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君走陰差

彭德君,性格骨梗,不善交際。文革初被打成右派,紅衛兵抄家時,搜出他與弟弟往來的幾封書信,他弟弟名字恰好跟彭老總名字一樣,於是批鬥更加猛烈。

一次批鬥大會上因他不向革命群眾下跪,被打折了腿,叔伯兄弟把他弄回家裡時,已奄奄一息了。彭德君雖然身受重傷,心裡卻很明淨,他想:我自幼讀書,現在枉受冤屈,顏面掃地,士可殺不可辱,乾脆死了吧! 想起身找繩吊死,可又起不來,自思吊死也就是用繩子勒脖子不能呼吸憋死的,不如就一口氣憋死算了。

於是屏住氣不再呼吸,過一會,感覺心肺都要崩裂,支撐不住了。就用襯衫袖子勒住喉管,愈憋悶愈拽緊。忽然感覺腦袋變越來越大,真的昏死過去。他自己感覺走出自己家門,往大街上去,遠遠地看見有人提著燈籠在前面走,就快步趕上去,見兩個穿白衣的公差用鐵索拉著個犯人。兩人見他跟上來都吃了一驚,問:"你是誰,幹嗎跟我們一道走呀?"彭德君說:"我叫彭德君,借燈火好走路。"兩個白衣人都哈哈笑著說:"好呀,好呀,一塊走倒也省事。"彭德君見那兩個白衣人說話隨和,也不像革委會那些人兇,也不害怕,一路跟著走。

彭德君走陰差

他想看那犯人是誰時,見他臉上遮著黃裱紙,看不清,感到很奇怪。剛出縣城,燈光照著一條窄窄的路,兩邊都是水窪,彭德君拉著一個白衣人的衣角小心跟著。又走了老遠,到了一個街道上,兩邊都像是舊式樓房。最後來到一個官署,彭德君抬頭看時,門額上寫著:洪陰審判司。他隨著白衣人走進大堂,白衣人讓他站在角上,只拉著那犯人去堂前。彭德君看見一個穿著舊式朝服的人坐在堂上,案上公文摞起老高。只聽他官員指著犯人說:"這廝不過是個小吏,卻長期貪髒枉法,欺壓良善。送東院高爐燒煉!"另有兩人上來把那犯人拉出去了。

彭德君走陰差

兩個白衣人指著彭德君對那官員說:"剛才這人跟我們一道來的,不知什麼緣故。"那官員叫彭德君上前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跟到這兒?曉得這是哪裡嗎?"彭德君就說了自己姓名。那官員翻了翻厚厚一沓卷宗說:"你真是糊塗,這是地府一處判官衙門,你還有十八年陽壽,現在還不該死,怎麼自己就來了。"彭德君猛然醒悟,才知道自己死了,正在那發愣時,一個白衣人笑著說:"來就來吧,省得以後我們費事。這裡也不比你那兒差呀!"判官看著他也說:"念你為人耿直,又沒做過壞事,我這又缺人手,就在這做個班頭好了。"彭德君忙央求說:"老爺還是放我回家去吧,我老媽媽還在鄉下受苦,兒子也沒成家,我這一死,他們可怎麼生活呀!"兩個白衣人都跟著打諢開坃笑說:"不是想老婆了吧,這裡也有美女呀!",判官也不答腔。彭德君就不停哀求,先是流淚,最後嗚咽著哭起來。判官心煩了,就對一個白衣人說:"你送他回去,順路把城東章先貝抓去放到橋下孫家犟畜棚裡。"

那個白衣人就帶著彭德君走出判官府,到東邊右手一個巷口時,他對彭德君談:"你先在這等我一會,我拿件東西就來。"就往巷口裡去了。

彭德君站在那裡,見對面院裡有十幾個人在那排隊,就湊過去看。只見有兩個人拿兩股弧叉把排在最前的犯人推倒在大鐵砧上,四個大漢用滑輪拉起一個灶房大的鐵磨盤,又猛然放下來壓在那犯人身上,那犯人就被壓成一塊薄片,有人拿叉把他挑進鍋爐裡燒煉,又有兩三個人戴大口罩在爐下推那煉出來的渣。彭德君不自覺地跟著排起隊跟著人往前走。快排到他時,那白衣人來了,一把把他拽出來,罵道:"你個二貨,那是在燒人渣,我再晚來一會你也要被砸扁燒化了!"彭德君忙謝他,又問:"人死了是不是都要燒成人渣?"那白衣人說:"不是,那都是些大奸大惡的壞人,放到哪裡都是汙染,只有把他們焚燒成渣,再深埋進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像你這樣一燒就化了,沒有渣的。"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聊,彭德君問:"你就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嗎?"白衣人答道:"你要這麼說也可以吧,不過我們一般都穿白衣工作的。"彭德君又問:"你怎麼就一個人呢?剛才去哪兒了?"白無常答道:"我的搭檔去別處了,現在我們這人手不夠用了,判官老爺才叫我一個人來後。前幾天替人辦件事兒,那人說給我點錢,我剛才去取的。"不知不覺兩人進城來,往東城區去,見一排高樓,兩人走到一座樓下,對彭德君說:"過會我們從三樓那家窗戶進去,那家有個人再過十幾天就死了。"說著拉著彭德君的手一跳跳到那家窗口,又一跳跳進屋裡,似乎那窗欞根本不存在似的。見到一個黑大個躺在床子直哼哼,白無常說:"我把繩子套上他脖頸,你只管拽住一頭使勁拉就行了。"彭德君說:"好吧!"白無常拿出繩來套住那黑大個頭,把一端繩頭交給彭德君,彭德君就拼命拉,白無常也在那邊拽,只見一個黑影從那人身上飄起來,吊在繩子上,兩人就拉著他跳出窗口,飄到樓下。

彭德君走陰差

兩人拉著那黑大個往橋下孫莊去。彭德君就說:"你剛才說那人還要十幾天才該死,我們這麼做是不是不對呀?"白無常說:"嗨,你現在才說這樣的話,早幹嘛呢?當時索他命時是你使的勁最多。再說,與其讓他躺在那受罪,不如早點要了他的命,還能救兩條命呢!"

又走了會兒,白無常問:"這兒附近哪兒有長案板?"彭德君說:"大劉莊殺豬屠戶家門口有長案板。"兩人就拉著那黑大個來到屠戶門口,白無常把那黑大個從繩索上解下來,啪的一聲摜在案板上,用手摺疊使勁揉搓,像麵點師擺弄個麵糰,過一會了,白無常把它揉成一隻小驢駒模樣,提在手裡拉著彭德公飛跑到橋下孫莊的一個牲口棚前。

棚裡一隻老草驢正在生產,漿水流了一地,小驢駒兩條腿從陰門中露出來,好幾個人圍著無計可施,怎麼也拽不出,老驢累得筋疲力竭,快要死了。白無常就把手裡提著的小驢往棚裡一丟,拉著彭德君就跑,跑有三十四步,就聽到後面人喊:"生下來了,是個小叫驢!"

白無常說:"天快亮了,我得送你回家了!"彭德君問:"剛才那人轉而託生成驢了?"白無常答道:"可不是嗎?那個人一生說假話欺騙人,最不誠實,又心胸狹窄經常陷害好人,按說也該燒成人渣的,可是要救這草驢母子兩條命啊!判官老爺才讓我這麼做的。"

說話間兩人就到了彭德君家,白無常把他帶到床邊,彭德君正看著自己屍體發呆,聽到白無常說:"去唄!"彭德君感覺被人狠狠踹了一腳,一頭栽倒在自己床上。

等到慢慢地甦醒過來時,看看鐘正是清晨五點鐘。回憶剛才遭遇似夢非夢。等到養了一段時間,能下地走路了,去章先貝家一問,果然他死在那天夜裡,橋下孫莊真的那夜生了個驢駒。

彭德君又活了十八年,晚年光景也還不錯。這個故事是他生前講給我聽的。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