不得不掛牌治印,其內心之糾結和痛苦,可想而知。

有一次,兒子聞立鶴不滿父親掛牌治印,怒氣衝衝地責問:“這是不是發國難財?”聞一多聽了,沒有生氣,沉思好半晌,末了說了一句:“立鶴,你這話我將一輩子記著。”

淡淡一句話裡,包含了多少辛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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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一多治印


不少學生從淪陷區兩手空空跑到昆明,失去了家庭支持,幾乎一貧如洗,只靠學校發放的一二十元補助金維生。

學生潘琰總是最後一個去食堂,因為可用飯費一半價格買到鍋巴,那鍋巴一半以上是砂子、老鼠屎,連倒泔水的農民都不要,豬都害怕。潘琰把鍋巴買回去,用開水淘一遍,然後再用鹽巴水泡著吃。

那時候,聯大師生就是這樣清苦。有次朱自清上街,被乞丐追著乞討,朱自清被糾纏得無可奈何,說了一句:“別跟我要錢,我是教授。”乞丐聽到這句話,扭頭便走。連乞丐都知道:“教授教授,越教越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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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校訓:剛毅堅卓


雖然清苦,但師生們一片剛毅堅卓。為躲避日機轟炸,教授們住得很分散。有的每天要步行幾十里路來上課,但從不遲到。劉文典說:“我寧願被日機炸死,也不能缺課。”

孔祥熙撥十萬大洋給學校改善條件,但聯大師生全體投票,一致同意:“將這筆錢捐給昆明人民,以報收留之恩。”

1942年,教育部決定給25位兼行政職務的名教授,每人發放一筆“特別辦公費”,但25位名教授聯名致函拒絕:“抗戰以來,從事教育者無不艱苦備嚐,十儒九丐,薪水尤低於輿臺,故雖啼飢號寒,而不致因不均而滋怨。”

這就是剛毅堅卓,這就是文人風骨。


3

精誠合作


戰亂年代,執掌一所大學,都是一件非常令人頭痛的事。要執掌三所名校組成的聯合大學,更是難上加難。聯合大學,究竟該怎麼管?

一開始,三校校長組成常務委員會,張伯苓、梅貽琦、蔣夢麟三人輪任主席。但三個和尚挑水往往不如一個和尚。

聯大成立後,一系列矛盾開始顯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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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苓、梅貽琦、蔣夢麟


最大的矛盾,就是職位配置。各校教授為此爭得面紅耳赤。情況嚴重時,甚至“群議分校,爭主獨立”。

這時,北大歷史系教授錢穆站出來,說了一句:“此乃何時?”

一聽這話,教授們立即安靜下來。北大校長蔣夢麟接著站起來說:“今夕錢先生一番話已成定論,可弗在此題上爭議,當另商他事。”

從此,再沒有教授出來爭搶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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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校徽


不久,南開校長張伯苓對蔣夢麟說:“我的表,你帶(戴)著。”這是天津俗語“你做我的代表”的意思。然後,他去重慶開辦了南開中學。

不久,蔣夢麟對清華校長梅貽琦說:“聯大校務還請月涵先生多負責。”然後,他也去重慶另兼他職。

就這樣,為了避免三校之矛盾,張蔣兩人把權力“讓”給了梅貽琦。

後來,傅斯年責怪蔣夢麟不管聯大事。蔣夢麟說:“不管者所以管也。一校三校長,好比一條褲子三人穿,如果三個人都去搶這條褲子,來回拉扯,什麼都幹不了,所以只能讓一個人穿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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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排左起:

浦江清,朱自清,馮友蘭,聞一多,唐蘭,

遊國恩,羅庸,許駿齋,餘冠英,王力,沈從文


“蔣夢麟的不爭,成就了西南聯大。如果爭的話,就成西北聯大了。”

抗戰期間,國民政府曾想組建東南、西北、西南三所聯合大學,但東南聯大胎死腹中,西北聯大先合後分,只有西南聯大成功堅持了下來,這既得益於蔣夢麟、張伯苓的讓,也得益於梅貽琦的“公”。

“自從聯大成立,梅公心中就只有聯大,沒有清華。”

清華有庚子賠款作後盾,設備經費遠勝其它兩校,但三校共用之。清華工學院建立了學生服務社,對外承包工程、建設房屋、開辦工廠。

當時三校在財務上各有各的“房頭”,這筆錢本算是清華的“私房”收入,但梅貽琦卻拿出來補貼其他兩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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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朱自清、羅鏞、羅常培、聞一多、王力


在課程設計上,為了公平,聯大開放性地放寬了口徑,同一門課程,大家可以同時講授,清華聞一多和北大羅庸都研究《楚辭》,觀點截然不同,但兩人都可講《楚辭》。

有一年,聞一多、遊國恩和羅庸開講《楚辭》,青年教師唐蘭和彭忠鐸也開了這門課,老師之間有如“擺擂臺”一般,各自拿出絕活,吸引學生去聽。這樣的安排,不但體現了公平,而且促進了良性競爭,激發了學生的獨立思考。

不僅是課程設計開放,思想把關也開放,“校方從不干預教師和學生的政治思想。”不管是進步的、保守的,還是中間的,不管是國民黨、共產黨,還是無黨派,雖各有所執,但都能以大局為重,互相包容。

孔子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聯大師生間真正做到了“君子和而不同”,正因為“兼容”,各方大師才紛紛投奔聯大。因為她“合作無間,同無妨異,異不害同,五色交輝,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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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的教授夫人們



4

教授治校


1946年1月29日,文學院教授聞一多,為研究生王瑤畢業事宜致函梅貽琦(字月涵)——

月涵校長、光旦教務長先生大鑒:中國文學部研究生王瑤申請舉行畢業初試。茲定於二月十五日下午三時起在辦事處舉行該項初試。謹將有關事項開陳於後,即乞核定。囑文書科辦通知,並乞囑事務組屆時照例預備茶點。至紉公誼,敬頌,道安。”


這封短箋,讓廈門大學教授謝泳如今感慨萬端:“從‘乞囑事務組屆時照例預備茶點’一語,可以想見當時教授的氣派。”

梅貽琦接到公函,批示:照辦,琦。

“照辦兩字,可見教授地位之高。”這地位,就是聯大倡導的“教授治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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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部分教授


1952年,艾森豪威爾出任哥倫比亞大學校長,他在致詞中稱教授們為“僱員”,後來的諾獎得主物理學教授拉比說了一句名言:

“教授不是哥倫比亞的僱員,教授就是哥倫比亞大學。”

但梅貽琦有句名言,比拉比說得更經典:“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

“一個大學之所以為大學,全在於有沒有好教授。”梅貽琦說。

那時大學教授可以自由流動,只要有才有實力,不必害怕校長,覺得這所學校不爽,換一所同樣教。

梅貽琦很清楚:“是因為有了教授才有大學,而不是有了大學才有教授。”所以,他極其推崇教授治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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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狂不羈的劉文典


尊重教授,是辦好大學的第一要事。所以西南聯大成立了教授會。教授會是聯大最高學術機構,由教授和副教授選舉產生,處理學術事務。

教授會每年選出11名代表,參加校務委員會。校務委員會還包括校長、學院院長、教務長、訓導長和總務長,大家一起商討學校大事,制定各項規章。

校委會秘書長是中國文學教授楊振聲,教務長是社會學教授潘光旦,建設長是教育學教授黃鈺生。

“校務委員會中絕對沒有非教閒雜人,所以也就沒有外行領導內行的問題。當年聯大每決定大事,都要先考慮教授們的反應,看看能不能過了他們這一關。”謝泳說。

教授治校,不僅體現了對高級知識分子的尊重,也最大程度地激發了他們對教育事業的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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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宓

聯大學校裡流傳著一首詩:

大概或者也許是,

不過我們不敢說。

可是學校總認為,

恐怕彷彿不見得。


這首詩說的就是校長梅貽琦。梅貽琦在種種事情上從不斷然決定,而喜歡用這些詞語來謹慎表達意見。

教授們提出管理學校的策略,梅貽琦發表意見通常只說三個字:“吾從眾。”但每一個“吾從眾”後,處事卻極其堅定。所以梅貽琦便有了“寡言君子”的雅號。

正因為梅貽琦的無為而治,教授治校才得以成為西南聯大的標誌。陳寅恪說:“假使一個政府的法令,可以和梅先生說話那樣謹嚴,那樣少,那個政府就是最理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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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


1938年11月,西南聯大作了一個震驚全國的決定:聘請“鄉下人”沈從文為教授。

當時,西南聯大的教員,大多都是留學歐美名校歸來的名師,再差也是北大、清華等國內頂級學府畢業,並已在學術界取得顯赫成就的人。

而這位沈從文,論學歷,小學沒畢業;論學術研究,他是作家,沒任何學術著作。但梅貽琦根本不看重這些,“我看的是才華”。唯才是舉——這就是西南聯大的用人標準。

“1939年,我在西南聯大入學那年,學校又幹了一件震動全國的大事,聘請錢鍾書、華羅庚、許寶騄當了正教授。那一年,這三位先生都只有28歲。”“翻譯文化終身成就獎”得主何兆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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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教授裡的“人之龍”錢鍾書


就因為唯才是舉和尊重教授,西南聯大才成為大師們的“嚮往之所”。

北大哲學系教授黃枬森,曾撰文回憶他在聯大讀書期間的課表,“國文老師是沈從文,英語老師是李賦寧,物理老師是吳有訓,中國通史老師是吳晗,公共倫理學老師是馮友蘭。我還選修了數論和《莊子》,老師分別是華羅庚和聞一多。”

這陣容,簡直太豪華太奢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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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大師雲集,

從文學院教師名單便可窺斑見豹


“教授中的教授”陳寅恪,能用13種文字閱讀,學問之博大精深,被傅斯年譽為“近三百年來一人而已”。

陳寅恪教歷史,上課第一天就說,“前人講過的,我不講;近人講過的,我不講;外國人講過的,我不講;我自己過去講過的,我不講。現在只講未曾有人講過的。”

陳寅恪的課,旁徵博引,指點中西,內容涉及歷史、宗教、語言等多方面,能完全聽懂他的課的學生鳳毛麟角,但卻吸引了馮友蘭、吳宓等教授去旁聽。

著名學者許淵衝說:“哈佛大學也找不到陳寅恪這樣的‘四不講’教授。”

大師們極重創新,素以照本宣科為恥。正因如此,才創建了一系列奠基性著作。

唱京戲,“王帽”不是主角,大學,亦同此理,校長不是主角,主角是教師。

“校長不過是率領職工給教授搬椅子凳子的。”這是梅貽琦說的另一句名言。他不僅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正因如此,這所很窮很破的大學,匯聚了300多位中國最負盛名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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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們正在上課



5

思想獨立


1939年,陳立夫做教育部長後,以戰爭為由,要管制西南聯大,“做院長的人,一定要加入國民黨。”

對此,西南聯大不以為然。

法商學院院長陳序經公然抵制:“如果讓我加入國民黨,我就不做這個院長。”教育部對梅貽琦一再示意,“要開除聞一多等進步教授。”但是梅校長一直拖延不理。聯大教授會因此撰文說:“對於大學,國家社會要持不干涉的態度,要予他們研究的自由、選擇人才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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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了


哲學家、黑格爾研究專家賀麟當年在聯大寫過一篇《學術與政治》:

“學術在本質上必然是獨立自由的,不能獨立自由的學術,根本上不能算是學術。學術是一個自主的王國,她有她的大經大法,她有她神聖的使命,她有她特殊的範圍和領域,別人不能侵犯。”

針對當時把宣傳灌輸與教育混為一談的情況,社會學系教授潘光旦批評說:“教育者的職責是指導學生如何思考,而不是思考什麼。”沒有拒絕與權勢苟合的信念,就沒有學術與思想的獨立與進步。所以西南聯大始終堅守“思想之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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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圖書館


1941年,教育部強制要求:“西南聯大必須開設三民主義課。”此舉遭到聯大師生的強烈抵制。

學生馬燦華撰文說:“即便三民主義是正確無誤的思想,它也得在思想的市場上自我證明。”

1942年,陳立夫三度訓令西南聯大,要求聯大務必遵守其核定的應設課程,統一全國院校教材,統一考試等新規定。

聯大教授會對其規定逐條予以批駁:“蓋本校承北大、清華,南開三校之舊,一切設施均有成規,行之多年,從不敢謂為極有成績,亦可謂為尚無流弊,似不必輕易更張。”最終,聯大沒有采用統一教材,保住了教育的獨立、自主與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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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學系在做實驗


蔣介石想拉攏傅斯年做國府委員,但被傅斯年斷然拒絕。於是,蔣介石轉而想拉胡適。傅斯年便寫信給胡適,勸其保持名節:“借重先生,全為大糞堆上插一朵花。”

西南聯大教員不做官,但不表示不議政。蔣介石“最害怕起立質詢的參政員”有4位:張奚若、羅隆基、周炳琳、錢端升。而這四位,都是西南聯大的教員。

張奚若常常當著蔣介石的面,發言批評國民黨的腐敗和獨裁,一次,蔣坐不住了,插了一句:“歡迎提意見,但別太刻薄。”張奚若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第二年,當局寄來路費,邀他再去重慶,他當即回電一封:“無政可參,路費退回。”

北大老校長蔡元培有一個著名主張:“教育事業當完全交與教育家,保有獨立的資格,毫不受各派政黨或各派教會的影響。”

這個主張在西南聯大得到很好繼承。後來,不少專家這樣總結:“西南聯大學術之所以能彪炳史冊,就在於很大程度上擺脫了外界的干預和控制,保證了思想之獨立、學術之自由。”

雲南師範大學教授、西南聯大研究者楊立德寫過一本《西南聯大的斯芬克斯之謎》。他在解謎時這樣說:“聯大成功的原因很多,其中一點是她就是大學本來的樣子,而不是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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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地質系學生在考察中

6

學術自由


1980年代,沈從文出國訪問,研究聯大的外國漢學家問他:“抗戰條件那麼苦,為何西南聯大八年培養的人才,超過了戰前北大、清華、南開30年人才的總和?”沈從文回答了兩個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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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學生,著名詩人穆旦


西南聯大做學術有多自由?教師在講授內容、教學方法和學業考評方面,幾乎擁有全部的主動權和決定權。

聯大學生、小說家汪曾祺回憶說:“老師講課絕對自由,講什麼、怎麼講,全由自己掌握。”正因自由,教授們極重創新,“都以開創性見解為榮,以照本宣科為恥。”

教授之間,觀點爭奇斗絕,蔚成風氣。如賀麟欣賞王陽明“心外無理”說,反對理在心外,而馮友蘭的思想觀點則正好相反。但不管是賀先生還是馮先生,都很受學生尊重。

旁聽,更是在聯大蔚然成風,不僅學生可隨意旁聽老師的課,老師之間也互相旁聽。聞一多與沈有鼎,兩人同開“易經”課,經常互相旁聽。旁聽意味著自由選擇,意味著開闊視野,意味著學術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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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教師及家屬


聯大學生、詩人鄭敏後來回憶說:“我覺得西南聯大教育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教授所教的東西跟他所學的東西是融為一體的。所有教授跟自己思考的問題合成一身,好像他的生命就是這個問題的化身,他們的生活就是他們的思想,無論什麼時候都在思考,這對我薰陶極深,這種無形的感染比具體知識的傳授要大得多,像是注入了一種什麼東西到我的心靈裡面,以後我對藝術的尊敬、對思考的堅持,都是從這裡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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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晗在學校演講


聯大學生、後成為清華教授的何兆武,這樣評說聯大“學術自由”對他的影響,“學術的生命力就在於它的自由,不然每人發本標準教科書,自己看就行了。老師照本宣讀成了播音員,學生也不會得到真正的啟發。比如學習歷史,孔子哪一年生哪一年死、怎麼周遊列國等,教科書上都有,根本用不著老師講。老師的作用在於提出自己的見解啟發學生。聯大老師各講各的見解,對於學生來講,比死盯一個角度好得多。我的思路因此而開闊,逐漸形成自己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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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聯大操場


在西南聯大,最可貴的就是師生之間,存在一種平等誠摯的教學相長的風氣。平時學生考試,不必按教師講義來答卷,意見與教師相左,只要有根據,也可拿高分。

曾經有個同學不同意講課教授的觀點,寧可放棄學分,也不再聽這位教授的課。但教授很大度,同意該生不聽課,“學期結束時交一份合格的課程論文就行。”後來,這位同學交了篇反對老師觀點的論文,因質量較好,竟得到教授高分。

“現在大學有標準教科書,考試還必須弄個標準答案,我不認為學問需要一個標準,如果大家都按一個思路去想,科學怎麼進步?包括愛因斯坦的理論也不應該成為標準,否則永不可能超越,學術的生命力就在於它的自由。”鄒承魯院士曾是西南聯大的學生,他非常喜歡聯大的學術自由氛圍,60年代,他搞出了轟動全球的胰島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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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振寧當年准考證


1943年,課堂休息期間,曾發生過這樣一段對話。

一個年輕人問另外一個:“愛因斯坦最近發表的文章,看了沒有?”

對面答道:“看了,你覺得怎麼樣?”

問者很不屑地搖搖頭:“毫無創新。”

這樣的對話,無疑是狂妄而自負的,但當時周圍的學生聽了,毫不覺得刺耳。

這兩位年輕人,後來一個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另一個成為中國半導體物理的開拓者。他們就是楊振寧和黃昆

“學術的生命力就在於它的自由。”

聯大學生就這般養成了“自由”的習慣,獨立思考在學校蔚然成風,薰陶滋養著聯大學子。

“一個好的體制應該最大限度允許人的自由。沒有求知的自由,沒有思想的自由,沒有個性的發展,就沒有個人的創造力。西南聯大為我們提供了這一切。”楊振寧說。


這所只存在8年的大學,何以成為中國教育的珠穆朗瑪峰?


清華教授鄭林慶,當年在聯大讀書時的筆記


但自由,並不意味著散漫。自由只是聯大精神的一個方面,與之對應的是考試製度的嚴格,學校、教師一點都不會容情。

聯大學生張鳳鳴回憶說:“1941年我入學時,班裡有40多名同學,畢業時僅有20多人。每學期應修學分中,1/3不及格就要留級,1/2不及格就要退學。”

一個學生考了59.5分,去跟教務長求情。被教務長拒絕,學生憤憤地說:“59.5分跟60分有什麼區別?”

教務長回答:“如果沒有區別,59.5分和59分也就沒有區別,以此類推,60分和0分又有什麼區別?”

聯大辦學8年,8000餘名學生通過入學考試,但最後只有3882人畢業,可見考試之嚴格。



這所只存在8年的大學,何以成為中國教育的珠穆朗瑪峰?



這所只存在8年的大學,何以成為中國教育的珠穆朗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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