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醫二木（小小說）
章建勝
二木是嶺腳村人，中醫世家的傳代醫生。十七歲初中畢業就當起了村醫，村醫，顧名思義，是村裡的醫生，“文革”期間，都叫“赤腳醫生”。
他的醫術是跟老中醫父親學的，行醫不太用聽診器。後來，縣裡辦了中西醫結合培訓班，他去學了一個月，最大的收穫就是學會了肌肉注射和皮下注射，至於聽診器，他只聽到轟隆轟隆的響動，辨不出個子醜寅卯。
縣裡培訓班結業後，回到家置辦了兩樣東西，一是買了一輛腳踏車，二是買了個銅皮子的三節電池的手電筒。他依然是探脈，極少用聽診器。別人要他用下，他說，那是得了重病才用的，你莫非也希望我給你用用？別人再也不敢提這事了。他探脈倒是挺準的，“文革”那會，縣裡派了“送醫下鄉”醫療巡迴隊，縣裡的醫療小分隊的醫生，早就聽說二木的名氣了，說是要和二木打賭，他們用聽診器，讓他探脈，看看誰的準。有一病人心口痛，疼的厲害時，就連著後背疼，用聽診器的說是胃病，探脈的二木說是肝病，雙方爭執不下，病人的侄兒是縣教育局的，有人建議到縣醫院做進一步檢查，結果一查，竟然是肝病，縣醫療隊第二天就捲鋪蓋回縣裡去了。
二木抓中藥，從不開處方，探探脈，看看舌苔，然後說：“跟我去抓藥”。走到藥鋪，鋪開三張草紙，拉開那些抽屜抓出一味藥，用戥子稱好，均勻地倒在三張草紙上。有些是要搗爛的，放在舂筒裡，半里路以外就聽得出一種節奏和韻律，就像音樂一樣有旋律。不一會，三副藥抓好，包起草紙，扯下線頭捆好，交到抓藥人手上：“三副藥見效再來找我，如不見效就另請高明。”
有一回，一個抓藥的人不信三副藥會分均勻，於是到供銷社借戥子一稱，三包竟然同樣重量，打開紙包，選幾味藥一稱，分量也完全相同。正在嘖嘖稱奇時，被來買菸的二木撞上：“你這三副藥怕要白喝了。”
“為啥？”
二木不語，供銷社營業員也覺得奇怪：“你不說，我不給你拿煙。”
二木說：“我抓的藥，我搗的藥，我包的藥，藥上有我的氣，你現在敞了氣了，藥效大減。還有，太陽、月亮、地球的對應位置，地球的引力，每個時辰都不相同，藥的劑量也就不同。我叫你下午三點熬藥，三點你連家都沒到，藥效再次大減，怕是沒什麼效果了。”
抓藥的人不知所措，二木說：“你家病人本就是胃脘脹痛，我就給你加點胡椒，再給你包下，我騎腳踏車送你到家，保證三點鐘熬藥，也許可以救回大半。”
他在每副藥裡丟了三粒胡椒，將藥包好，騎上車馱著抓藥人奔患者家而去。
有一天，他正在藥鋪抓藥，慌慌張張進來一個人，說是王家村的方國柱因為兩口子吵架，喝農藥了，人快不行了。二木不慌不忙把藥抓完包好，打發抓藥人走了，連忙騎腳踏車趕到王家村。叫人找來一隻糞簍子，用繩子繫好一個十字，把簍子吊在曬坦邊的梨樹上，把方國柱放在簍子裡，要幾個小夥子轉糞簍子，轉得越快越好，正轉反轉，把方國柱轉吐了，人就有救了。
轉了好一會，方國柱就是不吐。他連忙叫人放下簍子，他提了一隻陶罐，跑到廁所舀了一罐大糞，讓人摁住方國柱，直往他嘴裡灌大糞。這一下，方國柱吐了，差點連苦膽汁都吐出來了。
方國柱在閻王殿轉了一圈又回來了。過後，村人問二木醫生怎會想到用這個法子，“不用這法，他能吐嗎？再說，也要告訴大家，別動不動就想喝農藥。男子漢，大丈夫，啥事撇不開的？免得弄得吃屎的地步。”說完，跨上腳踏車走了。
二木現在老了，退休了，鄉里又派了個年輕人跟他學醫，接他的班。
二木治跌打損傷和疑難雜症的名聲，傳遍了十里八鄉，退休後，市裡一家專科醫院高薪聘請他，去了幾個月，又回來了。有人問他：“怕錢咬手？”他說：“城裡實在不好，豬是飼料喂的，菜是化肥、農藥、大棚裡種出來的，呼吸的是汽車的尾氣，還是鄉下好，自己養豬，自己種菜，特別是我門前的半畝百草園怎麼也放心不下。”
回來不久，繼續在村醫療所裡看病帶徒弟，有一天，盧家村裡有人請他去看一位急診病人，說是村頭那個80多歲的孤老太太快不行了，二木叫上徒弟，趕到了老太太家中，見老太太是哮喘病突發，喉嚨頭有濃痰堵住了，二木就毫不猶豫地爬上床，用自己的嘴對著老太太的嘴，用力將老太太的痰給吸出來，痰吸出來了，老太太就活過來了，當時在場的人都驚呆了，此舉感動了全鄉。
可是，事過三天，這老太太在街上大哭大罵，說是她枕頭下面的三仟元錢不見了，沒人在她床上動過，懷疑是二木拿了她的錢，二木耳聞，二話不說，就和徒弟一起將三仟元錢給老太太送去，徒弟不解地問：“師傅，這錢不是你拿的，怎麼背這黑鍋？受這冤枉？”二木說：“老太太，視錢如命，病剛有些好轉，如果，再加上一急，說不定就會要了她的命”。
一個月後，老太太的一個遠房親戚來給老太太洗被鋪床，發現用手巾布包裹著的三仟元錢掉在床底旮旯頭。
村人問二木醫生，你為何要這樣做？他笑著說，做醫生要講醫德。
由於二木醫生醫術高明，醫德又好，他的名聲早已遠播方圓百里，有人說，他醫骨折病人，可以斷竹續之；有人說，病死的人，經他一醫，也能起死回生，傳得神乎其神。骨折能斷竹接骨那是不可能的，但人們見過從大醫院治成了瘸子回來找他，竟然治好的倒是有好幾例。至於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的事。倒是有這麼一回事。那是二十多年前，他到安徽行醫，過大連嶺，他看到了連嶺腳陳家村有一戶人家出殯，一路上他看見抬著的棺材裡滴出的血是鮮紅的，沒有轉黑，覺得躺在棺材裡人沒有死。於是，他攔下出殯的人，要開棺診斷，開棺後知道是一產婦難產，在生產時大出血引起的休克，這病在二木的爺爺記錄的《疑難雜症秘籍》中就有記載，他爺爺就醫好了好幾例。於是，他斗膽地跟出殯人家打賭，如果他醫活了，全家人都要向他磕頭謝罪，如果治不好，他願用自己的人頭做賭注。他先把人從棺材裡抬出放到陰涼處，並命家人取一罐墨汁來，給那產婦灌下去，二木到坑邊、路邊，茶園轉了一圈，採來一大揹簍草藥，叫人放到食鍋裡煮，取汁給產婦喂下。果然，喝下了一大碗藥汁後，只見那產婦活過來了，全家及全村人都跪地謝恩。那產婦的家人拿錢給二木醫生，二木婉拒。有人問這是什麼 仙藥？二木笑答：“墓頭回”，便拂袖而去。
“人怕出名，豬怕壯”。二木名聲越傳越遠，越傳越神，周邊縣市經常有人驅車來接他去出診；江西、安徽的病人也不遠萬里上門求醫。鄉里專門為他建起一座門診樓，一邊掛“二木診所”，一邊掛“林家藥鋪”兩塊金字招牌。側門還留著一間“傳家寶展陳館”，展陳館裡放了三件寶：一輛破舊的飛鴿牌腳踏車；一隻銅皮子三節手電筒；還有一隻用杉木板做的小藥箱，上面還留有用紅墨水塗畫過的鮮紅的十字。二木說，這個展陳館是他靈魂的寄存處。二木的名字早已家喻戶曉，可人們看到“林家藥鋪”後，才曉得二木姓林。
現在二木退休了，依然看病，依然出診，只是分文不取。
作者簡介：章建勝，男，1958年4月生，中共黨員，浙農大人文學院大專畢業，副研究館員（副高）。供職於淳安縣政協文史委。
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浙江省寫作學會會員。曾出版散文集《一山一村一世界》，民間文學集《聽山裡人講老故事》、《千島湖風物故事精選》、論文集《群眾文化、新安文化研究》、歷史文化叢書《杭黃高鐵線上的明珠——文昌》。《程麗娥寫作聯盟》旗下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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