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及利亞:總統辭職後的變數與常數

當今年2月布特弗利卡宣佈參加原定於4月的總統選舉、謀求第五次連任引起數次街頭抗議時,對於平均每年應對500多次小規模罷工、遊行與示威的阿爾及利亞政界精英而言,這不過又是一次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沒成想這一波抗議活動竟然演變為一場曠日持久的騷亂,並升級為搞垮總統的政治危機。

各方關注的是,示威民眾的訴求能否得到解決?布特弗利卡的辭職是否意味著阿爾及利亞形勢會以良性方式收場?

和平示威

最近阿爾及利亞突如其來的抗議風暴與政權更迭不禁讓人聯想起2011年席捲中東多國的“阿拉伯之春”。

從抗議的起因與口號來看,近期阿爾及利亞的反政府騷亂的確與8年前的所謂“阿拉伯之春”頗為相似。一方面,此次抗議中“生存與尊嚴”的口號反映了2014年以來阿爾及利亞實行的一系列經濟緊縮政策導致物價升高,引起了低收入階層的不滿。另一方面,“不要第五任期”、“要共和制不要君主制”等口號表現出民眾對於威權總統拒不放權的反感。

不過,阿爾及利亞的抗議民眾並不情願把最近的反政府活動與“阿拉伯之春”聯繫起來。英國市場研究機構HIS Markit的阿爾及利亞分析師吉拉尼·布迪亞夫在接受美國CNBC採訪時稱:“阿爾及利亞人並不希望本國像利比亞、敘利亞等‘阿拉伯之春’國家一樣在事後面臨內亂乃至戰爭”。

由於20世紀八九十年代阿爾及利亞曾在反政府抗議與多黨制改革後,出現宗教極端武裝與軍隊十年交戰的局面,造成超過20萬人死亡,阿爾及利亞民眾普遍懼怕歷史再現。因此,近期阿爾及利亞的反政府活動在過程上比8年前突尼斯等中東國家的抗議要溫和得多。抗議人士在“臉書”、推特等社交媒體上傳播的動員口號普遍強調和平示威,抗議過程也較少出現暴力活動。

動因

說起來,包括通貨膨脹、吏治腐敗與權貴濫權在內的弊政在阿爾及利亞長期存在。值得關注的是,該國緣何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抗議潮中得以“獨善其身”,卻在8年後陷入動盪與危機?

筆者認為,之所以阿爾及利亞能在8年前“逃過一劫”,無外乎下列因素。首先,作為歐佩克第九大產油國,阿爾及利亞石油收入豐厚,自獨立以來長期推行“地租經濟”模式。政治精英將部分石油紅利用於福利支出,從而換取民眾對其威權統治的認可與忠誠。其次,90年代的內戰陰霾可謂阿爾及利亞人記憶深處的集體傷痕。2011年的浪潮蔓延至中東多國時,不少阿爾及利亞人擔心舊戲重演,害怕推翻現有政府所留下的政治真空會被伊斯蘭政黨勢力所填補,從而引發後者與軍方的對峙與交火。再者,2011年初阿爾及利亞發生零星抗議後,布特弗利卡總統較早承諾將會推行民主化改革,讓並不希望發生動盪的阿爾及利亞人看到平穩變革的希望。

然而,時至今日,阿爾及利亞政府的上述護身符盡數失效。其一,隨著2014年以來國際油價持續走低,六成預算收入依靠石油出口的阿爾及利亞出現經濟萎縮。2014至2018年,該國外匯儲備從1920億美元下降至800億美元,致使高福利政策難以為繼。其二,近年來沙特、阿聯酋等地區大國在整個中東封殺以穆斯林兄弟會為代表的伊斯蘭政黨勢力,及以“伊斯蘭國”為代表的跨國的宗教極端武裝節節敗退,讓不少阿爾及利亞人相信,伊斯蘭政黨勢力正在地區範圍內日漸勢衰弱,即便本國的強人政權垮臺,伊斯蘭政黨勢力也未必能在阿爾及利亞境內趁勢坐大。其三,民眾對所謂的政治改革的不滿情緒與日俱增。

繼承人之爭

此次抗議的領導人之一穆斯塔法·布沙希早在布特弗利卡辭職之前就曾斷言:“即使總統辭職也不會改變什麼,所以抗議恐怕還會持續下去”。

長期以來,年事已高且疾病纏身的布特弗利卡憑藉參加反法獨立戰爭、平定阿爾及利亞內戰等政績成為各派政治勢力都能接受的唯一領導人選。4月2日布特弗利卡宣佈辭去總統職位後,阿爾及利亞政壇面臨的最大變數恐怕是繼承人之爭。

目前有望臨時接管政權的是現任阿爾及利亞上議院議長阿卜杜勒卡德爾·本薩拉。按照憲法,總統遞交辭呈後,他將成為國家臨時領導人,最長期限為3個月。然而,由於本薩拉是布特弗利卡的親密盟友,他的上位恐怕難以平息多數抗議者的怒火,因而可能難以長期掌權。

其他可能接班的候選人大體上可以分為四類。第一類是以布特弗利卡幼弟薩義德·布特弗利卡為代表的總統家族成員。第二是以阿里·本弗利斯為代表的反對布特弗利卡的政權黨幹部。第三是以阿布德拉扎克·馬克裡為代表的反對黨領袖。第四類是以拉希德·內卡茲為代表的深受部分年輕人歡迎的政壇新星。

鑑於當前政治精英的三大支柱——總統家族、軍方和政權黨分歧嚴重,加上三者內部罅隙不斷(例如軍中保守派與原本親布特弗利卡的陸軍參謀長艾哈邁德·蓋德·薩拉赫分屬不同派系),前兩類候選人很難得到政治精英的一致同意。由於阿爾及利亞反對黨不僅普遍存在組織能力弱、內部分裂嚴重等問題,而且在支持還是反對布特弗利卡的問題上搖擺不定,難獲民心。至於第四類候選人,則很可能由於缺乏政治資源與執政資歷而成為政治精英一致反對的對象。

未來無論何人繼承大統,可以肯定的是,包括總統家族、軍方和政權黨在內的傳統政治精英的長期存在或將成為阿爾及利亞政壇的常數,民眾期待的實質性變革恐怕尚需時日。

更糟的是,未來一段時間裡,阿爾及利亞各派政治勢力恐怕會忙於黨爭,而無暇顧及經濟發展與結構性改革。倘若如此,困擾阿爾及利亞的經濟民生問題恐怕不會因為布特弗利卡的辭職而得到解決。從這個角度講,後布特弗利卡時代的阿爾及利亞很可能會像“阿拉伯之春”國家一樣無可避免地陷入“革命負效應陷阱”。

(作者系復旦大學國際關係與公共事務學院副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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