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植物,在《詩經》那長長短短的詩行裡,種植、生長、不朽


1、

這些植物,在《詩經》那長長短短的詩行裡,種植、生長、不朽

孔子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詩經》是一部關於古代勞動人民生活的詩集。那裡有古人的喜怒哀樂,生離死別,自然更有古人普普通通生活的點點滴滴。

那裡,記載了一個很原始的農耕社會,離泥土很近很近的生活狀態。那些詩行裡,有勞作、有殺伐、有愛戀、有祭祀,更有草長鶯飛、草木榮枯,有小草萌發、桃花灼灼、蒹葭蒼蒼……於是,於那“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中,我們讀出了人的生活與植物的息息關聯,讀出了那些詩人們對植物的鐘情與喜愛。

人與草木,都是泥土的植物。在《詩經》那長長短短的詩行裡,種植、生長、不朽。

那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纖細或者高大的植物,一經種進《詩經》裡,就成了一種豐美的意象,蘊含著愛與恨,喜和憂,追尋與懷想……

讓我們走進去,品讀、感悟、回想,流連忘返。

2、

艾草,一種久遠而新鮮的味道

這些植物,在《詩經》那長長短短的詩行裡,種植、生長、不朽

艾草,一種普通的蒿草。荒山野嶺,山溝河灘,到處都可以見到它的身影。在北方,那是一種普通而又極不普通的植物。因為它的身上,蘊含著浪漫的故事與歲月消磨不掉的味道。

說到艾草,就會讓人產生許多聯想。

自然會想到那個悠久的節日——端午。由端午,又自然會想到那個楚國的詩人——屈原。或者,會想起中國最古老的療治方法——艾灸。

民諺說“清明插柳,端午插艾。”每至端午之際,人們就紛紛到原野裡去,把艾草割回家,捆綁好了,立在家門口。或用艾葉熬了水,給孩子洗澡,等到夏天來了,孩子就不會招蚊蟲叮咬。我們這裡的習俗則是採摘一把艾草,插在門前,取它辟邪卻鬼的意思。早上,要把艾草葉子放進臉盆裡洗臉,說可以預防眼病。

這些植物,在《詩經》那長長短短的詩行裡,種植、生長、不朽

在我們這裡的山裡,深秋時節,滿地是枯黃了的艾草。山裡人就用鐮刀把艾草割回家,擰成很長很長的艾草繩,一層一層盤起來,放在陰涼處晾乾。像一條一條冬眠著的蛇,在廂房的某一個角落盤踞著,一盤、兩盤。歲月讓艾香沉澱進它們的骨骼裡面,更加沉鬱、綿長。來年的夏天到了,蚊蟲多起來,滿山滿屋子亂飛,大人、孩子不堪其擾,夜裡無法入眠。人們就把沉睡了一個冬季的艾草繩拿出來,放在炕沿邊上,點燃。那艾草繩就冒出嫋嫋的青煙,如同一顆火種,日夜不息。濃烈的艾香隨風飄蕩,滿屋子都是艾香。蚊蟲懼怕這種艾香的味道,遠遠遁去。人卻可以在艾香繚繞中,安然入眠。

這樣的習俗不知源自於何時。只在明朝沈榜的《宛署雜記》裡面見到這樣的記載:“五月女兒節,系端午鎖,戴艾葉,五毒靈符。宛俗自五月初一至初五日,飾小閨女,盡態極妍。出嫁女亦各歸寧。因呼為女兒節。”還有古人認為“重午”是犯禁忌的日子,此時五毒盡出,因此端午風俗多為祛邪避毒。如在門上懸掛菖蒲、艾葉,故端午節也稱“菖蒲節”等。由此看來,端午節是一個很古老,具有很豐富內涵的節日,與屈原也沒有多大關係了。

但艾草的醫療作用,卻是有記載的。據《本草綱目》記載:艾以葉入藥,性溫、味苦、無毒、純陽之性、通十二經、具回陽、理氣血、逐溼寒、止血安胎等功效,亦常用於針灸。故又被稱為“醫草”。《本草》載:“艾葉能灸百病。”《本草從新》說:“艾葉苦辛,生溫,熟熱,純陽之性,能回垂絕之陽,通十二經,走三陰,理氣血,逐寒溼,暖子宮,……以之灸火,能透諸經而除百病。” 所以《孟子》有“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的說法。

艾草是一種古老的植物,屈原已經成為了一種文化符號,端午已經成為了一種節日。艾草雖然與“端午”沒有什麼淵源,但艾草卻還是出現在屈原的《離騷》裡。“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只不過,在《離騷》裡,屈原對艾草並沒有什麼好感。他認為艾草的香味遠沒有蘭那樣幽雅、悠遠。

關於這艾草最美的詩句,應該在那《詩經》裡面,那才是對艾草最美的闡釋。

《王風·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採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採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3、

蒼耳,一種柔軟而堅硬的懷想

這些植物,在《詩經》那長長短短的詩行裡,種植、生長、不朽

秋深了,山野裡的溝溝岔岔,樹林間長滿蒿草的小徑,河灘的亂石叢中,一蓬蓬的植物上掛滿了一粒粒帶刺的,堅硬的果實。那就是我們所說的“蒺藜”。黃褐色,堅硬,鋒利。不敢用手去觸摸,稍不小心,刺入手指,脹著疼。走路的時候,也要躲避著它的牽扯,一不留神,腳面、褲腿都會掛滿一粒一粒這樣的小果實,鋒芒畢露,摘都摘不掉。山裡人是很討厭這種植物的。

讀了《詩經》,在《周南·巻耳》篇裡,卻見到了全然不一樣的名字。它叫“巻耳”,也叫“蒼耳”。才知道,我們山裡那些帶刺,扎人的植物,還有這樣好聽的名字。

一下子就喜歡上這個“蒼耳”的名字。

因為這個名字,一下子就顛覆了我之前對這個小小的,渾身是刺的植物的印象。古人真的是太有想象力了,生長著一顆顆帶有鋒芒利刺的小東西的植物,竟然取一個這樣富有詩意的名字。“蒼耳”,那是怎樣一種意象呢?

春來,一蓬一蓬旺盛地生長著,不挑環境,不避荒涼,不用誰去澆水施肥。夏天,陽光熱烈,雨水也充沛了,枝丫間就生出一粒粒青青的果實,隨即,便長滿了一身的毛刺,卻是軟軟的,柔柔的,充滿了濃濃愛意。秋風漸緊,果實已經成熟,泛出金黃的色澤,一層厚厚的殼愈加堅固,滿身的刺鋒利無比。最初的愛,被深深幽閉起來,有了深深的戒意。愛,被深埋心底。是倍加珍視,還是怕受到傷害呢?

這些植物,在《詩經》那長長短短的詩行裡,種植、生長、不朽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原來,古人們是可以一邊採擷蒼耳,一邊懷念遠行的人的。想來,她們定然是採摘夏天的蒼耳吧。那種綠綠的,剛剛生出來,滿身的刺像柔柔軟軟的絨毛,捏在指尖,柔軟可愛。這樣的柔軟,想必也一定觸及到了內心那最深、最隱秘,最柔軟的地方。“不盈頃筐。”那個淺淺的籃子還沒有裝滿,就已經嬌羞無力,整個的人,連同手裡的籃子,都倒向路旁。仔細品讀,原來詩經裡的女子,採擷的是蒼耳的嫩葉。平時作為蔬菜,有時當做藥物。蒼耳的嫩苗,在古代是一種可食用的菜蔬,三國人陸璣說它“可煮為茹,滑而少味”。《詩經》裡那些無名的詩人,寫詩,總是在吟詠生活。將植物入詩,也是充滿了生活情趣。

“嗟我懷人,寘彼周行。”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從採摘巻耳開始。這《周南·巻耳》不是懷人思歸的愛情詩麼?

或許,這就是《詩經》裡最典型的“起興”的手法吧。人說,《詩經》裡面的詩作大多是無名詩人所作。那麼,這些無名的詩人的想象力真是太奇特了。把外形醜陋,渾身帶刺的蒼耳寫進愛情詩裡,藉以生髮出刻骨銘心思念,構思大膽而奇妙。

原來,寫巻耳,只不過是為著渲染環境,烘托一種睹物思人的情感。採摘巻耳的人的心思,並不在採摘上面。“采采卷耳,不盈頃筐。”“不盈頃筐”,並非是因為巻耳滿身的刺難以採摘,淺淺的籃子總是難以裝滿,而是心中思念著一個人,一個相隔了萬水千山的人。心不在焉,焉能採滿筐子呢?虛實相生,一詠三嘆,真摯的情感怎能不讓人為之一凜,一軟,一泫然矣。蒼耳,原來是一種蒼涼的美。

因為一篇短短的《周南·巻耳》,便重新認識了那種漫山遍野,越是荒僻,越是瘋長的植物。原來,它是可以如此美好的呀。

深秋裡,我會長時間去觀察那些蒼耳。滿身滄桑的葉片,一粒粒堅硬鋒利的果實,暗示著一種渴望,一種拒絕。《博物志》裡面說:“洛中有人驅羊入蜀,胡枲子著羊毛,蜀人種之,曰羊負來”“羊負來”指的就是蒼耳。滿身尖利的刺,原來是一種深深的渴望啊。用那尖利的刺,牽扯那些匆匆的步履,牽扯那些擦肩而過的皮毛,從此海角天涯,流浪四方。

蒼耳的身上,竟然負著一種飢渴,一種痛楚,一種思戀呢。

4、

穀穗,一種蒼涼而壯美的家國情懷

這些植物,在《詩經》那長長短短的詩行裡,種植、生長、不朽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

行邁靡靡,中心搖搖。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毛詩序稱:“《黍離》,閔宗周也。周大夫行役至於宗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禾黍。閔周室之顛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於是,“黍離”在中國古典文學史上,“黍離之悲”就成為一個重要典故,用以指亡國之痛。

一種很普通很普通的植物,因為生長在宗廟宮室的廢墟,就引發出一種興亡之嘆。詩人將原本生長在宗廟宮室廢墟上的黍稷種進了詩經裡面,詩與黍稷就都流傳至今,經久不衰了。

在田野裡,黍只不過是沉甸甸一把穀穗,只因為生長於幾千年前,一片廢墟里,被偶然路過的人看見。而這個人又有過興亡的經歷,恰好這個人又是出口成詩之輩。於是,那一排排黍稷就被賦予某種象徵,種進了人的心裡,種進了詩句裡,飽含了一種沉重的滄桑,成了流傳至今的經典。

一卷《詩經》在手,讀之再三,再三讀之。忍不住,浩然長嘆:“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黍離”,就是滄海桑田,就是物是人非,就在歷史的長河裡,漸漸演變成了一種蒼涼的悲。

這些植物,在《詩經》那長長短短的詩行裡,種植、生長、不朽

藝術的魅力,就在於古今貫通,就在於心心相印。《詩經》裡面搖曳的沉甸甸的穀穗所創設出來的“黍離之悲”,被後來的人,一次次寫進不同時代的詩篇裡,表達著不同時代,卻是相類似的情感。如此的心有靈犀,是因為有著相同的憂國情懷,共同負了一個永恆孤獨的背影嗎?“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王風·黍離》那個默默無名的作者,與相隔了幾千年的姜夔,竟然如此心照不宣。不禁更讓人唏噓不已。

誰能想到,一片生長在廢墟里的穀穗,被寫進了《詩經》裡,竟然演變成了“黍離之悲”,成了中國古典文學史上經典意象。一種普通的植物,因為文學的關係,具有了一種精神,一種情懷,一種力量。也許,這就是《詩經》留給我們的最為珍貴的財富之一。

5、

《詩經》感物造端,比興寄託,植物描寫繽彩紛呈,開一代文學創作之先河。弦而歌之,歌而詠之,或天真質樸,或熱烈纏綿,或飄渺搖曳,融入了綿綿不盡的情思。植物承載著詩之“意”,“意”與“象”水乳交融,定格為集體精神的契約,在長久的吟唱流傳中,成就了它永恆的美麗,牽綰起流動的文學一脈。

有人說“不讀《詩經》,不知道萬物有靈”。我卻認為,不讀《詩經》,不知道植物與詩歌淵源之深。


這些植物,在《詩經》那長長短短的詩行裡,種植、生長、不朽

孫國華,中學語文教師。作品散見於《人民文學》、《兒童文學》、《小品文選刊》、《四川文學》、《意林》、《語文報》、《電影報》等報刊,有作品選入高考模擬訓練試卷,選入多種文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