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代末,邵氏公司新武俠電影崛起當口,武俠電影如雨後春筍般湧出,然量多而質雜,並非部部叫好連連。
在經過篩選,淘去不好的雜質後,存留下精華細數下來僅有《獨臂刀》、《大醉俠》和《奪魂鈴》等名作,期間把套路諳熟於心且演繹至出神入化的,既非偉大的胡金銓亦非百萬大導張徹,卻是以黃梅調起家與李翰祥不分軒輊的老前輩嶽楓。
武俠片在特定年代過於風行,曾在黃梅戲中駕輕就熟的嶽導演,同樣轉舵移位,遷就俠義江湖,投入到邵氏新一輪創作浪潮中。經歷了《盜劍》《虎俠》兩部電影嘗試和錘鍊後,終在《奪魂鈴》迎來巔峰。
一鳴驚人的《奪魂鈴》,為東家邵逸夫掙足了臉面,在國際各大影展中,電影得到了無數的讚譽。機緣巧合下,嶽峰指導、邱剛健編劇加鮑學禮攝影三位一體拼接出的不朽經典把武俠電影格調上升至藝術高度,比起日本50年代武士電影的傑作姑且不遑多讓。
或許《奪魂鈴》承載了戰後民眾關於俠士決鬥的臆想,一個根植於東方的俠客傳奇通過影像的力量外而化之。
在兼具胡導的表之美學構圖及張導演的裡之敘事構架後,日本武士片之魂與意大利西部片之核雙重作用 下,一場不可多得的造夢奇蹟於1968年秋天上演。
復仇
在《奪魂鈴》的劇本創作中,多少借用當年西部片的套路,靠一己之力端掉整個惡勢力團伙在同類電影中已略見不鮮,如《荒野大鏢客》 和《西部浪子》便是個中典型。
但巧妙的是,《奪魂鈴》把戲劇衝突設置在狹窄的空間內;在單獨鮮明的人物構建中,正邪雙方的對決變成了驚心動魄生死存亡的搏殺。
雖武俠標杆《獨臂刀》有許多精彩復仇橋段,但最終報恩弱化了冤仇,直至《奪魂鈴》的出現,開啟了武俠片中孤身復仇貫穿全戲之先河。
《奪魂鈴》復仇,是極盡所能把每一幀場面刻畫至最兇最險最驚心,每一秒的呼吸皆能感受死亡氣息;學成歸來的張翼彷如懲罰罪惡之勾魂使,殺盡所有山賊匪類才罷休。
從邵氏武俠片長河中,我們早已看盡無數大同小異的復仇套路,可是在古老神秘的武俠世界中,對復仇的詮釋依舊充滿著無盡神秘與未知的魔力。
加上愈久彌新的復仇傳說並非只在身處二次元空間的武俠世界中才有,在弱肉強食的現實社會中,倚強凌弱、兇狠殘忍等暴行何嘗不是每天都有上演。
在一個制度崩壞、法律道德形同虛設的年代,手中利劍便成維持正義的至高裁決、斬除惡徒的無上利器。
決鬥
細數《奪魂鈴》數場激烈殘酷的打戲,最為業內讚譽便是寫意寫實並舉、神形兼備的竹林 殲仇和古廟比劍兩場對決。
第一場竹林之戰,陰暗氣息仿似垂天之幕籠罩整片林;在遮天蔽日的陰暗竹海之內,狡兔之窟比比皆是,可逃跑的獵物在無所不至的獵人前依舊原形畢露。
追逐的二人,似鷹兔之搏,必有一人淪為劍下亡魂。在短兵相接之中,我們領略到曾惡膽包天的兇賊面對死亡時的畏懼感;竹林接連落地強盜被竹尖刺穿之時,竹海彷如罪惡之化身紛紛傾倒。
比起竹林,第二場古廟燭火卻是快意恩仇。俠客間的生死對決在雨夜古廟燭火下已演化到極致,並輔以詩意般象徵。肅殺靜謐的夜晚,兩位視劍為生命的男人,在燭火明暗交替間置換著生命的重量。
每一個劍招仿似都擦著死神的影子而過;劍過留聲,燭火必有微動,死亡便於劍風撩動瞬息之間;原本真刀真槍的決鬥通過東方美學概念構成意念之詩。
寫意般比拼因死神的牽動變得真是殘酷。劍在人在,燈存人活;劍斷燭熄,燈滅人亡。
格調
最後,我們能從《奪魂鈴》中看到很多打鬥上革命性的突破,然細究其根源,超越時空的武俠劍決仍然離不開精緻的東方美學構架。
與張徹陽剛不同的是,在佈景上別具心得的嶽楓先生通過古典美學支撐起的陰暗江湖別有一番格調。
《奪魂鈴》順利汲取了日本武士片中孤身、獨劍與一擊必殺打鬥元素,劍士悲壯情懷憑劇本連接處的縫隙完好切入進故事主線中。
由此,在一部具有東方圖景的劍俠片包裹的悲劇意象便顯得滴水不漏、一馬平川。
上述之外,借古廟、竹林、風燭、窄巷和雨夜的精巧設計中,我們可管中窺豹,欣賞出東方俠文化的獨特震撼效果。
而關於正邪決鬥前氣氛的極致營造,或已看出一部武俠電影的大師級氣魄。
在鏡頭和光線處理上,鮑學禮之殘酷攝影技法極盡之所長;愁雲蔽日般的暗色天把抑鬱的氛圍瀰漫至畫面各角落。
不時被拉長的遠景,讓上帝彷如與觀眾同坐一席,看盡這大千江湖的醜惡、訴說著武俠世界的不平。
《奪魂鈴》至今已上映了50年有餘,現來回顧邵氏公司的黃梅戲與武俠片之間的盛衰轉換,刀光劍影所承載的江湖之遠與兒女情懷黃梅戲的廟堂之高共構築了六十年代香港電影的輝煌。
但比起怨如訴的斷腸淚,奪魂俠客間的搏命廝殺反而更具視覺層次感、更具象徵意義,更映射出現實的無力。
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在滅門男主一家之時,就註定了被懲罰的命運,開頭壓抑悲憤的情緒直至匪頭被張翼飛劍穿心時才得以徹底化解。
影片取名《奪魂鈴》,復仇奪魂寓意不言而喻。張翼母親慘死後留下的鈴鐺,已集聚善良人對世間強權罪惡之怨恨。當陣陣催命魔音響起之時,復仇焰火必如約而至,勾魂奪魄,索命誅心。
閱讀更多 武俠小王子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