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爸，我偷了婆婆的錢錢。”老爸一聽，嚇了一跳。
“嗯，真的麼？以前怎麼沒聽你講過。”
“真的，我想跟婆婆道歉，可是婆婆已經不在了。”
“沒事的，你有什麼想說的就給婆婆說吧，她在天上都能聽見，也會保佑他的誠實的孫子的。”
於是8歲的兒子說，他大概四五歲的時候在婆婆的枕頭下面發現了有錢錢，一開始還是沒敢動，後來想拿一元錢去買零食，就悄悄拿走了一元錢。
那時，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偷”，只是覺得自己去買零食，恐怕爸媽知道了不會答應，於是悄悄“偷”錢。
那時兒子心想：這樣只要“偷錢”的事情不敗露，買零食自然是神不知鬼不覺，就不會被“收拾”。
“那你現在怎麼覺得自己是偷的錢錢呢？”
“因為現在我懂得了沒有經過人家同意悄悄拿走別人的東西就是偷，如果是沒有經過人家同意當著人家的面強行拿走別人的東西，就是搶。”
“嗯，對，兒子說得對，那個時候兒子不明白這個道理是很正常的，現在明白了，給婆婆說清楚了，婆婆一定會原諒你的。”
2
這件事情老爸說對了嗎？
說對了的。
說對了什麼呢？
說對了兩點。
一、這真不是“偷”。
瑞士心理學家、近代最有名的兒童心理學家皮亞傑採用含有道德判斷的對偶故事，對4——12歲的兒童進行研究發現，兒童的道德認知發展分為三個階段：前道德階段、他律道德階段、自律道德階段。
而兒子“偷錢”的階段，就屬於第一個階段——前道德階段，屬於道德判斷之前的階段，他們不能對行為的道德價值做出判斷。
對於4，5歲的孩子來說，他們的大腦裡沒有“偷”的概念，只有“拿”。
所以，當年或許是基於親情，或許是基於安慰，總之，老爸也不願意承認兒子是偷，現在看來，也的確不是偷。
二、無意用上了“空椅子技術”。
心理學上，將空椅子技術分為三種形式：傾述宣洩式、自我對話式、他人對話式。
老爸誤打誤撞用到的，是與第一種方式殊途同歸的傾訴宣洩式空椅子技術。
這種形式般只需要一張椅子，假定某人坐在這張椅子上，來訪者把自己想要對他說卻沒來得及說的話，表達出來，從而使內心趨於平和。
對於於戀人、親人或者朋友離開自己或者去世，感到特別悲傷、痛苦，甚至悲痛欲絕，卻無法找到合適的途徑進行排遣的情況，非常有效。
老爸讓兒子對已經去世的婆婆說，雖然沒有像心理學上的空椅子技術那般用一張椅子放在兒子面前，讓兒子想象婆婆就坐在椅子上，然後對婆婆說出自己想說的話，但讓兒子對著天上的婆婆說，可以說是殊途同歸。
3
那老爸的方式貌似都很正確，如今回想，有沒有值得反思的地方呢？
有。
為什麼呢？兒子為什麼會想自己曾經“偷過”婆婆的錢？為什麼想給婆婆說？
老爸想起，兒子曾經問過，婆婆被燒死在家裡，為什麼老爸不讓他看婆婆？難道這不能說明兒子想當面給已故去的婆婆道歉嗎？
說實話，婆婆去世那會，對於兒子，老爸只有一個信念：婆婆被燒的面目全非，連自己不忍直視，哪能讓兒子直視呢？兒子哪裡承受得了？
於是老爸在家裡發生火災的當天中午，就把兒子託付給他姨媽，而之後十多天，老爸得料理婆婆後事，又把他託付給魏叔叔，因為他們家有爺爺婆婆可以接送他上學放學。
該不該讓兒子看婆婆最後一眼？該不該讓兒子參加婆婆的葬禮？當時老爸想都沒想過。
當然，也來不及想，甚至事發後幾個小時，老爸別說想，就連哭都沒來得及想到哭。
或許，那就叫欲哭無淚吧。
不是無淚，而是那時的淚水，你沒察覺，因為它往心裡流。
直到城管、消防把火撲滅，直到派出所、消防隊把事故調查完畢，直到殯儀館的車把婆婆的屍體拉走，老爸開著再也快樂不起來的“快樂王子”，從金玉街開到和平路，再往當年吳家灣的火葬場的路上，才想起該給親人報信。
第一個電話還沒撥出去，心中的痛，眼中的淚，就像大堤決了口，奔湧而下。繼續跟著殯儀館的車後面，車窗關得緊緊的，一聲不接一聲的嚎啕大哭，把奧拓車狹小的空間撞擊得生疼。
4
現在想來，這些或許都是藉口，其實當時真沒考慮到兒子的感受。
婆婆帶著他，總是有很多愉快的回憶，他吃過的飯菜裡，除了媽媽的味道，便是婆婆的味道。
難怪婆婆去世後，家裡沒人給他煮午飯，把他轉學到高升街上學，把他送到順城街幼兒園吃午飯，第一天他就不幹了，因為他想念他的婆婆啊。
現在想來，是老爸對孩子保護過度，面對婆婆的離世，怕兒子的心理接受不了。
老爸回想自己的童年、少年、青年，不斷經歷親人離世的傷痛，幾歲時，爺爺去世；十多歲，父親、婆婆先後去世；三十多歲，二哥英年早逝，母親白髮人送黑髮人之後，死於一場原因不明的火災.....
可以說，爺爺婆婆和父親的去世，在老爸心中，現在或許沒感覺到那麼多的傷痛；而二哥和母親的去世，有著無盡的傷痛。
但仔細分析，老爸之所以能從巨大的傷痛中挺過來，還活得人模狗樣，活出了個人樣給自己看，難道童年時、少年時經歷爺爺、父親、婆婆的去世，沒有給自己在心理上播下“生者堅強”的種子？
難道沒有讓老爸更加懂得了親人的珍貴、生命的珍貴、光陰的珍貴？
所以，沒讓兒子看婆婆最後一眼，其實是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因為那是一堂最好的親情課、最好的堅強課、最好的光陰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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