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沈凌，來自遼寧大連一個鄉鎮。2016年，從護理專業畢業後，我聽從了父母的建議，回到家附近的鄉鎮衛生院做護士。與我一同被招進衛生院的還有一個叫尹莉的女生。
尹莉是山東人，他男朋友是我們當地人，兩人一畢業，她就追著真愛來到這裡。和尹莉混熟之後，我們決定向院裡申請員工宿舍。
醫院綜合樓的北面，是一排平房，原先是醫生辦公室和配藥間，後來綜合大樓建起後，便改裝成了員工的宿舍。
說是員工宿舍，卻很少有人住在這裡。畢竟，鄉鎮就那麼大一塊地方，走幾步就能回家，誰會住在這裡?可我實在是受夠了父母唸叨，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尹莉是不願意婚前就住進男朋友家，說是將來沒底氣。所以，我們一拍即合，搬進了宿舍。
我和尹莉住在一個宿舍，裡間是臥室，外間是廚房。我們換了門鎖，安上門栓。畢竟只有我們兩個女生獨住在這裡，必須要安全謹慎些。
可很快，我們就遭遇了午夜驚魂。
2016年9月19日半夜，我睡著了，突然被尹莉搖醒。我迷糊地按開了檯燈。尹莉臉色發白，驚慌不已。我被她嚇得睡意全無，連忙問：“怎麼了?”
尹莉示意我看窗外，跟我說：“四樓窗臺上，有個人一直盯著我們的房間。我剛才起來喝水，他似乎還向我搖了搖手。”
我鬆了一口氣，笑她說：“四樓是病房區，估計是哪個病人家屬失眠，出來看星星的。”
尹莉努力保持平靜，對我說：“凌子，咱醫院今天沒有住院病人。而且前幾天夜裡我就發現了，一直沒有告訴你。這一連幾天，他每天晚上都在。”
我跟著尹莉走到窗前，向對面的四樓望去。大樓樓頂的燈光很亮，我清楚地看到，對面窗戶邊趴著一個人，看到我這邊的動靜，他似乎還動了一下，手伸在了半空中。
我心裡有些發毛，不明白對方是誰，想要幹嘛?我和尹莉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生，萬一這個人突然闖進來，我和尹莉要怎麼辦?我和尹莉一夜未睡，兩人滿臉疑問。
更讓我們心驚膽戰地是，之後連續三天，那人都會在夜裡出現。我和尹莉坐不住了，決定先下手為強，找出這個偷窺狂!
鄉鎮衛生院不比大醫院，院區本就很小，從醫生到護士，到工人，也就那麼幾個人。而且我們院除了病人很少有外來人員，一般來的都是門診，隨來隨走。我和尹莉覺得，想要找出這個人，並不是難事。
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既然是偷窺者，肯定是個男的，畢竟哪個女的會去偷窺我們?而院裡一共就三個男人。兩個坐診醫生，另一個是院長。
我們首先排除了院長。因為那幾天，院長被外派學習了。所以，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單身醫生林浩，一個是已婚醫生張贇。
二
我們先將目光鎖定在林醫生身上。誰讓他是個性格特別不著調的人，整天嬉皮笑臉，沒個正經。跟我們說話也非常輕浮，我們雖然表面迎合著，但心裡都有些看不起他。最重要的是，他有前科。
記得有一次，我們從食堂打飯回來，經過宿舍門口，林浩竟然站在我們曬衣服的地方出神，而他緊盯著的竟然是我的內衣。
我當時很尷尬，可林醫生卻說：“這是你的?洗得都變形了，改天送你一個試試。”我當時羞得臉都紅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急急忙忙將內衣收進宿舍，想著林醫生似笑非笑的樣子，晚半拍地反應過來，我好像被他調戲了，越想越氣，差點要哭了。從此，林醫生就被我貼上了“渣男”的標籤，自動遠離他。
可他卻死性不改，總是追著我。聽說我在學駕照，他主動讓我拿他的二手車去練車，還說磕了碰了沒關係，嚇得我連連擺手。
尹莉猜測說：“不會是林醫生想追你，所以忍不住來偷窺你吧。”我心裡有些不確定，只是對尹莉說：“我們再觀察觀察。”
不久後的一個週末，正巧遇到我和林醫生值班。中午，他去市場買了羊湯和大餅，非要請我吃飯。
那天，我媽給我送了親手包的餃子，我就拒絕了林醫生。他卻認為餃子不好吃，執意起身拉我。我只能慌稱身體不舒服，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
沒想到，林醫生悄悄湊過來，問我：“你是不是來那什麼了?要不要我給你泡點紅糖水?還有，我看你們用的牌子都太低端了，我給你介紹另一個牌子吧。”我有些生氣，忍不住懟他：“女人的事情，你打聽那麼清楚幹嘛?”
我氣呼呼回到宿舍，將這些都告訴了尹莉，並直言：“八成他就是那個偷窺狂，也不知到底想幹嘛?再這樣下去，我一定要去院長辦公室……氣死我了……”
就在我們決定找機會試探一下林浩時，他被院裡派到市醫院學習兩個月。我在心裡歡呼著，終於不用忍受這個偷窺狂，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可意外的是，幾天後的夜裡，那個偷窺者又出現了。
我和尹莉都要崩潰了，始終不能理解為什麼林浩走了，偷窺者還在?我還特意借工作上的事情給林醫生打了個電話，末了，他向我吐槽：“市裡的醫院太忙了，將我當成免費勞動力，天天加夜班。”
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猜錯了，林醫生不是那個偷窺者。後來，我也從其他同事那裡打聽到，其實林醫生一直在做微商，專賣女性用品，比如內衣啊，衛生用品之類的。
一開始，大家也都覺得不好意思，但時間一長，院裡的女同事都喜歡在他這裡買東西，方便，還送貨上門。
所以，我只是他的推銷對象。人家一個大男人都不尷尬，我卻扭扭捏捏，真是太矯情了。也許是心懷愧疚，我後來在他那裡買了好多東西，他還成了我的“男閨蜜”。
三
可當時，被偷窺者騷擾的我們，每天都坐立不安。我們不得不認清一個事實，不是林醫生，那就只能是張醫生了。
張醫生為人溫和，無論是對我們這樣的小護士，還是來看病的病人，都一副紳士的樣子。而且，張醫生的妻子在計生委上班，是一位大美女，剛為他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
儘管我們都不願意相信，但懷疑卻在我們心裡紮了根。
也許大家都有過這樣的經驗，若是對一個人格外關注，很多平時沒有在意的事情，就會被放大。我們這一觀察，竟然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張醫生和護士星姐有一腿。
星姐家就住在鎮上，聽說她婆家在鎮上有一個水果冷庫，家境殷實。星姐每天早上都會帶各種水果來院裡，挑選一個最好的留給張醫生，然後再分給我們。不僅如此，他們一起值班的幾率也非常高，偶爾還能看到他們在辦公室裡談笑。
有一次，星姐不小心扭了腳，張醫生二話不說就蹲下來，幫她查看腳傷。那焦灼心疼的樣子，像極了正在熱戀中的情人。
有一次，院裡的清潔工還跟我們偷偷八卦，說看到星姐靠在張醫生的肩膀上哭。我和尹莉相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懷疑。
下班後，我和尹莉再次在院子裡與那名清潔工“偶遇”，在閒聊中，我們從清潔工那裡知道了很多關於張醫生的事。
比如，張醫生其實是個很冷漠的人，院裡有個常年找他看病的女患者，可張醫生卻始終不予理睬。無論女患者如何苦求，他總是冷漠相對。每次女患者都哭著離開，下次又會繼續來找他。
我突然想起，我之前好像也看到過一次。當時只覺得那個女患者好奇怪，執意要張醫生為她看病，任我們怎麼勸都沒有用。當時我沒覺得有什麼，可這件事再次被提起，我又覺得，作為醫生，怎麼能這麼沒有醫德呢?
張醫生的人設在我心裡坍塌，我越來越覺得他就是那個偷窺狂。而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更讓我對張贇的人品徹底絕望。
那天，我去醫生辦公室時，辦公室一個人也沒有。走到張贇的辦公桌旁，我不經意地瞅了一眼，差點沒把我嚇暈。
張贇的手機屏幕正亮著，屏幕上竟然是一個充斥著不堪入目畫面的網站!
我嚇得趕緊溜出辦公室。許久之後，我的心都狂跳不止。我沒想到，張贇已經猥瑣到這個地步，竟然在上班期間，瀏覽這樣的網站。說他心裡不骯髒，誰信?
我把看到的一切告訴尹莉。看來，一切要水落石出了。
四
那幾日，我無意中聽星姐說，張贇兩個月前在四樓收拾了一間病房當宿舍，說是樓下太吵鬧，他睡不好。
還需要更多的證據嗎?這個張贇絕對就是那個變態的偷窺者!
我很快給他貼上了標籤：和女同事曖昧;沒有醫德心;流氓習性;心理變態……
我和尹莉覺得，必須儘快把張贇的事告訴院長。醫生隊伍裡混入這樣的人渣，早晚會出大事。
我和尹莉認真地把張贇的事記錄了下來，準備第二天上午就上交給院長。可當時院長出差了，我和尹莉等不及，焦急之下，我們寫了一封檢舉信，匿名寄到了市衛生局。出於自保，信上沒有寫偷窺之事，問題集中在張贇的醫術醫德方面。
市衛生局很快就派人來醫院調查情況。張醫生被暫時停了職，接受調查。那段時間，院裡人心惶惶，關於張贇的各種故事迅速傳開了。
據說，張贇不承認與女護士有染，說自己家庭和諧，妻兒幸福，他腦子有坑才會出軌;至於醫德心，張贇說那個女患者是他媽媽，他媽媽在他三歲時就拋棄了他和父親，他恨媽媽，直到今天也沒有釋然。那天，他媽媽來醫院找他看病，只是故技重施，想和他套近乎罷了，其實根本就沒有病。
對於上班期間看不雅網站，張贇說，他的手機裡有手機銀行，他做夢都害怕手機中病毒而丟了錢，他豈敢去看那些視頻?肯定是不小心點了浮動的廣告，是無心之舉。總之，張贇對他每一項指責，都圓得滴水不露。
因為沒有確鑿的證據，第三天，張贇就回來上班了。可這件事的後續影響卻遠遠沒有結束。
張贇和星姐有了婚外情的消息被傳得振振有詞。那段時間，星姐一直沒有來上班。聽說，她老公知道了這件事，正鬧著要離婚。
星姐無論如何解釋都沒有用，最後竟不惜以自殺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幸好家裡人發現得及時，將她送到了衛生院搶救，沒有生命危險。
星姐躺在病床上，我們去看望她。她整個人都失去了之前的色彩，變得死氣沉沉。我心裡突然湧起了一陣愧疚，覺得是自己害了星姐。如果我當時沒有將這件事寫進匿名信，或者他們之間就不會被發現了。
星姐在院裡住院的第二天，他老公在走廊裡遇到了張醫生，以為張醫生是去看星姐。怒氣上頭，直接把張醫生打了。我們一群人上去拉，都拉不開。
很快，星姐出院了。院裡為了平息這件事，暫時停了張醫生的職。張醫生自知無法在這裡工作，很快就交了辭呈。
後來，聽說他和老婆離婚了，將家裡的房子和錢都留給了老婆，自己去了上海打工。
事已至此，我們也不想再去追究什麼了，我和尹莉紛紛搬離了宿舍，再也沒提起那個偷窺者。
醫院裡徒然少了兩個人，變得更加冷清了。但我在心裡安慰自己，我們為醫院除掉了一個大隱患，杜絕了更大事件的發生，是好事。
五
轉眼兩年過去了。院裡慢慢擴建，和附近幾個鎮的衛生院合併。人來人往，很快，我們就把這件事淡忘了。
直到2018年初，食堂的李阿姨突然暈倒了。幸虧是在院裡，我們第一時間對她實施了搶救。初步診斷，李阿姨是腦梗塞。大家趕緊叫了120，送到高一級的醫院繼續救治。
李阿姨在這個醫院裡做清潔工已經五年了，據說，十多年前，女兒突遭到車禍意外身亡，她和丈夫離婚，一直未再嫁。所幸搶救及時，李阿姨沒有生命危險。
自從我們進入衛生院，李阿姨對我們如同自己的女兒，每次都給我們加餐，對我們格外照顧。週末，我就和尹莉商量，去探望一下李阿姨。李阿姨看見我們來看她，眼睛都亮了，因為喜悅，臉龐也紅潤了一些。
我們在醫院陪了她一天，不由得聊起了醫院的往事，說到張醫生，李阿姨不禁地說：“張醫生是個好人，他中醫技術也不錯，聽說我睡眠不好，還經常幫我推拿針灸。他說，星護士就是他幫忙把失眠針灸治好的。星護士也是個好人哪，那次我生病，她還親自煮麵條給我吃呢。”
一時，我們都感慨不已。也是那天，我注意到，李阿姨看著我們的神色好像在哪裡見過。
幾天後，尹莉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李阿姨打來的，說她想見尹莉一面。尹莉讓我陪她一起去。
只幾天，李阿姨已經進入了彌留之際。負責照顧她的是李阿姨的妹妹，她難抑心中的悲痛，悄悄告訴我們，李阿姨的心臟功能嚴重衰竭，沒有多少時日了。
李阿姨對我們的到來特別高興。她一隻手虛弱地拉著尹莉的手，另一隻手顫抖著從枕頭下拿出一個玉鐲：“尹護士，這個玉鐲你拿著。”尹莉嚇得連連擺手：“這是幹什麼?我怎麼能要您的東西呢?”
李阿姨說：“尹護士，你長得真的太像我女兒了。從你進醫院那天起，我就高興得天天像過節一樣。看著你在我身邊工作、生活，我覺得以前死氣沉沉的日子，終於有了點生氣。我總在想，你如果是我的親閨女該多好……我經常失眠，失眠的時候，我就去四樓的窗戶邊看你，經常一站就是幾個小時。我想著你的樣子，就好像看到了我女兒。這個玉鐲也不值幾個錢，我本打算把它傳給女兒做嫁妝的，現在就送給你吧!”
我和尹莉徹底呆住了。
信息量實在太大了，我倆根本來不及消化。偷窺者根本不是張贇，是李阿姨!
我們還沒來得及反應，李阿姨的監護儀突然報警了。一番搶救之後，李阿姨看起來更加虛弱不堪，陷入了昏迷中。我和尹莉在焦灼中等待，腦子裡一遍遍閃現李阿姨說過的話，心中感慨萬千。
李阿姨再次醒來時，意識已經不再清晰了。她對著尹莉喊著女兒的乳名：“囡囡，你來看媽媽了?這次不要走，好不好?”尹莉哭著答應了。
尹莉請了假，在醫院陪了李阿姨三天。尹莉說，李阿姨是笑著離開的。可回到衛生院，我和尹莉的心卻怎麼也無處安放。
事實擺在眼前，那個在四樓偷窺我們的，不是張贇，而是李阿姨!我們真的誤會了張贇!那麼張贇和星姐有染呢?張贇流氓心理呢?現在回想起來，彷彿一切事情，真的是我們自己推理出來的，石錘的證據一件沒有!
可一切都晚了。張贇和星姐的家庭，已經破碎，他們的名譽已經受損。我和尹莉不敢主動找領導澄清一切，那樣做，我們必會被推上風口浪尖，遭到眾人的譴責。
我和尹莉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愧疚中不能自拔，我知道，即使一生，我們都難逃這自責的枷鎖……
心理學認為：人類的大腦天生就有一種儘快作出決定，以此消除懷疑的傾向。
但成熟的人在作出判決前，一定會盡量客觀、慎重，而不是僅僅憑藉疑心和推理。文中的女主們用經驗告訴我們，有時候我們看到的真相，不過是我們的信以為真，或者是自己的猜忌或執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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