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人”為何解釋不了“流浪大師”

“理性人”为何解释不了“流浪大师”

韓福東/文 “流浪大師”沈巍好多年沒有洗過澡了,現在他理髮、沐浴並穿上了西裝,看上去真的很帥。作為當下最火的網紅,沈巍因為才華+流浪這個奇異組合所構成的反差,吸引了大眾的好奇心,成為主播和媒體眾星捧月般追逐的對象。

已經流浪了整整20年的沈巍說,自己並不喜歡流浪,只是垃圾分類的理念不被理解,讓他被迫選擇了這種生活。但他的說法存在難以自圓其說的矛盾,譬如他想當官(雖然是受儒學影響),也想有個大房子(雖然核心目的是為了藏書)……問題是,髒兮兮地流浪並不是實現仕途和財務自由的好路徑。他撿拾各種垃圾而後分類收藏的做法,更像是一種自我偏好,並不具備環保的公共性;對廢棄食品的食用尤其匪夷所思。

該如何理解流浪大師沈巍呢?

無論如何,話語通透的沈巍的所作所為,其實並不符合經濟學對一個“理性人”的基本預設。“理性選擇”理論受到的詬病已經夠多了,這最終讓它變成了一邊界模糊可以任意解釋的詞彙。沈巍的出現,再度加劇了我們的困惑:他的選擇似乎並不理性,這是為什麼?

不妨讓我們先回顧一下,神經認知科學家邁克爾•加扎尼加和勒杜克斯關於裂腦患者的經典實驗。被試是因癲癇而被切除胼胝體的患者,這意味著他們左右腦的聯結被中斷。科學家向他們的右視野呈現一張雞爪,左視野呈現雪景。因為人類左、右腦有著分工,人的身體左側受右半腦控制,身體右側受到左半腦控制,因被試是兩個半腦分開而各自獨立運作的裂腦患者,所以左半腦只看見了雞爪(沒有看見雪景),右半腦則看到雪景(沒有看到雞爪)。

然後科學家給他們一組左右視野都能看到的圖片,讓他們選擇與此前看到的圖片相關的一張。結果右半腦看見雪景的被試左手(受右腦驅動)指向一把鐵鍬,左半腦看見雞爪的右手(受左半腦)指向的是雞。這個結果和左、右半腦的分工非常吻合。

接下來出乎意料的是被試的解釋。為什麼要選擇雞?很簡單,雞爪屬於雞的一部分。為什麼會選擇鐵鍬?患者的解釋則是:因為鐵鍬要清理雞舍,而雞舍和雞爪相關。

為什麼選擇鐵鍬的理由不是清除雪呢?因為人類大腦中負責解釋的是左半腦,被試左、右腦的聯結被中斷,左半腦根本沒有看到雪景,只看到了右視野的雞爪,所以左腦根本不知道左手之所以指向鐵鍬是因為指揮它的右腦看見了雪景,相關的事後解釋就要在鐵鍬和雞爪之間建立聯繫。

這個實驗透露出很多相當關鍵的信息。我們現在知道,人類負責解釋的左半腦,很容易在兩件並不直接相關的事務之間建立因果關係。

更多認知神經科學的實驗表明,人的大腦由兩個各司其職的半腦組成,每個半腦又都有不同的模塊,它們並不總是保持一致,很多時候相互衝突。如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心理學系副教授庫爾茨班在《人人都是偽君子》中所言:意識由許多不同的部分組成,這些部分常常“信奉”著不同的、相互矛盾的信條。人的頭腦中的諸多模塊中,似乎只有一部分與意識相關,其中一些模塊的功能發揮不需要它們把具體行為信息傳遞至有意識的模塊。

這意味著,人類大腦很多模塊的偏好,是我們無法意識到的,雖然它會影響我們的行為選擇。

回到充滿矛盾張力的流浪大師沈巍這裡,他對自己行為的解釋,可能也只是一種合理化自身行為的事後解釋。他大腦的不同模塊相互衝突而最後最強偏好佔據了上風,選擇流浪及與垃圾為伍的生活;一旦這個決策作出,左腦的相關模塊就要給予它合理的解釋——為了垃圾分類和環保。但事實上,他可能只是對垃圾物品有收留的執念而已。

如果沈巍不是因為外加的強迫使他選擇這種生活方式,而是他大腦相關模塊先天的偏好所決定,那麼一切都變得更容易理解。

回到“理性人”的預設,這個一百多年前由亞當•斯密提出的概念,強調的是每一個從事經濟活動的人都是利己的,只有利己才是“合乎理性的人”;否則,就是非理性的。

但是人類並不總是利己的,還有著團結與助人的傾向,這在基因生物學上很容易理解,兇險的進化過程中需要這種人格特質。於是“理性人”開始自我修補,稱助人是為了社會聲譽,同樣是利己。但很顯然有很多助人行為是不求社會聲譽的,好吧,尋求自我的精神滿足也是利己。在此,”理性人“已經把自己變成一個什麼都往裡裝的大筐,但它仍然不能解釋的是:如果自我精神滿足也是利己的理性,那麼變態殺手的自我滿足呢?

對“理性人”更致命的打擊可能才剛剛開始。認知神經學的實驗表明,其實並不存在一個統一的“自我”,負責決策的人的大腦是相互衝突矛盾的各個模塊所組成。在不同的場景中,某個模塊在決策中所發揮的作用可能有所差別,它並非總是理性的。

而對於某些有特殊偏好的人群而言,譬如被稱作“科利爾兄弟綜合症”的強迫性儲物囤積症患者,他們的某些行為甚至於通常情況下都與我們所定義的理性背道而馳。

隨著基因科學的發展,或許我們以後分析人類行為應該以“基因”或“神經元”而非“人”為基本單位了。

傳統社會科學包括經濟學的很多預設都缺乏生物科學的基礎。未來一定會發生改變。基因生物學、認知神經學和進化心理學會顛覆這一切。

回到沈巍的個案上,他所展現的複雜性,正是人性的奧妙所在。雖然我們現在對此的認知還很有限,但沒有疑問的是,最核心的答案需要向生物和認知神經學中去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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