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讀書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們讀書究竟是為了什麼?

最近偶然讀到劉瑜的一篇文章,叫《從經典到經驗》,很顛覆。把我心裡早就有,但是不會說,也不太敢說的話說出來了。這篇文章,有點像那個小孩喊了一句:“國王什麼都沒有穿啊”。

我們先從“經典”兩個字說起。

最近幾年,我們在做知識服務的過程中,經常會有人說,“你那叫碎片化的知識,求知還是要讀經典。”面對這種指責,我通常的回答只能是:我們做的知識服務雖然是碎片知識,但是當代人的時間就是碎片的啊。碎片時間不利用起來學習,難道用來打遊戲、打麻將才是正當的嗎?

你也聽得出來,這種回答的背後,是我也認為讀經典具有不由分說的正確性。之所以不讀,是因為當代人的時間不夠,所以,碎片化學習只是權宜之計。

但是劉瑜這篇文章卻說,與其讀什麼經典,不如回到經驗。什麼意思?

估計你也翻開過一些所謂的經典著作,很多都晦澀難懂。比如我從大學時代就買了類似黑格爾的《精神現象學》、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等等,坦白地說真是讀不懂。多次翻開,基本不超過十頁,就只好合上了。但是這麼多年,我從來沒有懷疑過經典本身的價值,要怪就怪自己笨,水平差。

但是劉瑜講了一句驚世駭俗的話:“世上本沒有經典,裝得人多了,也就有了經典。”

劉瑜不是一般人,正宗的清華大學副教授,科班出身的知名政治學學者。這話要是我說的,那就要被黑慘了。但是一個正經學者說出這番話,至少值得我們認真聽聽她的理由吧?

劉瑜的意思是:經典之所以是經典,不應該是有多少人讚美過它,而是它真的能幫助你認識當下的世界與自己。如果它不能做到這一點,要麼是我們的功力真的還不夠,要麼是它本身真的沒什麼。

承認這後一點,還是需要一點勇氣的。

我們讀書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有的經典,其實也沒有什麼?大概有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時代不同了。

一本書,之所以被認為是經典,通常都是因為作者對他那個時代的某個問題,做出了回答與思考,是有背景和上下文環境的。一旦失去了這個背景,理解起來當然就有困難。更重要的是,時過境遷之後,如果它針對的那個問題消失了,它的思想銳度自然也就減低了。

經典之所以成為經典,它一定是縱向地拓展了那個時代人類的認知邊界。它可能是開一門學科的風氣之先,可能打破了之前的普遍認知,也可能發明了一種可靠的方法。但是多年之後,它不見得還是最好的表達方式,更不可能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掌握一門知識的入門讀物。

比如,如果你想學習經典物理學,直接讀牛頓當年的著作,還不如讀一本中學物理教科書來的精確、簡潔和易懂。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方法的進步。

比如,在二戰之前,基本上不存在大規模的民意調查、完整的宏觀經濟和社會數據、科學上嚴謹的統計技術等等。所以大多數經典的寫作方式只能是從概念到概念,從推斷到推斷,從靈感到靈感。這種寫作方式,往往能創造出很多很漂亮、很有啟發性的理論框架,但是很難檢驗這些理論的有效性。

其實有類似想法的學者很多,比如大象公會的黃章晉。順便說一句,大象公會是當前市場很少見的既有品味,又有趣味,還有誠懇態度的知識服務型公司,作為同行,提到他們我必須致敬。

黃章晉就說:“在涉及到精神層面的成果時,我們很容易高看前人留下的遺產,認為今不如昔。但在學術研究上,今人無論是從方法論,還是大規模社會協作帶來的數據、資料的蒐集整理條件上,都比前人有壓倒優勢。”

大象公會前些年曾經策劃過一個系列選題,叫“不必讀經典”。其中有一篇文章是段宇宏老師寫的,把矛頭指向了著名的社會學經典,馬克斯·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

馬克斯·韋伯的主要觀點是:歐洲在宗教改革後,宗教分裂了,大體上分成了天主教和新教。信仰新教的人,在倫理上和資本主義精神之間有一種因果關係。所以你看,那些新教國家,比如英國、德國、美國發展得就比較好,很多成功的商界人士都是新教徒。

這個理論直到今天還在經常被引用。

但是段宇宏老師說,其實馬克斯·韋伯這本經典的論述,從來沒有得到過西方主流歷史學家認同,他們認為新教徒身份與高收入之間不存在什麼必然聯繫。

就拿德國來說,天主教徒占人口30.8%,新教徒佔30.3%,天主教徒主要分佈在富裕的西部和南部,而新教徒主要分佈在經濟較落後的東部。你看,這個結論在馬克斯·韋伯自己的祖國,就已經不成立。

再放眼全世界,中國、日本這樣的東亞國家經濟崛起,和新教倫理肯定也沒啥關係。愛爾蘭這些年也發展得很好,那可是地地道道的天主教國家。

還有一個反例,就是非洲的利比里亞。這個國家的來歷很獨特,它是由美國的一些進步白人幫助解放的黑奴重返家鄉,而建立的一個國家,新教徒佔85%。可是現狀呢?那是一個失敗國家,連基本秩序都難以維繫,人類發展指數排名第175名,在落後國家中都屬於落後的。

當然,馬克斯·韋伯當年提出這個論斷或者說猜想,在研究思路上確實很新穎。但是如果你把它當做一個確切的結論來接受,那就距離真相很遠很遠了。

我們讀書究竟是為了什麼?


說到這裡,一個問題就出現了:我們讀書究竟是為了什麼?

如果說人類古聖先賢留下了那麼多知識遺產,我都要繼承,他們是一大桶水,我都想倒進我這隻杯子裡。這種精神當然好,但是恕我直言,沒有一個人能夠做到。

我倒是覺得,讀書的目的,是擴展自己認知的邊界,這也是學術界最提倡的“問題意識”。也就是對一個事情的真相覺得好奇,心中有明確的問題,然後藉助一切可能的工具去探究。這些工具包括書,也包括書中的經典。

就像劉瑜,她是研究政治學的。她說,如果我關心西方民主是真民主還是假民主,過去她可能會去讀盧梭、施密特等等大家的經典。

但是現在呢,她更傾向於去讀有關議員投票記錄和民意測驗對比的研究、政治競選捐款的來源比例研究、投票率和社會階層關係的研究、議題媒體曝光度和總統的態度韌性研究等等。

這些研究也許討論的都是“小”問題,但是它們往往用一種有理有據、嚴格論證的方式來抵達那些“小”結論。這樣做往往更有效,也就是所謂“從經典到經驗”。

讀不讀經典,這是外界對你的評價。有沒有搞清楚真正好奇的問題,那才是你自己的收穫。

最後,還是引用劉瑜在那篇文章中的一句話來結尾——

“閱讀如此美好,任何功利心、虛榮心的雜質都是對它的玷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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