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風短篇小說:他在找一把劍,只找到了她,最後把自己搭進去了

古風短篇小說:他在找一把劍,只找到了她,最後把自己搭進去了


賤客的職業操守

作者/千里行歌

古風短篇小說:他在找一把劍,只找到了她,最後把自己搭進去了

他在找一把劍。

只找到了她,最後把自己搭進去了。

【楔子】

天晴,萬里無雲。

華山之巔一方屋閣,五行陣法蜿蜒在院落前,此時正散發著五彩華光。

晟華一身藍袍立於其中,衣袂拂動,他鎖眉拈訣,將最後一道法術加印完成,面前浮於空中的冰雪玄鐵劍身長二尺二閃耀著異樣光彩,一道道咒文憑空刻於劍上。

光芒消失,晟華收回口訣,輕吐出一口氣,那把玄鐵寒冰劍與空中晃了一晃,便如利箭一般直射入空中,劃出湛湛凜冽的一道痕跡,化為一粒光點消失。

“第八十把歸位,還差一把……”

男子望著那抹消失的光粒,輕輕呢喃,若有所思。此時一位白衣女仙從空中款款落下,細鼻潤眉,貌若玉蘭,足尖點地立於山頭,對他溫柔一笑,“晟華。”

晟華肅穆行禮,“師父。”

“如今只剩一把凌血劍,一旦鑄成,便可順利歸位,你又是那九音宮晟華上仙。”女仙微笑,“只不過,這最後一把劍,便是最後一道劫,你此次投胎需鑄靈劍八十一把,可彌補二百年前你犯戒下的罪,你身為劍仙,玉帝這般是為了提點你,你莫再怨了。”

晟華又一拜,“師傅言重了,可問最後一把劍失落何處?”

拾回最後一把劍將其仙化,他便可迴天上了。

【一】

阿姝最近聽說,村子裡來了個年輕道士。

來了道士不稀奇,道法非凡不稀奇,仙風道骨不稀奇,稀奇的是這道士生得俊美非常彷彿天人下凡。這話兒阿姝在街角啃乞討來的饅頭時,聽隔壁洗衣房裡的姑娘們討論的,她們說的有聲有色,阿姝偷偷窩在牆頭的乾草棚裡,啃剩下的半塊饅頭啃得有聲有色。

不能餵飽她的肚子,再厲害的道士也沒用。

饅頭頂不住肚子,到了下午阿姝又餓了,她窩在集市攤旁的小巷子裡,天氣轉冷,她扯了扯自己單薄的衣裳,朝街口望了望,那對面王大媽的包子賣的可好吃了,她只吃過一次,知縣的小孩張虎娃買了好多,一不留神兒掉了一個她飛身撲過去就撿,就像守財奴看見了一桶黃燦燦的金子一樣,把灰撲撲的包子往嘴巴里塞,旁邊的人都在笑,她摸到角落裡把包子啃完,滋味至今難以忘記。

她舔舔乾裂的嘴唇,見一男人買了包子就一路尾隨,男人走得不急不紊,她卻跟得心裡火燎,終於溜到無人的巷子裡,她見機直接撞上去,搶了包子扭頭就跑。

沒跑幾步無形中一股大力將她硬生生扯回來,“啊!”阿姝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兒就被這個高大的男人像拎小雞一樣拎起,小腿兒在空中亂蹬。

“你放開——”她抬頭一瞪過去便是一愣,面前的陌生男子一身灰藍布衣,眉目如畫,極是清俊,姿容如仙人一般漂亮卓絕。

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男人……可是好看又怎麼樣,不能填飽肚子。

阿姝肚子都快餓穿了,一腳朝他踹去,“你放開我!”

晟華微微蹙眉瞧著這髒兮兮的小乞丐,將她拎遠了些,又臭又髒,眼神倒是挺清亮,狠狠盯著他,是個孩子。

“拿來。”

包子不是重點,偷竊這等低劣之事才是重點。

“……不!”阿姝將油皮紙包著的包子緊緊護在懷裡挪遠了,小鼻子都皺了起來,“你放開我,你不放開我我就叫人了!”

“叫?”晟華挑眉,“叫人作甚?”

“我叫你輕薄我,你這登徒子!嚶嚶嚶快放我下來!”

晟華嘴角一抽,上下將她細瘦乾癟的小身子板兒一掃,瞧了半天沒瞧出個名頭來,嘴角又抽了抽,面無表情伸手朝她滿是汙漬的胸前探了一探,軟的,還真是個姑娘。

“啊!”阿姝開始尖叫,滿臉通紅,“你你你你這個流氓!連乞丐都不放過,來人啊——來人啊——”扯著嗓子開始叫喚,一邊叫一邊哭,號喪似的要人命。

晟華整張臉都黑了,手中變出一個包子塞進了她的嘴裡,小乞丐立即噤聲兒了,任由他拎著嗷嗚嗷嗚開始啃包子,兩個圓滾滾的淚珠子還滯留在眼角。

這種小地方,連乞丐都是這幅模樣。

晟華把所有包子都給她了,給了就給了,轉身就走,晚上在客棧睡覺又不痛快,再多村裡姑娘過來探看發花痴都不舒坦。

誰叫凌血劍在這村子裡呢。

第二日一早,天色微白,他一出門,坐在客棧門口打瞌睡的小乞丐立即嗖地站起來,屁顛屁顛湊上去,眼神賊亮,他頓覺有不好的事將要發生,只聽著小姑娘嬉皮笑臉地說:“我打聽了,你是那個道士!”

晟華嘴角一抽,只能默默道:“是。”

小乞丐眼睛更亮了,“那我要跟著你!”

晟華道:“不行。”

小乞丐眼睛中的光可憐兮兮地暗下去,“為什麼?”

晟華扶額,“你且說為何跟著我。”

“因為跟著你,有包子吃!\(≧▽≦)/~”

晟華默了一默,“這種話不可以隨便說的,你一個姑娘家應守著本分。”

“你還說,都是你輕薄我,我嫁不出去了!”阿姝一跺腳臉一紅,淚珠子又在眼眶裡打轉。晟華扭頭再次扶額,不管是否輕薄,丫頭這幅邋遢模樣定是嫁不出去的。

“我不管,反正你都摸了我了,你必須負責!”阿姝蹭到他身邊,眼淚汪汪瞅著晟華那張鐵青的臉,一把扯過晟華的衣袖又開始號喪,“你不答應我就叫人,我就到處說你輕薄我,你摸我胸,你這衣冠禽獸連乞丐都不放過!哼!”

晟華:“……”

他甚是覺得,這一世他為人清清落落,被這小乞丐纏上絕對是人品不夠腦充血。

阿姝一見他不出聲了又往他身上靠了一靠,像只搖尾巴的小狗抱大腿,嚶嚶嗚嗚道:“阿姝從小沒爹沒孃是個乞丐,你是道士,很厲害的道士,道士不都是幫人嗎,那你把我帶在身邊好不好?就算、就算你嫌棄我,至少帶我離開這裡好不好,到了大縣城,你可以賣我到大戶人家當丫鬟,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晟華聞言低頭看了看她,那雙眼睛亮得令他印象深刻。

他又把她拎起來,用袖子用力擦她的臉。

“唔,痛!”阿姝推他,他放下手,擦乾淨後發現真的是個小姑娘,青澀的一張小臉,被他的衣料蹭得紅紅的,他似乎在哪裡見過。

在哪裡見過呢。

“先去洗澡,好臭。”

罷了,跟著就跟著吧。

反正不久後他就不在這個凡間了。

【二】

“道長,離這兒最近的兵器鋪子是五里外的福啟村,再就得到大縣城離去搜羅了。”

晟華謝過小二,走出了酒樓,不由得沉思。

凌血劍果真在這人煙寥寥小山村裡?

他乃三十三天晟華劍仙,居九音宮天兵仙娥見了都得拜禮,尊稱一句仙君。二百年前他犯戒與仙神爭鬥,無意觸開劍陣,九九八十一把仙劍因此散落人間,玉帝令他如數尋回將他貶下凡間投胎轉世,如今已過了三世,這劍就剩下一把凌血劍,也是最有靈性的一把劍。

他肉身對仙界的事記憶有些模糊,倒是記得他是一併隨師父修仙而昇天,為了尋回仙劍師父為他指點不少,日後他定是要謝過的。

晟華走回客棧上樓,一推開門一個小身子撲上來來,將他大腿一抱搖尾巴,“道長大人,你回來了!有包子嗎有包子嗎有包子嗎?”

身子軟軟熱熱,晟華低下頭,望見了一張秀麗的小臉,眼睛亮亮的,滿面微笑,這麼幹乾淨淨的小姑娘一身清爽裙衣,和昨日髒兮兮的小乞丐相差甚遠。

他無奈將牛皮紙掏出來,阿姝嗷嗚一聲一跳搶過包子滾到角落裡揹著身子狼吞虎嚥。

……還真像個小動物。晟華走到桌前坐下,阿姝嘴巴里塞滿了回頭瞧了瞧,又摸到他身邊,猶豫一陣,才捨不得地拿出一個熱乎乎白軟軟的包子遞給他,“道長大人,吃。”

晟華沒理她,以往的靈劍的位置往往大同小異,極陰邪之地,極華貴之地,宮廷侯爵皇宮將相,亦或者江湖中著名的門派山莊,再者便是從兵器鋪子裡找到,最難尋的一把,也只因為一位農婦將它用來劈柴燒火罷了。

但這至少是有氣息可循,這最後一把半分氣息都尋不到,難道是靈氣太重吸收精華化為了人身?

念此晟華心中一凜,神情也變得冰冷了,哪知此時一隻手捏住他的下巴強迫張開,一個軟乎乎的包子塞了進來。

晟華一下被嗆到,把包子從嘴巴里拿出來,阿姝坐在一邊,忽然伸手摸了摸男子眉心間的皺褶,

“道長大人不要皺眉頭啊,皺眉頭最不好啦,填飽肚子才能開開心心的吧,阿姝給你吃包子。”

少女的手很軟,帶著沐浴後的淡淡清香,晟華抬起眸,撫摸他眉間的女孩笑得乾淨異常,“你叫阿姝。”

“嗯,阿姝。”

“靜女其姝的姝?”小小乞丐,名字倒取得美麗貴氣。

阿姝嘴巴一撅,“對啊,我可喜歡了。”說著啃著包子腦袋湊過來,“道長大人在找東西,阿姝可以幫忙哦,道長在找什麼?”

晟華靜了片刻,才道:“一個姑娘。”凌血劍為陰,若化成人形,定是個姑娘。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勾畫出一個火焰的圖樣,“一個腰上有如此刻印的姑娘。”他是男子,定是不能如此粗魯翻開姑娘家的衣襟,阿姝生在這村莊裡,畢竟比他要相熟一些,念此他聲音放輕了一些,“阿姝見過嗎?”

阿姝窩在椅子上悶悶瞧著這個圖樣,搖搖頭,又抬頭嘿嘿笑著說:“阿姝明天可以替道長大人找,包在阿姝身上吧。”

什麼法子阿姝又不說,晟華懶得再問,天色不早要她去休息,到現在他都沒弄清楚,怎麼就有個姑娘跟著他了,阿姝去隔壁房時腳步一停,又轉身過來問他,“道長大人,那個姑娘是道長大人喜歡的麼?”

晟華微微一蹙眉,喜歡?這是對他有些陌生的詞了。

阿姝見他那般便不再言語,對他做了個鬼臉,眼睛水水亮亮,一溜兒消失在門口。

【三】

阿姝的法子很簡單。

公共澡堂守株待兔,阿姝天天泡在女澡堂裡,守了幾天一身喪氣地回來,“沒有啊。”

小腦袋聳拉下來,晟華不知為何就是忍不住,還沒思忖好言語將她安慰一番,阿姝又重新抬頭,元氣滿滿,雙拳握緊道:“道長大人放心!阿姝一定幫道長大人找到,到時候一定要帶阿姝去大城裡玩哦!”說完又蹭地跑不見了。

又是幾天不見人影兒,晟華自己心裡有什麼細細的,漾開了波紋,這些漣漪令他坐立不安,連著拈了數個清心訣才算妥帖。

她該不會出事兒了吧。

晟華睡得淺,天微白時他在榻上睜開眼,正巧望見一個黑乎乎髒兮兮腦袋趴在窗口,眼睛大大的目光呆滯,直直盯著他頗為駭人。晟華起身,緩了一緩,又默了一默,道:“阿姝,你這是滾到山溝裡去了麼。”

阿姝又是一副小乞丐髒兮兮的模樣,亂糟糟的頭髮上還插著幾片落葉,晟華一開口,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一溜兒從窗戶滾進來,滾進他懷裡又開始號喪,這回是真哭,肝腸寸斷的,晟華只覺太陽穴突突地跳,揉了揉眉角,“阿姝,你且下來。”

小乞丐在他懷裡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還把汙泥往他乾淨的衣裳上蹭,晟華默默望了望天花板,然後摸摸她的腦袋,“阿姝,莫哭了。”

“嚶嚶嚶道長大人他們好凶……”

阿姝哭哭啼啼這麼一說,晟華才曉得,阿姝最近又扮成乞丐的樣子,挨家挨戶地偷窺人家娘子女兒洗澡,瞅瞅是否有那刻印,尋求未果倒是被發現,以為她是個流氓漢子,她溜得快,可來回幾次總有被抓住的時候,幾家男人追著她打愣是追到後山裡,如晟華所說,滾進山溝了,一身狼狽一身泥,鼻青臉腫。

說到這兒阿姝又開始嚶嚶嚶,晟華嘆息,用袖子抹抹她的淚臉,沒有察覺自己的聲音輕柔下去,“阿姝,洗一洗,莫哭,待會兒給你上藥。”

阿姝哭了一陣才斷斷續續說,“阿姝從小疼習慣了不要緊,阿姝只是難過,自己好沒用,還是沒找到道長大人喜歡的姑娘,道長大人待阿姝這麼好,阿姝卻一點忙都幫不上道長大人。”

晟華手一停,緩緩放了下去,自己待她好嗎,他不知道。

阿姝洗了澡,洗完了換了衣裳扭扭捏捏出現在晟華房門口,一燈如豆,晟華正於桌前看書,手握一卷書,眉目安靜,她來了,他抬眸,“阿姝?”

阿姝臉紅把他之前給他的藥瓶還回來,“道長大人,阿姝背撞了,好疼,自己抹不著。”

晟華起身去叫客棧裡服侍的姑娘幫忙,阿姝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道長大人來替阿姝上藥好不好?道長大人之前說了要給阿姝上藥的。”

晟華道:“阿姝,男女授受不親。”

阿姝搖頭,“阿姝不在乎,而且村子裡的人都曉得道長大人心善收留了阿姝,但其實他們心裡……”阿姝哽了一下,低下頭,“他們還是瞧不起阿姝。”

晟華這一世為凡胎對為仙的事兒記得不大清晰,只記得自幼隨師父修煉,什麼事兒都是師父教導的,上仙的日子清靜悠閒而無為,待男女之事自然是模糊了。這麼一說晟華也無法推脫,阿姝坐在床上脫下外衣,露出光潔的背來,晟華對光一瞧,的的確確是傷了,淤青一片,可憐了姑娘家。

晟華抹了藥膏細細塗在她肌膚上,白色藥膏在男子溫熱的指尖化開,阿姝坐在床上看著牆壁,上面朦朧映著兩個人的身影,彷彿依偎一般,凝視一陣便問:“道長大人真的真的很喜歡那個姑娘嗎?”

晟華手沒停,她的淤青一直遍佈到腰際,女孩子肌膚細膩雪白,晟華覺得心中有些躁動,彷彿是一隻火燒的蟲在啃咬,他加快了動作,“阿姝,這事是你不該知道的。”

阿姝側過頭,眨了眨眼睛,又扭回去,聲音弱了,“對不起,道長大人。”

晟華失笑,因為擋著光他將身子側開了些,心裡琢磨她究竟是從多高的山溝溝滾下來的,這個地域山溝裡多為碎石,她為他替他找凌血劍摔下去髒兮兮爬回來,忍到見著他才哭,他這麼一回絕她還道歉,晟華忽然間不知怎麼接話,這一世只顧著尋找仙劍,他真的太少與人打交道了,何況還是一個姑娘,於是想了想,輕聲道:“別喚我道長大人了。”

“嗚,阿姝還沒有問呢,道長大人何方名諱呀?”阿姝一聽來了勁,像只小動物扭了扭身子,這麼一扭扭到傷口又唉唉叫喚喊疼,晟華見她小模樣不禁微笑,抹了藥膏向下落到她腰際,目光隨即也落下來。

“晟華。”

他剛說完,目光掃過,忽然釘在阿姝的腰側,在這個阿姝自己難以看到的位置,長有一小方淺紅火焰胎記,精緻的輪廓如同兵器鐫刻出的刻印,如真正的烈火,烙在晟華的眼眸裡。

難怪一直尋不見。

“晟華嗎?”面前的少女又回過頭,對他舒展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眼眸彎彎,唇兒瀲灩,輕輕呢喃他的名字,“晟華大人。”

他的眼睛忽然刺痛起來。

【四】

凌血劍,性陰寒,鑄於忘川盡頭之合大地獄血池,劍出鞘必見血光,劍落,血如焰如蓮,如花飛凌。

他需尋回八十一把劍將其仙化,劍入凡塵若其中孕育劍靈化人型,必以血祭之,靈滅劍歸,抵擋天劫。

師父說過,他肉體凡胎歸仙位必受天劫,而那八十一把劍助他過天劫,少一把都極為可能魂飛魄散。

“晟華大人,咱們不去找大人喜歡的姑娘了嗎?”

阿姝一身鵝黃裙衣,挽了兩個圓圓的髻,邁著小細步兒跟在晟華身後走出了村子。

她仰起臉,男人的身影高大而沉默,衣袍輕動,他已經一整天沒有跟她說話了,阿姝撇撇嘴,是她做錯了什麼麼。

她忽然停下來,攥住裙角,晟華走了幾步見她停了,轉過臉,小姑娘站在原地眼眶裡淚水直打轉兒,緊緊抿著唇兒瞅著他,要多哀怨有多哀怨。

“晟華大人……這是要把阿姝賣到城裡去嗎?”

男人一怔,阿姝以為他默許,眼淚嘩啦啦下來了,“晟華大人,你真的要賣掉阿姝啊?”

晟華靜了靜才走上前摸摸她的小腦袋,“不是,我帶你去城裡玩,我們不找了。”

阿姝愣愣地,眼淚聽話地收住了,“真的啊?”

“真的。”晟華的唇間罕有地浮出了笑意,“離開這裡,不找了。”

男人這麼一笑極為清俊風華,如清風吹開千萬梨花飄散,阿姝呆呆地,又猛地撲上去抱住他的腰,嚶嚶嚶地哭,“晟華大人,晟華大人……”

她真的像只小動物,軟軟的,毛茸茸的,他笑一笑,她就搖尾巴撲上來蹭蹭。

他掐指算過,離天劫尚有七天,七天可以很長,也可以很短。

他拍了拍阿姝的肩,聲音輕輕,“喚我晟華罷,阿姝。”

第一次來到大城,阿姝很興奮,左瞧瞧又看看,什麼都想要什麼都不敢要,在城裡鬧騰逛了一天,賴在包子鋪前不動了,“晟華,我想吃包子。”

晟華嘴角抽了抽,“你一個時辰前方才吃過一整籠。”

阿姝扁嘴,“那是一個時辰前。”

晟華又給她買了一籠。夜裡逛燈會,她吃得滋滋有味,晟華走在她身邊,若有所思。

一個大包子突然塞進他嘴巴里。

“晟華又皺眉頭了。”

人流喧鬧,燈火朦朧,那些繽紛的浮光在他們四周盪漾,夜色裡阿姝踮起腳,伸手,白白軟軟的手指撫了撫男人的眉宇,她的微笑在燈光下溫柔得如同水中月色,“晟華不要皺眉頭了,皺眉頭不好,阿姝不喜歡晟華皺眉頭。”

晟華喉嚨一滯,胸腔彷彿被什麼塞滿,他沒有說話,只是凝視她,小少女笑眯眯的,拉住他的衣袖,“走啦,晟華。”

回了客棧,阿姝率先衝進屋,鋪床點燈,接過晟華手裡的包袱,不一會兒又出去了,晟華方才將書卷取出,阿姝又回來,笑道:“洗澡水阿姝已經準備好了,晟華沐浴更衣趕緊休息罷。”

晟華一怔,“你這是作甚。”

阿姝將乾淨的外袍拿出來,又走到晟華背後服侍他更衣,“阿姝只會做這些最簡單的事情,晟華收留阿姝,阿姝想做晟華的丫鬟。”

晟華回過身,她的眼睛很大,水亮亮,深處清澈乾淨,全身無一絲戾氣,他難以料到凌血劍靈竟然如此單純,完全不知七天後自己將灰飛煙滅。

他低低道:“阿姝,我不需要丫鬟。”

阿姝嘴巴一撇抹淚又要哭,“晟華這是嫌棄阿姝咩?”

晟華眼角一抖,“不是。”

阿姝破涕為笑,笑嘻嘻地湊過去,“那就讓阿姝服侍晟華罷,阿姝總想為晟華做些什麼。”

【五】

是愧疚麼。

他在愧疚?是,似乎又不是。待仙而言,內心無塵汙垢無慾無求才是極好。

他們在城中住了幾日,阿姝去看戲,看完至夜,城裡燃起了燈光,她回來的時候晟華正在打坐,燭光下面容靜謐而模糊,他打坐,她就在一邊坐著,託著下巴靜靜瞧著他。

看起來雖是個不大好脾氣的道士,卻是個溫柔的人。

晟華睜開眼時發現阿姝搬凳子坐在一邊,白白小臉近在眼前,他默了一默道:“阿姝,你這是作甚?”

阿姝收回了目光,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低下頭,燭火下她的臉頰泛出了一絲絲暖暖的紅暈,如香醇酒液中暈開的硃砂。

“晟華……”

“嗯?”

她忽然抬臉傾身往他臉上湊去,晟華只覺唇上一軟,如羽毛拂過,又倏地消失了,他抬眸,阿姝臉上已經滿是緋紅,低著頭說:“今天我去看戲子,戲子裡面說,對喜歡的人,要這樣子的。”過了一會兒,又扭捏訥訥道,“晟、晟華討厭這般麼?”

晟華啞然,定定凝視她燭火下的容顏,胸腔中有什麼溫柔地淌開,斟酌一番才道:“太快了。”

“太、太快了?”是太快了沒有感覺到嗎。

“嗯。”

阿姝臉紅到不行了,又抬首飛快地親了一下,晟華沒動,嘴唇上溫潤一片。

“戲子裡說,男的女的,只有夫妻才可以親親,”她抬眸小心翼翼瞅了瞅晟華,聲音也小小的,“晟華,阿姝想做你的娘子,好不好?”

說這話說的天真單純,她已經臉紅到脖子根,因為緊張,胸前一起一伏。

晟華沉默半晌,還有三天。

“好。”

那夜他們同榻,阿姝不諳世事,只以為睡在一張床上就是夫妻了,被衾下她軟軟的身子蜷縮在他身邊,抱著他一隻手臂,他沒有抽開,她又抱了緊了些,嘴角偷偷地笑起,實在忍不住了,才說:“晟華,阿姝好開心。”

“嗯。”

他淡淡地應,望著黑黢黢的天花板,窗外夜色正好一片寂靜。

師父曾說,世間痴嗔怨戀,皆為不必要的孽障。

如果沒有必要,為什麼會存在。

剩下三日,他與她好好相處,陪她遊玩,陪她吃飯,她喜歡吃包子,他給她買很多,她喜歡看戲,他陪她看,戲子裡的愛情曲折而綿長,嬌俏的小姐,風流的書生。

一次看戲回來,阿姝說:“晟華,原來夫妻不是這個樣子的。”她伸出手比劃了一下,“夫妻要在床上把衣服脫光的,然後抱在一起,晟華,我們還沒有這樣做過耶。”

晟華摸了摸她的腦袋,“那是戲子裡瞎說的。”

“是嗎?”阿姝歪頭想了想,又嘻嘻笑起來,“嗯,晟華說什麼都是對的。”

深夜阿姝已經平穩睡去,晟華披衣起身到樓頂,拜了一拜,“師父。”

白衣女仙不知何時出現,月光下一身輝煌,她注視他,道:“明日即是成仙大劫,晟華,你還不將宿於凌血劍中的邪汙劍靈祛除淨化?”

晟華只是俯首,“是。”

女仙望了望天色,挽出一個絕美的笑來,轉而道:“天帝許了,等你歸位,咱們的親事就算是定了,晟華你的辛苦沒有白費。”

晟華看著美貌女仙,仙女之色凡間如何能及,他忽然間卻想起阿姝來,她笑得挺傻,卻是極為耀眼,他心中澄明一片,一拜,恭敬道:“知道了,師父。”

仙女又道:“明日你且將劍靈焚化取出凌血劍,那個小姑娘待你無一絲一毫戒心,你殺了她也是手到擒來之事,劍靈化人,你滅了她也能吸收不少修為,”見男子沉默,仙女目光一凜,聲音微微嚴厲,“還是說你動了凡心,不願取她性命?”

晟華眉目一壓,“師父哪裡話,萬事未有凌血劍重要。”

仙女點點頭,“你曉得就好,我走了,明日歸為再來接你。”

是,萬事都未有凌血劍重要,都沒有她重要。

早晨晟華起身,阿姝不在身邊又不知去哪裡玩了,將自己打理一番,在客房裡坐著等她,坐了大半天也不見她回來,直到時間將至。

晟華在心中笑了笑,原來最後一面也見不著她了。

他換上白袍,俊逸脫塵,除了客棧離開大城,一路行到山間,隨著時間推移,天空中烏雲漸漸聚攏,沉甸甸地壓在上空,隱約有了風聲,雷聲由遠方轟轟壓了過來。

他張開法陣,八十把利劍瞬息排開,銳利的風中閃爍著寒光。

不侯多時,雷火滾滾而下。劍陣的白光如虹貫穿天地,不知何時多出一道女聲,是他的師父,立在一邊,她眼睛睜得大大的,“晟華,你的凌血劍呢?!”

雷聲掩蓋仙女的厲喝,八十把仙劍的劍光與天火交錯繪織天幕,兇猛的劍氣與閃電衝撞出刺眼的光芒,晟華手拈訣立於劍陣中心,他感覺到結界力量正逐漸削弱,自身的力氣正迅速流失。

劍陣缺一把都是大忌,凌血劍的缺位他用自身修為補充。

他不知支撐多久,他為上仙,天劫自然狠戾無息,一波一波雷火壓下來,將四周剖為一片焦枯荒原,忽然間只聽“搫”一聲,陣法結界崩然破碎,散成千萬銀光碎片,紛紛化去。

他抬起臉,最後一道劫火直貫而下,衝向他天靈蓋。

那一瞬間,他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阿姝的臉他會熟悉。

天雷劈入地上,震開數圈光波,數里外山間樹木被震得搖擺,沙沙作響。而在驚天動地的轟鳴震動之後,倏地安靜下來。

晟華躺在地上,他睜開眼,天際火紅的雷雲正緩緩散去,他聞到了濃濃的血腥氣。

身體被什麼軟軟地覆蓋了。

“唔……”少女艱難地嗚咽一聲,從他身上爬起來,她的髮絲垂在他臉頰上,她對他笑,“晟華,有沒有受傷?”

他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小臉,生命中第一次大腦空白,無法反應。

阿姝?

可她在笑。

“原來你喜歡的是那個仙女姐姐啊,你想昇天和她在一起嘛,”阿姝嘻嘻笑,“晟華,我昨晚都聽見了。”

鮮血從她咧開的嘴角往下滴,男人身體一僵支起身體,他看到她的背上鮮紅一片,血肉模糊,染盡了衣裙。

他心裡有什麼裂開了。

“阿姝!”

他抱緊她,一手蓄起靈力想醫治她,可他發現已經失去了力氣。

“這種事情,晟華早說就可以了啊。”她還在笑,彎著清亮的眼眸,嘴巴里湧出的血沾染他的衣襟,“不用假裝真的喜歡阿姝的樣子啊,直接說就好了啊……”

阿姝抹抹眼睛,她最愛哭,可這個時候她不可以哭,身體好像沒有了知覺,阿姝嘿嘿笑了笑,“阿姝最喜歡晟華了,最喜歡了……所以,晟華叫阿姝做什麼都可以的啊,阿姝,終於幫到晟華了罷……”

少女的聲音漸漸微弱了,晟華抱著她,眼睜睜看著她的身體逐漸破碎,發出鮮血一般的光芒,簌簌光粒飛向天空如夜色中的天燈長河。

晟華低下頭,懷中一把血光凜凜的長劍,劍身有一枚火焰刻印。

【六】

第八十一把劍收回。

因果輪迴,如今迴歸仙體。

他抬起臉,憶起為何她的臉曾那麼熟悉,因為他見過,那是他熟悉已久的面容。

他們共同出生,悠久年代以前,她助他昇仙,如今,她助他渡劫。

他抱著劍坐在黑土荒原間,烏雲散去,數位白衣仙神下凡,仙雲渺渺,衣袂無風自動。

“恭祝晟華上仙歸位,請仙君迴天入宮。”

仙神行禮拜會,晟華面無表情掃了一眼他們,目光落向遠處的白衣女仙,他的師父。

他提著凌血劍走上到她面前,“凌血劍出於血池大地獄,本是雙劍,一雌一雄。”

仙女看著他,笑起來,“晟華,如今你的劫已過,我們迴天上罷。”

佛祖曾與他說,此次下凡,為尋劍,為渡劫,為了結前塵羈絆往事,他心結無所化,修為無法精進。

晟華定定看著貌美仙女,仰天長笑三聲,後退兩步提起劍,“晟華為劍仙,是因本身就是一把劍罷,我與她本是一對雙劍共同修煉,只不過劍仙只能有一位,她跳進劍爐將她的修為化給我助我成仙。”

他怎麼可以不記得,那個時候他成仙,她抹消他所有記憶。

“三百年前斧齊仙君私拿凌血劍與我糾紛才大打出手,師父,這仙君之位,晟華於情於理,怎能坐得安穩。”

仙女杏目圓睜,湛湛道,“晟華,你不要瞎說。”

男子嘴角仍含著幾分笑,他望了望天空,天地遼闊,他忽然覺得沒來由的心空。

他想陪伴一個人,想陪伴她,可他需要先把欠她的還給她。

手一轉,反持劍柄,凌血劍寒光一瞬,在眾仙的驚呼聲中刺入自己的胸膛。

“晟華!”仙女尖叫。

凌血劍火焰刻印忽然發燙發亮,晟華只覺刺入自己身體的兵器也是滾燙,有什麼軟軟地噴湧進來,就好像她撲在他懷裡蹭蹭時那種安心與溫柔。

他閉上眼,漆黑的視野被灼灼烈火代替。

【結局】

她叫靈姝,是個劍仙。

頭銜很霸氣,三十三天九音宮,靈姝上仙。那些小仙都這麼尊稱的。

距離成仙已經有幾百個年頭了,靈姝至今都未想起自己怎麼就做了個上仙呢,她初始的記憶便是一片被雷火席捲過的焦黑荒原,她跌坐在其中,旁邊一圈白衣小仙下跪尊稱她為上仙,恭祝她度過仙劫。

她的身邊,一把血色長劍靜靜躺在身邊,劍身上一枚火焰刻印尤為顯眼。

靈姝很迷惑,不過他們這麼說了,就是了。

在天上帶了幾百個年頭算是無聊,靈姝一次做夢竟然夢見自己在吃一種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白白的,軟軟的,圓圓的,中間有可口的肉餡,好吃的不得了,靈姝一醒來整個枕頭上都是口水。

不行受不了,太想吃了,天上的東西都是什麼甘露什麼藥草什麼蟠桃,真真無味兒,靈姝跑到對人間事兒最是熟悉的司命星君那兒一問,司命星君一笑伸出手指頭,“那是包子。”

“包子?”

“嗯,凡人吃的東西。”

靈姝一聽就蹭蹭地往人間跑,人間桃紅柳綠真真繁華新奇,集市裡人來人往,她很快發現了賣包子的攤販。

白白的,軟軟的,圓圓的,還冒著熱氣,就是包子了。

她跑到包子面前興奮得不得了,嗅了半天香味兒還沒過癮就想起自己沒帶錢又不會變錢,一下子苦了臉,在攤販前左晃晃右晃晃。

“老闆,二兩包子。”一道男聲落入靈姝耳朵,她轉過頭去。

一名青衣灰袍的男子立於攤前,接下油布紙包著的包子,靈姝抬起眼,這個男人有著好看的側臉,不由得怔了一怔。

男人買完包子,靈姝還賴在攤前咬著指頭流口水,此時一包包子香噴噴地遞在她眼前,靈姝眼睛都直了。

“想吃?”

靈姝口水氾濫趕緊點頭,那青衣男人沒有走,反而站在她面前,眉目清俊,仙人般卓絕。

她愣愣注視男人,這個人,她好像在哪裡見過,在哪裡呢。

男人把包子在她眼前晃了晃,露出溫暖的笑容來。

“那就做我的娘子罷,阿姝。”

古風短篇小說:他在找一把劍,只找到了她,最後把自己搭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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