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冬日獲救


一天,弗蘭茲說,“海倫,我想你和孩子們最好先回法蘭克福去,我留在這裡幫助農戶們收乾草。”

“我真不想走呢,”她說,“但那也許是最好的。”

他們最後一次收拾了東西,放到自行車和嬰兒車上,又開始徒步40英里的行程了——那時還沒有太多運營的火車——但他們終於到家了。法蘭克福徹底被毀,但情況比他們曾經經歷的要好得多。

“男孩子們,把我們的床從地下室搬上來吧。”海倫說。

“哇!再沒有空襲警報,再沒有炸彈了。”庫特說。

“再沒有防空襲地堡了,”傑德喃喃地說,他一想起在那裡度過的黑暗而擁擠的夜晚就嚇得發抖。

兩個星期後弗蘭茲回來了。他帶回了油,奶油,土豆還有面包,都是感恩的農戶們送的。

第二天,弗蘭茲去了市裡的區會辦公室。他在那裡得知德國的出版大樓,基督復臨安息日會在漢堡的出版社被毀掉了,所有的書報工作暫停。區會立刻就聘請他做了法蘭克福郊區幾個教會的牧師,因為那時候沒有人知道還有哪些區會的工人還活著,哪些已經去世。還沒有一個安息日會的牧師從戰場回來的。

弗蘭茲用他的自行車,就是美國士兵吉姆在伊思臣羅還給海倫的那輛,一共騎了有75英里,探訪了所有在他教區裡的教友。他常常晚上就在他們家裡,有時候一去就是幾天,甚至一星期。

他所探訪的家庭無一不受到戰爭的侵害。家被炸彈炸燬了,東西也被洗劫。丈夫,兒子,兄弟,叔伯,表親都死於戰爭中。許多人還不知道家中男人們的消息。有些,就像哈瑟家的姑丈費利茲一樣在戰爭中失蹤,大多數人還沒從那裡回來。

每個人都很窮——農業和製造業停滯了。困苦而被打敗了的人們,默默無聲地站成長長的失業隊,等待著工作。

國內的教友沒有錢交什一,但有時他們可以給弗蘭茲一些食物。由於區會只能付弗蘭茲非常少的聘金,他們告訴他可以用這些食物作為薪水補償。有一次他帶回100磅的雞飼料。海倫每天用來煮早餐,一家人就吃這像粥一樣但帶沙質的東西。結果過後他們的嗓子都嘶啞了。

第一個冬天來臨了。什麼東西都不夠;食物,衣服,煤仍然還是配給的。天氣漸漸惡劣起來,意味著弗蘭茲再不能騎自行車了,他只好坐火車;而由於交通不便,又過分擁擠,他去的時間要比以前更長了。

“孩子們!孩子們!”

11月裡寒冷的一天,弗蘭茲衝進門,帶回了一個消息。“去地下室拿推車和自行車,儘量多找些空袋子!”他喝了些熱湯,告訴家人們10英里外的烏瑟爾(Oberursel),有路被炸掉了,人們可以用車子來裝碎瀝青,用以取暖。

接下來的三天裡,弗蘭茲,庫特和傑德往返於烏瑟爾與家之間。晚上回來的時候都是又冷又髒,但是車子和自行車上滿載著瀝青。海倫把第一塊瀝青扔進爐子裡時,洛蒂開始哭起來。

“好象焦油味,”她抽泣著,“我聞著頭痛。”

“我們要想冬天暖和些就要習慣這味道。”海倫安慰她說。洛蒂還沒安靜下來,傑德就跑進來了。

“爐子漏了,”他說。“過來看吧。”

海倫開了門,看到瀝青熔化了,全都塞在爐子裡面。瀝青液體成了一小股滲出來。他們澆滅了爐火,等爐子冷卻下來時把裡面刮乾淨,才可以重新用。而那些瀝青塊只得扔了。

二月的一個傍晚吃過晚飯,海倫望著弗蘭茲。

“現在,”她說。“我們這周的食物配給卡都用完了。只剩下半條麵包,還要過5天才有新的卡。怎麼辦呢?”

弗蘭茲想了一會兒。“明天我要主持一場葬禮。”他最後說。“你可以去趟伊思臣羅 ‘討些’(hamster,原意是“倉鼠”)食物嗎?”“Hamstering”是德語的新詞用法,表示到鄉下向農民乞討或購買食物。就像倉鼠一樣,把腮幫子塞得鼓鼓的,把食物帶到洞裡,人們也把袋子,口袋塞滿,給孩子們帶回吃的。

海倫勉強同意了,弗蘭茲第二天一早就離開家去主持葬禮了。庫特跑進廚房,海倫正在準備也要走。他看了看媽媽,再看看堆在地上的大揹包和兩個購物袋。

“媽媽,”他說,“我和你一起去。你知道在大雪中回來有多難。”

“不要,那樣太引人注目了。記得,乞討食物嚴格上是不對的。但那不是偷,而我們又得活下去。”

“我遠遠跟著你好嗎?”

海倫搖搖頭。“不可以,庫特。你是老大,要照看其他孩子。”

海倫穿好靴子,最後對庫特說:“你們所有人今天和明天都要呆在家裡,不去學校。還剩下一點麵包,小心分好慢點吃。都裹在毯子裡,這樣會暖和一些。爸爸可能這幾天都不回來,我保證明天晚上給你們帶吃的。”

她繫好揹包帶著那兩個袋子。“你回床上再睡一會兒。我要是晚回來別擔心。火車不準時的。”

“媽媽,”庫特說,“我們會為你禱告。”他們彼此擁抱,然後她走了。

即使是這麼早,法蘭克福的火車站也是擠滿了人。像海倫一樣,很多人也到鄉下去找食物;她到站時,去伊思臣羅的火車已經滿了人。她擠進一個車廂,為這立足之地也感恩喜悅;她沒像一些人那樣,不得不站在連接車廂之間灌風的地方,或是站在外面貼在扶手上。

海倫緊緊地擠在車廂裡,稍微鬆了口氣。她看看其他不語的乘客,全都靠在突突響的蒸汽發動機上,他們這樣很暖和。大部分都是中年人,幾個年輕些,幾個很老了,沒有孩子。他們留著胡茬,領口磨破了,很多人戴著黑色的袖章,標著Kriegsversehrt——戰爭傷員。女人們穿著不合身的大衣——免費的捐贈物資被這被打敗的國家感恩地都收下了。

法蘭克福下著雪,但當火車接近福格爾斯貝格山脈(Vogelsberg, 注:位於黑森州)山時雲開了。火車駛進站,海倫下了車深深吸了口早晨新鮮的空氣,開始走2英里到村子裡去。雖然天氣寒冷,天空卻明淨。有時太陽鑽出來,照在蓋著厚雪的雲杉枝條上,像寶石一般。森林裡什麼動靜也沒有。沒有鳥兒歌唱,沒有蜜蜂鳴叫,沒有青蛙在乾枯的葉子間跳躍——只有寒冷而晶瑩的冬日美景。海倫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為此美景感謝上帝。幾隻烏鴉的叫聲打斷了她的沉思。

當她走出樹林時,雪開始飄了下來,希望宙斯特一家可以留她一宿。她走進那房子,宙斯特太太正走出牲口棚,每隻手裡提著熱騰騰的牛奶。

“哈瑟太太,是你嗎?真不敢相信呢!你一定凍壞了。進來休息一會吧。”

宙斯特先生正坐在廚房桌子旁看報紙。他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看,然後跳起來握握海倫的手。

“歡迎回來!”他叫起來。“孩子們怎麼樣?小孩子還好嗎?”

海倫坐在一張木椅上,開始談起孩子們。

忽然宙斯特先生看了看海倫的袋子。“你來要食物的吧?城市裡的情況真的很糟糕嗎?”宙斯特太太擺上幾片厚厚的麵包,一丸奶油,還有一些熱牛奶,海倫講述了戰前頭幾個月的艱難生活。

“哦,”宙斯特太太說,“你什麼都別擔心。我們保證你會帶著足夠的食物回家的。”她開始四處團團轉著,拿出油,奶油,麵粉,麵包,糖,蛋,土豆還有很多其他東西。然後她帶海倫去了他們親戚家。他們得知城市裡的飢餓光景後,也都把食物裝給海倫,直到她看起來像個帶著禮物給孩子們的聖誕老人。這樣的話,有好幾周都不會餓了。

她回到宙斯特的農舍裡,他們留她過夜。宙斯特太太堅持她要早上離開,答應及時把她叫醒趕上每天早上馬拉的雪橇去火車站。

廚房旁邊的小房間裡放著厚厚的羽絨床,歡迎著她。廚房裡有隻巨大的綠瓦爐,熱氣滲過牆,把一點點的寒氣也驅散了。海倫滿意地跪在床邊,感謝在天上的父供應了她的需要,併為孩子們禱告,求主保守他們,也求主在第二天保守她自己。她鑽進被窩,很快就沉沉地睡著了。

當她聽到宙斯特太太的敲門聲時,似乎不怎麼像夜晚已過的樣子。宙斯特太太把頭伸進來,“哈瑟太太,你繼續呆在床上吧。”

“為什麼?”海倫喃喃問著,還半睡半醒。

“今天不可能走得了了。下了一整夜的雪。早上雪橇不去車站了,就連除雪機也要等風雪停了才開動。”

海倫走到窗戶旁,她的心一沉。又深又厚的雪覆蓋著所有能看見的東西,大片大片的雪還在飄下來。

她失望極了,轉向宙斯特太太。“我不得不走呀,”她說。“孩子們沒有食物,我答應他們今天晚上要趕回去。如果我不走的話他們會非常擔心的。上帝會保守我,如果馬上走,可以趕得及下午去法蘭克福的火車。”

“哈瑟太太,你有至少80磅重的食物,根本走不動的。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我永遠不會原諒自己的。”

“我必須得走。”海倫堅決地說。

宙斯特太太見無法說服海倫改變主意就去準備早餐了。早餐營養非常豐富,有煮土豆,奶油,麵包,自制的梅子醬還有代用咖啡。海倫正吃的時候,宙斯特太太去了儲藏室,取了些蘋果乾,梨乾,西梅乾,硬殼果,和一塊全罌粟蛋糕。“給孩子們的一些小點心。”她說著,把這些塞進鼓鼓的袋子裡。

海倫忍不住感恩的眼淚。“我該怎麼感謝您呢?”

“別謝我,”宙斯特太太說,她自己的眼裡也含著淚水。“我很樂意幫助。你有能力在別人有需要的時候,轉而幫助他們吧。願上帝保守你。”

海倫擁抱了這對老夫婦,然後出發了。當她走到轉彎處時,最後回頭望了望。他們還在門口站著呢。海倫停了一會兒,看看那兒的景色:被大雪覆蓋著的溫暖舒適的村子,她在戰爭中度過許多痛苦年月的古樸農舍。她揮揮手,那對老夫婦也最後揮了揮手。她轉過身開始走上小山坡。她那時候還不知道,但那是最後一次見到宙斯特一家了。

雪一直下,海倫很快就看不到10步遠的地方了。她的腳步越來越沉重,行李壓著她。“親愛的上帝,”她又禱告著,“請幫助我,賜給我力量。”

當她費力地從深深的雪地裡拔出腳時,四肢疼痛起來。她的呼吸開始困難,冰冷的空氣像刀子一樣割著她的肺。她到了去樹林的小山,當她向上走時,行李反把她拉下更多。

主啊,救我。哦,誰能幫助我呢?

她忽然走不動了。她的膝蓋開始撐不住,慌亂中她搖搖晃晃到路邊的一個高高的路標那裡。她看到上面寫著“車站:一英里”

她無力地靠著那石路標,把揹包放在上面。她的包一從手上滑落,就幾乎在厚雪地裡不見了。她閉了一會兒眼。

我不能睡著。我不能睡著。我需要的就是調整呼吸,然後就可以繼續走了。

她想到在家裡飢餓的孩子們。她又閉上眼睛,然後很快睜開。如果我睡著了,就永遠也起不來了。她開始感覺濃重而非常舒服,好溫暖。她的眼睛又閉上了,這次就一直閉著了。

雪落到她身上。很快地,她這樣靠著路標,看起來就像多了一節的樹樁,成了一部分無聲的景物。她開始做夢,開始時是看到自己站在雪地裡,雪花從暗灰色的天空中飄落下來。忽然,她被一圈光包圍著,她再看時,沒有雪花了,只有穿著白衣的天使在她周圍。

真安寧,她想著,多麼美麗的安寧。。。

漸近的馬達聲打斷了她,她驚醒了。一輛柴油卡車正往山上開。她想舉起手叫他下來,但僵硬的四肢根本不聽使喚。她絕望地看著卡車繼續慢慢開遠,又一次昏睡過去。

忽然有個聲音說,“現在你將看到上帝的神蹟。”

“我會到家嗎?”她問那個聲音。

回答說,“你的痛苦幾乎要結束——只要再過一會兒。”

一隻有力的手搖著她的肩膀。她每次想要抬頭,都又垂了下來。還在一直搖,一直搖著。

不要吵我,她想著,我很暖和,沒力氣走了。

“醒來,醒來,”一個粗曠的聲音不停地說。“你必須醒來,差不多快凍僵了。”

她被吵得終於睜開眼睛,看到有個人站在她面前。

“我剛才把車停到山上,”他說,“不能停這裡,不然就開不上去了。你跟我來,我帶你一程。”

她機械地想站直,但僵硬的身體不聽使喚。那個司機見她需要幫助,就帶著她的袋子和揹包走向小山。他又回來半拖半扶著海倫到了車內,從熱水瓶裡倒了杯熱茶給她,再用毛毯包著她,把暖氣開大,然後繼續開車了。

“真算是及時,”那人說,“我相信你差不多要凍死了。差點就看不到你,都被雪蓋住了。在這種天氣裡你怎麼還要出門呢?”

海倫開始暖和起來。她告訴司機自己家有四個飢餓的孩子,她想出來找點食物。

“太感謝您救了我。上帝派你來幫助我的,”她說。“我知道不能休息,但是太累了。我一停下來就感覺很暖和,無法保持清醒。如果您能送我去火車站就太好了。”

他說,“你知道,有意思的是我從不走這條路,今天是第一次這麼走。帶你去火車站也沒有用。我得到可靠消息說所有的火車都要進行檢查。任何黑市的食品都要被沒收。你這麼辛苦得來的東西如果丟了多可惜。你住什麼地方?”

“在Eschersheim,法蘭克福郊區。”

“我說 ,我就送你去那裡吧。Eschersheim離我去的地方也不遠。”

海倫感恩地點點頭。她現在仔細看了看司機。中年人,沒什麼特別,普通的衣服,粗糙的手,夾雜些灰白的棕色頭髮,大概也結婚有孩子了。現在他變得非常沉默,只是簡單用“是”“不是”回答她的問題。最後她放棄不問,就睡著了。車子停下時她醒了。

“我們到了,”司機說,關了馬達。他提著她的包,然後幫助她走下陡峭的坡。

她感恩地握著他的手。“真不知道該如何謝謝您。”

“真高興及時發現了你。以後這種壞天氣你要呆在家裡。現在我得走了。”

他最後點點頭,爬上車子。海倫彎下,讓揹包帶滑下肩來,暈忽忽地想著她怎麼到那裡去的。然後她轉過身,最後看看那消失的卡車,看著長長的街路。

沒有卡車。

剛剛下的雪地裡也沒有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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