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不來，我要下雪了。”
今天是木心先生的生日，北京一場雪。
“我是一個在黑暗裡大雪紛飛的人吶。”木心先生說。
此刻，天色已暗，我們來聽他紛飛的靜默。
木心先生把這些句子叫做——雪句。
我們則只說：“先生，生日快樂！”
雪句
選自木心作品
《雲雀叫了一整天》《瓊美卡隨想錄》
你再不來
我要下雪了
雪飄下來
我是雪呀
我是雪呀
連朝大雪
初霽
鳥叫無力
烈風
晴空
水手們的肩背
十月小陽春
走訪舊情人的天氣
對愛情的絕望
還只是對人性的絕望的悄然一角
二十世紀末
愛情死了已久了
落魄英雄最可愛
愛情是天才行為
早已失傳了
知己一已足
情侶百未闌
愛情
幻想出來的幻想
你的口唇極美
可惜你自己不能吻他
花香的褪淡消失
是嚴厲的警告
契訶夫是醫生
從不訴說他有病
他媽媽也不知道
他們以為警察說的就是警句
有些事我樂觀其成
有些事我樂觀其不成
年輕時已能耐寂寞
是我僅有的一點過人之處
故知人不可苟固守
亦不可徒漂泊
我快樂嗎
噢我忍耐著不讓自己不快樂
獨坐廚房剝豆子
脈脈斜陽
思接千載視通萬里
換了新浴缸
臨入水
有點不好意思
我是悲觀主義麼
我何止是悲觀主義
你愛文學
文學將來會愛你
不以成敗論愛情
吻
消釋了疑慮
美無性別
若有性別則是性不是美
絕交養氣
失戀勵志
使你快樂的不是你原先想的那個人
在病床上覺得來探望的人都粗聲大氣
風夜
人已咳不動
咳嗽還要咳
開始是靜
靜得靜不動了
披衣出門
還沒分別
已在心裡寫信
小小紅蜻蜓的纖細
使我安謐地一驚
飛鏢刺氣球的少年
一副囊括所有青春的模樣
他忘掉了他是比她還可愛得心碎的人
細雨撲面
如果在快樂中
快樂增一倍
又在流行燭光晚餐
多謝君子不忘其舊
正欲交談
被打擾了
後來遇見的都不是了
誰都可以寫出一本扣人心絃的回憶錄來
只有木槿花是捲成含苞狀
然後凋落
晾在繩索上的衣裳們
一起從午後談到傍晚
新的建築不說話
舊的建築會說話
黑夜中渡船離岸
菸頭星火
是人
路上行人
未必提包而無不隨身帶著一段故事
誰都記得醫院走廊上那片斜角的淡白陽光
少年人的那種充滿希望的清瘦
靛藍而泛白的石洗牛仔褲是悅目的
那是中年人的愛
人之一生
必需說清楚的話實在不多
我曾是一隻做牛做馬的閒雲野鶴
我好久沒有以小步緊跑去迎接一個人的那種快樂了
餘取雄辯家的抿唇一笑
沒腳沒翅的真理
爭論一起
它就遠走高飛
甘美清涼的是情侶間剛剛解釋清楚的那份誤會
我寵愛那種書卷氣中透出來的草莽氣
草莽氣中透出來的書卷氣也使我心醉
如欲相見
我在各種悲喜交集處
注：文中圖片選自《十二月》，亞歷山大·克魯格 著，理想國2016年出版。
【紀念木心繫列文章】
1.我歸來時，一切都已成空 | 木心逝世七週年祭
2.“我獨自倚著果核睡覺” | 木心逝世六週年
3.課完了，我們將要分別 | 木心逝世五週年
4.哦，你們都來了 | 木心逝世四週年祭
5.木心逝世三週年紀念專號 | 編輯的話
6.紀念木心 | 陳丹青：傑克遜高地
7.陳丹青：“我腦袋裡一片空白，這老頭沒了，那些遺稿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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