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光調任華州知縣，前任知縣留給他兩樁沒有了結的命案，一樁是楊村楊大眼棒殺同村村民楊小狗案，一樁是柳莊首富苟敬堂被二房毒殺案。這兩樁命案發生在同一天，在當地引起了不小轟動。
雖是上任留下的案子，可人命關天，姚光不敢怠慢。他先看了兩案的卷宗，楊大眼棒殺楊小狗，是因為楊小狗在牌場上耍老千。傍晚，楊大眼發現楊小狗從村北樹林裡出來，想想自己的錢輸得冤枉，為了出氣，就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根棍子打去，沒想到一棍子竟把楊小狗打得七竅流血，當場死亡。
苟敬堂的二房叫田小娥，是苟敬堂年前才納的小妾。據卷宗上說，苟敬堂死在了田小娥的房間裡，從她房間桌子上一個空了的粥碗檢驗出了砒霜。苟敬堂的管家劉明一口咬定，是田小娥毒死了苟敬堂，但田小娥死不承認毒死苟敬堂之事，因為她懷有身孕，不便動刑，所以暫且收監。
看完卷宗，姚光又看了相關的物證。當他看到楊大眼殺人的那根棍子時，眉頭不禁皺了起來。棍子長四尺左右，有小孩胳臂那麼粗。姚光把棍子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陣後，喊來了李師爺。李師爺向姚光施過禮，才道：“大人有何吩咐？”姚光道：“楊小狗的屍體現在何處？”李師爺說，楊小狗的屍體被他家裡人收殮了。姚光問是否下葬，李師爺說因為案子還未了結，所以還沒有下葬。姚光點點頭，讓李師爺傳仵作、衙役去楊村驗屍。
楊小狗的家人聽說新任縣太爺要驗屍，當下就急了，說楊大眼打死楊小狗已自首，還驗什麼屍，人死了還不讓安生？
姚光把那根棍子拿出來，兩手攥住棍子兩端，抬起膝蓋猛然向上一磕，就聽“咔嚓”一聲，棍子斷為兩截。在場之人都吃了一驚，李師爺道：“大人，你這是……”
姚光舉著兩截棍子，說：“大家看看，棍子是椿樹的枝幹，椿樹本質脆弱，小孩胳臂粗的稍一用力就能折斷。要把一個人打得七竅出血，那得多大的力量？大家也看到了，楊大眼用的這根椿樹棍子當時完好無損，也就是說，楊大眼當時並沒有使多大力量。既然沒有使多大力量，楊小狗怎麼會被打得七竅出血呢？”
聽姚光這麼一分析，在場之人都覺得有道理。楊小狗的家人面面相覷，也不敢反駁。驗屍發現，楊小狗是被砒霜毒死的，在場之人無不吃驚。
案件查清，楊小狗並不是楊大眼打死的。姚光讓人馬上回去放了楊大眼，又讓人調查與楊小狗有過節的人，看是否能查到下毒的線索，隨後帶人去了柳莊苟敬堂家。
柳莊在楊村的北面，沒走多久就到了苟敬堂家。管家劉明出門迎接，李師爺告訴他，姚光是新任縣太爺。劉明行過禮，把眾人迎進門，因為正堂設有靈堂，便在偏廳坐了下來。劉明開門見山道：“不知大人前來，所為何事？”姚光說為苟老爺的命案。劉明道：“大人難道不知道，害死我家老爺的二夫人已被前任縣太爺關押起來，大人可以直接提審，又何必……”
姚光道：“本官自會提審田小娥。只是本官還有一些疑點不明，所以要查問一番。卷宗上看，田小娥是年前才被你家老爺迎娶的，這才不到半年時間，而且她已有了身孕，為什麼要毒害你家老爺？”
劉明說：“不瞞大人，這都怪我家小姐，這些年一直未能生育，才使老爺納了二房。”
“你家小姐？”姚光不解。劉明解釋說，他是大夫人的孃家僕人。大夫人嫁過來時，家裡把他陪嫁過來，做了苟家的管家。別人都稱他家小姐為夫人，只有他一直稱小姐。
姚光點點頭。劉明接著說：“沒想到二夫人田小娥天生歹毒，見自己有了身孕，就想獨霸家產，所以毒死了我家老爺！”
“為獨霸家產？”姚光問道。劉明說：“不錯，大人，最毒不過婦人心。田家是窮苦人家，苟家有這麼一大筆家產，能不動心？”姚光點點頭，讓劉明帶他到田小娥房間看看。出了命案後，田小娥的房間已被查封，姚光讓人打開。進去之後，姚光發現房間裡凌亂不堪，像是被人翻動過。他問李師爺，衙役當時在房間裡找什麼。
李師爺說，衙役當時並沒有在房間裡翻找。他又指了指門口，說當時苟敬堂的屍體就在那兒，又指了指後窗偏左的方桌說，那個有毒的粥碗當時就放在桌上。姚光又問劉明，案發後有誰到過房間。劉明說當時屍體搬出後，衙役就把房間查封了，並不曾有人進來。
姚光走到窗前，隨手一推，窗竟然開了。他四下裡看了看，發現窗外是圍牆，緊靠牆內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樹，枝繁葉茂，地上落了許多梧桐葉，院牆外是一片樹林。姚光收回目光，回身向李師爺耳語幾句。李師爺應允一聲，帶著幾個衙役走了。
姚光回頭問劉明：“那天可是田小娥熬的粥？”劉明說粥是廚房熬的，是田小娥的貼身丫鬟小紅端的。姚光傳來小紅，小紅說，那天她從廚房把粥端來，發現二夫人不在房間，就把粥放在桌上，帶上門，然後去後花園找，因為二夫人平日裡最喜歡待在後花園裡。沒想到回來後，發現老爺死在了房中。
姚光讓劉明帶他去後花園看看。姚光帶人轉了一圈，似乎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味。他打開側門走了出去。外面有一個池塘，在池塘邊倒了許多藥渣。
姚光抬頭看了看，附近並沒有別的人家，就問劉明：“你們家裡誰生病了？”劉明說：“是我家老爺，他有心痛的毛病。”
姚光點點頭，和劉明又回到偏廳，卻不說話，只是喝茶。劉明不知姚光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一時顯得坐臥不寧，道：“大人，您這是……”姚光打著哈哈說：“無事，無事，喝茶，喝茶……”一個時辰後，李師爺回來了，手裡還拎了個小包袱。他在姚光耳邊低語一番，解開包袱，裡面竟是一些金銀首飾。
李師爺對姚光說：“大人，這東西就是在小樹林裡找到的，田小娥也已辨認過，說東西都是她的。”姚光問田小娥在什麼地方，李師爺說已經帶回來了，姚光交代說讓她好好休息。
劉明看到這些，正驚疑間，姚光突然對他說：“劉管家，你為什麼要毒害田小娥？”
“毒、毒害二夫人？大人，你、你冤枉小人啊！”劉明大驚。姚光冷笑道：“到現在你還不想說，那就讓我替你說吧。你家小姐嫁到苟家十幾年，一直不生育，不得苟家待見。為此苟敬堂才納了田小娥為二房，沒想到半年田小娥就懷上了。你家小姐因此心懷嫉妒，又怕以後在苟家失位，所以才夥同你毒害田小娥！”
劉明哈哈大笑道：“大人，你有證據嗎？”姚光說：“你說田小娥下毒害了苟敬堂，簡直是胡說八道。田小娥雖是二房，但她已為苟家懷上了孩子，富貴自然少不了。你說她為獨霸家產，那也應該毒害你家小姐才對。”
姚光接著道：“田小娥一個婦道人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從何處來的砒霜？無論進出，都要登記。剛才我讓李師爺查過，一個月前你曾買過砒霜，說是毒老鼠用。還有，那碗粥是廚房做的，是給田小娥吃的。小紅是田小娥的貼身丫鬟，沒有理由毒害她，田小娥更不會自己給自己下毒。你去報官，一口咬定是田小娥毒死了苟敬堂，那時仵作還未檢驗粥碗，你又是如何知道碗裡有毒的？唯一的解釋就是，毒是你放的。即便不是你，你也是個知情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幕後主使應該是你家小姐！”
“不，大人，這事是我一個人乾的，跟我家小姐沒有關係！”劉明撲通跪倒在地說，“我是看著我家小姐長大的，她為人善良，可自從嫁到苟家她就沒有笑過，因為沒有生育，整日鬱鬱寡歡。我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沒想到老爺又納了二房，二夫人又很快懷了孕。雖然小姐沒有說什麼，可我知道她心裡不好受。更重要的是，自從老爺知道二夫人懷孕後，幾乎就沒怎麼搭理過小姐。我怕日後二夫人生個兒子，那我家小姐就更沒有地位了。我想起毒老鼠時還剩了點砒霜—大人，我並不想害二夫人，只想打掉她肚裡的孩子，可，可沒想到害了我家老爺……”
姚光道：“這麼說來，你家小姐並不知道此事？”“我放完藥後，心裡很緊張，忍不住還是告訴了我家小姐。小姐怨我做事魯莽，讓我趕緊把粥倒掉，可我趕到廚房時，粥已被小紅端走了，我又急忙趕到二夫人閨房，沒想到老爺竟死在了那裡。我一看粥碗空了，料定是老爺喝了毒粥，雖悔不當初，但也只好將錯就錯，栽贓二夫人毒害了老爺……”
“大人！”一個美少婦走了進來，向姚光施了一禮道，“奴家乃苟府劉氏，見過大人。管家他是一時糊塗才犯下如此大錯，還望大人能網開一面，從輕處理。”說完，回頭又對劉明說：“劉叔，是我害了你。”劉明道：“小姐，是老奴糊塗，老奴糊塗啊……”姚光嘆息一聲，擺擺手，讓人把劉明帶了下去。他看了劉氏一眼，說：“夫人，我們現在要驗屍。”
劉氏雖不解，可也沒有阻攔。姚光讓仵作去驗苟敬堂的屍體，看是否中毒而亡。
等結果出來，卻沒有發現中毒跡象，這一下大家都吃驚了。李師爺問：“大人，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苟敬堂不是被毒死的，那毒粥又是怎麼回事？”姚光說，毒粥是被楊小狗喝了。他在檢查田小娥的閨房時，發現裡面十分凌亂，但大家都說案發後沒人在裡面翻找過，這說明案發前房間已經很亂了，但肯定不是在小紅送粥前亂的，否則小紅不會沒發現。也就是說，在小紅送粥後，有人進過田小娥的房間。他看見那落地的梧桐樹葉上，有明顯的踩踏痕跡，說明有人從外面沿著梧桐樹下來過。
外面的人進入閨房，無非是偷情或是偷盜。當時田小娥並不在房間，所以不可能是偷情，從現場凌亂的樣子看，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偷盜。當時姚光雖有懷疑，但不敢斷定，所以要李師爺帶人搜查小樹林。因為楊小狗在小樹林出現過，而且砒霜中毒，如果真是楊小狗偷竊，他死時手裡並沒有什麼東西，那東西肯定被他藏在了小樹林內。
等李師爺真的在小樹林裡找到東西，田小娥確認後，便可以斷定，那碗毒粥就是被楊小狗喝了。那天小紅放下粥碗，去後花園找田小娥，楊小狗乘機進了房間，搜索一番，得到一些金銀首飾，臨走看到那碗粥，便端起來隨口喝了。他偷了東西自然不敢拿回家，就先藏在了小樹林。等他出了樹林，恰恰又遇上楊大眼，被打了一棍子，而這時剛好毒性發作，所以才會七竅出血……
李師爺道：“既然這樣，那苟敬堂又是如何死的？”姚光道：“苟敬堂是心痛發作死的，估計他是聽到劉明和劉氏的談話，顧不得和他們理論，就跑到田小娥房間。那時楊小狗剛走，看到空碗，苟敬堂誤以為是田小娥已經喝了毒粥，情急之下，心痛突然發作—這個可以問仵作，看看苟敬堂是如何死的。”
仵作回稟說，苟敬堂確實是因為受到外界強烈刺激，導致心臟驟停而亡。姚光長出一口氣，真相終於大白。
選自《民間文學》2016.11
（段明 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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