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轟動上海灘的冤案,等你來判

楊月樓是清末當紅京劇武生,1872年到上海獻藝。楊月樓作為當時最紅的京劇藝人之一,素有“金桂何如丹桂優, 佳人個個徽勾留。一般京調非偏愛,只為貪看楊月樓 ” 的美譽。誰曾想,這位京劇名伶的婚姻風波,竟與“刺馬案”、“楊乃武與小白菜案”等一起,被傳為“清末四大奇案”。一起來看看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吧,下文選自:張之薇著《京劇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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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笑,就有人哭;有人在滬上安享成名之福,也有人在這裡遭遇了成名之累。楊月樓在滬上的經歷就是這樣大起大落,他的傳奇經歷可以在書場當彈詞說講了。難道真是應了那句話:被捧得越高,就被摔得越狠?

第一次赴滬的楊月樓是在同治八年(1869)的時候被丹桂茶園邀請來的,唱完合約之後也就順順利利地回京了。可是在同治十一年(1872)的時候,他又被一個滬上叫金桂軒的戲園子邀來唱戲。說來這金桂軒的前身其實就是在租界寶善街上第一家專唱徽戲的戲園子一桂軒。隨著“滿庭芳”、丹桂茶園在租界裡開京味戲園、唱皮黃戲的大賺,一桂軒的生意漸漸寥落,難以為繼。窮則思變嘛,一桂軒的老闆看到了寶善街上“滿庭芳”、丹桂茶園已經佔盡了地利和人氣,同治十年(1871)的時候決定另行擇址於石路,並更名為“金桂軒”,還斥資北上邀請京城的名伶來挽救戲園子的頹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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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金桂軒的徽角有老生呂昭卿、四麻子、景元福,青衫王九芝,小生錢星觀、張盈壽,武生朱湘其,花臉吳喜貴、應凌雲,老生有諸阿壽,武旦有李銘順,小丑有周松林等。而這一年請來的京角有老生馬六、林連桂,花臉小穆、趙殿奎、趙祥玉,小青衣王喜壽、陳彩林,武生陳春元、黃月山、沈韻秋、環九武,二花臉孟七,開口跳楊貴,小武旦黑兒、大福喜、鐵兒、續來,武生徐世芳,武二花臉張大黑,青衫常子和等,從此之後,金桂軒開啟了滬上徽戲、皮黃戲同臺競技的聲勢。

在戲園子裡,徽戲伶人和皮黃戲伶人各佔一半,而且行當齊整,擁有眾多的武生、武旦,而“楊猴子”楊月樓的搭班,更是令金桂軒的武戲名聞遐邇了。所謂“金桂何如丹桂優,佳人個個懶勾留。一般京調非偏愛,只為貪看楊月樓”。看得出,當時的滬上,若論戲碼“金桂”不一定比得上“丹桂”,“金桂”以武戲取勝,而“丹桂”則文戲武戲樣樣精彩,可偏偏一個楊月樓不僅文武兼具,更重要的是英氣逼人,周身散發著男性荷爾蒙,惹得開風氣之先的滬上時髦女客、青樓女子真是愛得要死要活,爭先恐後逛戲園子就為了看看這個獨具陽剛之美的皮黃名伶。於是,一個楊月樓使得“金桂”迅速成為了和“丹桂”相抗衡的滬上知名戲園子,每日裡生意好得不得了,冠蓋盈門,樓上樓下水洩不通,滬上租界戲園子的新陳代謝很快由“滿庭芳”和丹桂茶園的競爭演變成了丹桂茶園和金桂軒的兩廂角逐,楊月樓也成了滬上無人能敵的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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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楊月樓在滬上的跌宕起伏是因為女人引起的,那我們就先說說這滬上戲園子裡的獨特風景——女客吧。

在看戲絕對是奢侈消費的時候,滬上的女客指的是香豔的青樓女子和很少出門的大戶人家小姐們。當時的戲園子儼然成了熱鬧的社交場合,但凡有點錢的人們往往會攜妓觀劇,每每戲園子裡一陣香氣撲鼻而來,那必是翠袖紅裙的妓女們陪著客人來看戲消遣了。而大戶人家的小姐們則更是視看戲為節日,頭天晚上必是徹夜難眠,想著第二天該穿啥衣服,叮嚀自己的婢女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找出來備著。就這麼一夜興奮,拂曉起來就忙著對鏡梳妝了。待白日西斜才出得門,各個嬌羞的女子們雖然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卻惹得路人流連回眸,怕是小姐們的真正用意吧。難怪有“士女紛紛來往頻,紅塵是處有迷津。聽戲鑼鼓喧闐甚,看戲人看看戲人”的竹枝詞詠歎。看來這戲園子不僅是商人巨賈的商務宴請之地,還是大家閨秀們暗送秋波的所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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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楊月樓從在滬上名噪一時,人人爭搶,到牽扯入誘拐民女案,猶如過街老鼠人人避之,再到發落特赦,失意離滬,短短几年間大起大落,就與一對韋氏母女脫不開干係。事情還得從同治十二年(1873)鄰近末歲的時候說起。

在滬上有一個廣東商人名喚韋連章,在粵也算名門望族,自開埠後就隻身在滬上打拼,從事對外貿易之類的生計,生意做得不小,後來就在滬上娶妻生女,落戶福州路了。他有一個寶貝女兒叫韋阿寶,芳齡十七了,生得明眸善睞,婀娜多姿,算是個美人兒。由於父親常年奔波在外,所以阿寶打小就跟著母親和乳母在一起,最大的娛樂就是聽戲。同治十二年的秋冬之交,楊月樓已經在滬上唱了將近一年,從金桂軒到丹桂茶園再到“滿庭芳”,為爭搶這個搖錢樹打得不可開交;街談巷議,飯後談資,人人聊的就是這個京城裡來的帥氣男子,那阿寶和母親韋氏自然也要去戲園子捧場,看個究竟了。所以,這天一大早,她們梳洗打扮好了,就盼著晚上到戲園子裡聽戲去呢。用一句現在的流行話說,“五百年前的一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那麼這天註定了是楊月樓和韋氏母女二人生命中的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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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臺上楊月樓英姿颯爽演得賣力,一出《梵王宮》講的是獵戶花雲和貴族耶律含嫣邂逅相遇,因射鵰而互生愛慕的故事。戲臺下金桂軒的二樓包房中不僅韋阿寶看得心裡小鹿亂跳,就連徐娘半老卻又風韻猶存的韋氏看得也是春心搖曳。花雲的英俊和月樓的英武,戲中男女的情愫暗生和戲外這對久居繡閣的母女孤寂的芳心就這麼勢不可擋地攪和到了一塊,這個楊月樓竟然憑著他在臺上神采飛揚、孔武有力的好模樣,把這一婦一雛生生地吸引了。在阿寶看來,戲臺上的楊月樓就是自己未來夫婿的樣子;而在韋氏看來,這個貌頗魁梧的楊月樓身體裡散發出的男性荷爾蒙恰恰擊中了她寂寞的春心。於是連著三天,每到燈火闌珊時,這對母女各自心存嚮往、迫不及待地去戲園看楊月樓的戲碼。這三日觀戲她們彷彿是在與自己的情郎幽會,楊月樓的影子在她們的腦海中一日甚過一日。不過,還是韋氏老道,發現女兒也對楊月樓傾慕有加,而自己又徐娘半老,也羞愧自薦,想想自己得不著這個好男人,自己的女兒擁有他也不錯啊。滬上黃花閨女的大膽風流在當時真是勝過了京朝來的小夥子,女兒看戲歸來兩頰緋紅,寫下了自己的思慕之情並叫乳母送去,韋王氏倒也並沒有阻攔。看來“羅密歐與朱麗葉”的中國式私定終身的愛情,照樣會有一個成人之美的乳母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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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月樓是天子腳下來的,雖在角色中大膽愛慕,但是傳統的良賤不通婚的道理還是懂的,看了信後自然是不敢太當回事,於是委婉拒絕了這個未曾謀面的女子。沒想到這一拒絕,現實中的韋阿寶儼然成了元代雜劇家鄭光祖筆下的張倩女,魂魄追隨著自己的愛人去了,從此茶飯不思,日漸消瘦了。這一來可嚇壞了韋氏,阿寶的父親不在身邊,這寶貝女兒要是出了什麼事情,那還了得,於是急忙再遣乳母去招月樓,並讓乳母告知他不用多慮。

韋氏看到女兒一病不起,知道唯一的良藥就是約上楊月樓來看看自己的阿寶,當然是給月樓打了無數包票。而楊月樓沒有想到的是,韋家派人二顧茅廬。想來自己也就是一地位卑下的伶人,靠祖師爺賞飯在滬上唱出了點名堂,獲此眷顧,實是受寵若驚,看了信後,楊月樓決定會一會這位叫阿寶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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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著乳母來到了韋公館,韋氏和阿寶雙雙出來見他。這一見不打緊,真是把楊月樓弄得追悔莫及,好一個亭亭玉立、面帶嬌羞的美貌女子,這麼一個女子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他楊月樓何德何能又能棄之不顧呢?素來英雄難過美人關,楊月樓見了美人也是啥都忘記了。而阿寶呢,這麼些天朝思暮想的心上人終於站在了自己的面前,精神頭一下子來了,病也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就只管含情脈脈地看著這個眼前的男人。

而韋氏也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也是越看越喜歡,乾脆開誠佈公地告訴他,韋家將準備豐厚的嫁妝向楊月樓提親,讓他只等著媒人上門吧。楊月樓只感覺天上掉餡餅砸中了自己,有富貴人家的美貌小姐看上了自己,哪有不應的理。於是,下婚書,行聘禮,沒幾日他就這麼打算準備婚事啦,要不是有了後來的平地起波瀾,指不定楊月樓就在滬上安家落戶了。然而,人的命運就是這麼變化莫測,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

正當楊月樓和韋阿寶都沉浸在幸福的喜悅中之時,他們的事情卻讓阿寶的叔叔知道了,他責問嫂嫂,像韋家這樣的望族,還捐了官銜,又怎能與賤民通婚?如不退婚實在是對門庭的辱沒。可韋氏也看上了這個女婿,她向來疼惜女兒,最知道女兒的心思,於是火速遣人告訴楊月樓,商量該怎麼辦,最終這個韋氏竟然和楊月樓想出了一個滬上舊有的搶親辦法。現在看來,這個母親絲毫沒有大戶人家端架子、裝腔作勢的樣貌,巾幗不讓鬚眉,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滬上開女性風氣之先,此舉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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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劇《楊月樓》

楊月樓於同治十二年(1873)陰曆十月的最末一天,在韋氏的裡應外合之下把自己的愛人搶走了。這可氣壞了阿寶的叔叔,自己的兄長不在家,嫂嫂竟然做主做出了這等出格的事情,真是天理難容,於是聯合滬上廣東香山籍的鄉紳們,將楊月樓以“誘拐民女”罪告官。就在楊月樓和韋阿寶在他們的新房行大禮之際,縣差和巡捕到了,把二人和那位乳母扭送至衙門,韋氏給女兒的衣物首飾七箱陪嫁物也一同被當做贓物繳獲。

楊月樓雖為滬上名伶,楊韋二人這樁婚事也是你情我願。可樂籍終究屬下九流的身份,加之審問他的滬上知縣竟也是廣東人,名叫葉廷眷,月樓看來是栽在廣東人手裡了。葉知縣其實也算個飽讀詩書之人,儒家的傳統禮儀在他心中自然是根深蒂固,素來最恨的就是不守禮法之人。於是,二話不說先判楊月樓不守禮法、品行不端,當堂施以重刑,敲打他的脛骨一百五十下,打得楊月樓這一身功夫的人也疼痛難忍。而那個韋阿寶呢,竟也頗有剛烈之氣,知縣當堂問她可有悔意,她竟然毫無顧忌地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自己嫁得月樓絕無半點悔意!”好一個感天動地的愛情表白,於是當即被掌嘴二百,兩人雙雙收監,留待韋父歸滬後再行判決。故事的穿針引線之人,那位乳母,也被判鞭笞二百。

一個是滬上名伶,一個是千金小姐;一個是倡優,一個是良人。門不當戶不對的一雙男女,上演了一出搶親私奔的現實戲碼,整個滬上一下子炸開了鍋。楊月樓頓時又成了街談巷議的紅人,可惜這回不是因為戲,而是因為風流。就是這樁同治年間頗有些戲劇性的“誘拐案”,最終成為了清末“四大冤案”之一,並引發了滬上大規模的關於禮法和婚姻的大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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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形成討論的格局,是因為此事是發生在風氣開化的租界裡,那裡的華人、洋人、商人、官人各色人等混雜,什麼沒見過,自然也對良賤不通婚這個約定俗成的禮法有了多元的看法,而非鐵板一塊了。於是同情者有之,批判者有之。同情的人認為,食色,性也。楊月樓以一優人配美色,縱然沒有婚約也不過是竊玉偷香而已,實在沒啥大驚小怪的。況且人家又是女子請婚,母親應允,下過聘禮,郎情妾意,這樣的婚姻怎能不算正當呢?而批判的人則認為,楊月樓不過就是個等同於娼妓皂隸的優人,女方少不更事,楊月樓卻是個成年之人,可他明知良賤不能通婚卻偏偏不顧禮法,分明是謀財謀色,大逆不道,應當重責。所以同情他們的,以紅拂女夜奔的李靖將軍來比楊月樓,以一心殉明的柳如是來比韋阿寶,此比雖然言過其辭,卻也窺出人們對韋楊二人的認同。而批判他們的人則視他們為姦夫淫婦,破壞正統秩序,汙言穢語紛紛擲來,不堪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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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商業充斥的社會中,近代都市的各種觀念都已顯現,一個唱戲的楊月樓怕是自己都沒想到,他的這麼一樁婚事,竟然引發了同光朝的滬上關於人情人性和正統禮法的輿論討論。可惜的是,在現實面前,感天動地的愛情終究感動不了天地,就像羅密歐與朱麗葉以悲劇收場一樣,只不過莎士比亞讓蒙泰古和凱普萊特兩個世代仇恨的家族因為兩個年輕人的悲劇愛情獲得了和解,而楊月樓和韋阿寶的愛情卻抵不過頑固厚重的傳統秩序。作為當事人的楊韋二人從此無奈各分東西,楊月樓腿傷未愈即被髮配從軍,韋阿寶則遭遇了受父嫌棄、擇郎另配的下場。而韋氏呢,沒過一年就憂憤而亡;乳母則披枷帶鎖遊街示眾,遊街的時候觀者雲集。悲耶!

“韋楊案”的當事人走的走,罰的罰,死的死,雖然是別人的風流事,對民間的影響力卻著實不小。就在同治十三年(1874)的年初,官府突然刊發了一則嚴禁婦女入館看戲的告示,大意就是滬上戲館林立,卻良莠不齊,演劇又大多肆意淫穢,開始不過勾引青樓女子,但漸漸也引得良家子弟淫心氾濫,有傷風化,因此諭示良家父母約束自家女眷出入戲館,免傷風化。沒想到一對韋氏母女因戲入迷,卻波及了整個滬上喜歡看戲的女客,一時間人們對此因噎廢食之舉議論紛紛。之後那些迷戲的良家女子之後但凡一人看戲的,必有人側目認為其乃青樓女子,想看戲也怕遭人非議不敢再入戲館了,女人們只能私底下悻悻然了。(本文發圖片來自網絡,如有侵權聯繫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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