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南宋著名的豪放派詞人,與蘇軾合稱“蘇辛”。這位“詞中之龍”,有一首著名的《賀新郎》,自憐自戀自嗨又自負,有機地統一在一起,堪稱絕唱。
賀新郎
序:邑中園亭,僕皆為賦此詞。一日,獨坐停雲,水聲山色,競來相娛。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數語,庶幾彷彿淵明思親友之意雲。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餘幾!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沈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這首詞,我們不妨分四個層次來看。
首先是自憐: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遊零落,只今餘幾!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
然後轉入自戀:
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下闕進入自嗨模式:
一尊搔首東窗裡。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沈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回首叫、雲飛風起。
自嗨的催化劑必然是酒,而隔代知音就是陶淵明。
最後是自負:
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表面上,稼軒用陶淵明的《停雲》詩說是有“思親友”之意,其實並不是思親友,或者說所謂的思親友,只是作者故作是語以混淆耳目。陶淵明《停雲》詩裡“八表同昏,平路伊阻”等句子,就包含了對時世的擔憂。
據詞學大家鄧廣銘《稼軒詞編年箋註》考證,本詞作於宋寧宗慶元四年(公元1198年)左右。此時辛棄疾被免官閒居已經四年。閒居養老絕不是稼軒的初心,不然當年就不會千里迢迢從金國轄地的山東投奔南宋朝廷了。等到年華與去,功業未成,不經意間對鏡一看,一個糟老頭子出現在目前,於是,英雄失路的苦悶便油然而生。
本詞是稼軒詞風的典型代表。一言以蔽之,曰:以文為詞:
什麼叫以文為詞,像寫散文那樣作詞,以散文的句法入詞。這是稼軒給詞學的一大貢獻。
首句“甚矣吾衰矣”出自孔子。“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引自《南史·張融傳》:“不恨我不見古人,所恨古人又不見我”。直接把散文句式搬運入詞,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哇,詞還能這樣寫。
最能體現以文為詞的,自然是長調。小令多以五言、七言為主,詩化的痕跡很重。而長調更適合辛棄疾這樣的大家逞才。翻檢稼軒的集子,不難發現,辛棄疾喜歡作長調。如《賀新郎》31首,《滿江紅》33首等。長調以其更大的容量,更能展現作者的思想情操和抱負。範開在《稼軒詞序》中不由地稱許:“公一世之豪,以氣節自負,以功業自許。”
據宋人筆記載,辛棄疾生前對本詞頗為得意。岳飛的孫子岳珂《桯史·卷三》說:辛棄疾每逢宴客 ,“必命侍姬歌其所作。特好歌《賀新郎》一詞,自誦其警句曰:‘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又曰:‘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 。’每至此,輒拊髀自笑,顧問坐客何如 ”。
這兩句,確實是稼軒的名句,有著鮮明的稼軒烙印,其他人所不能道。這不禁讓我好奇,要是那個“仰天大笑出門去”“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李白在世,看到這樣的句子會作何感想呢?
我們也不禁心疼稼軒。一個英雄老去的稼軒,一個壯志未酬的稼軒,一個狂妄不減李白的稼軒。閱讀稼軒,感悟經典,這就是詩詞的魅力,它能穿越時空,長久地打動我們的心扉。
郭沫若先生有聯為證:
鐵板銅琶,繼東坡高唱大江東去;
美芹悲黍,冀南宋莫隨鴻雁南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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