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故事」村官万俟喜(李修運)

「百姓故事」村官万俟喜(李修运)

鄉里也真有意思,整整九年沒給万俟喜副主任磨正。磨正就是轉正,邳州方言,石磨有上下兩盤,磨棋連接,只有兩盤磨嚴絲合縫,才能“汩汩”響著轉動流淌出糊子,也才能吃上香噴噴的小麥煎餅。鄉里歷屆領導都明白,万俟喜不得磨正,否則攥不住他,如同沒帶籠子的叫驢。

但在村委會副主任的崗位上幹了九年的万俟喜,照樣呼風喚雨,玩得滴流亂轉。

在農村,能當村主任的一般不是善茬。一是拳頭子大,二是上邊有人。万俟喜的娘能生,一順溜生了六個男孩,最後來了個女孩方才偃旗息鼓收了官。這六個男孩完全自然生長,農村一系列流氓習氣全都具備,偷雞摸狗拔蒜苗;稍大一些,打架鬥狠便不惜性命,漸漸得了外號“六隻虎”。試想,男丁少的人家或孤門獨戶誰敢惹他們?即便吃點小虧,巴掌快落下能躲過算真本事,言高語低的就更要忍下了。過日子啊,貓狗犯四大忌的,有時麻煩就如同窩窩頭掉進了灰堆裡,吹吹不掉,撣撣不淨,還是忍為上。農民一般膽小,樹葉落下都怕砸到了頭,忍事饒人禍自消。這一忍非同小可,万俟喜兄弟以為自己“老子天下第一”了,氣焰日高,烤得整個湖岸村的莊稼蔫了苗。万俟家老少幾輩子都正兒八經捋牛尾巴的,上頭絕對沒人。但事在人為。早在1980年代,省裡某部門來了個蹲點的,就吃住在万俟家。一回,酒足飯飽之際,那蹲點的年輕人說,“以後我們就是親戚了。”万俟家順杆子往上爬,於是就是親戚啦,而且對外聲稱是嫡親老表。那蹲點的年輕人在四十歲上做到了正處級。万俟喜一年也要去省城一次的,回來講得嘴歪,“俺老表帶我下館子,上了那麼多硬菜,我越生氣他越上菜,太客氣了。”漸漸,大家都知道万俟家上面有人了,算是攀龍附鳳的權貴之家了,比老百姓高一個帽頭子;況且,誰又去費功夫釐清這種桑樹爬絲瓜藤---九折又十八彎的關係呢?

村幹部雖說權力不大,很多人卻擠破頭想幹,原因在於一旦當上了村幹部,在方圓幾里也就是個人物了。俗語“上面千條線,下面一根針”,工作千頭萬緒,到了權力末梢的村裡,你得有本事應承下來,最好還要出色完成;沒這個肚子就不要吃彎鐮刀,沒有金剛鑽也千萬別攬瓷器活。比如前些年還時興收提留款,那是既有指標又有時限的,完不成的話,領導就在大會小會上就“抖瑟”你,讓你沒臉沒皮。万俟喜就很出色,先墊付,然後挨家挨戶上門收取;硬茬的,笑臉相迎;軟柿子,連嚼加罵。差額部分怎麼辦?民間借貸!而且只向自己和親房近孽貸,利息當然高得嚇人啦。所以村裡幾年累積下來,倒欠了村副主任万俟喜許多錢。這些債務怎麼化解?誰也懶得問將來的事。村級債務也就如同滾雪球,越滾越大,觸目驚心。

遇上村中紅白喜事,問事的“大總”鐵定由万俟喜擔任,那是露臉的好時機,頤指氣使,一幫辦事的跟在屁股後面點頭哈腰。照例要吃三天,每次万俟喜都坐上位。万俟副主任酒池肉林,指點江山,家主及親戚一幫人唯唯諾諾。万俟副主任就很受用,他的子民在他的治理下,一片醉醺醺的歌舞昇平,他感覺好像飛在半空中,兩腋下白雲皚皚,腳下好似哪吒一樣踩著風火輪哪。

誰能把農村的事情掰明白弄個條清縷晰?確實要費一番思量的。人與人之間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矛盾也錯綜複雜。万俟喜在万俟、司馬、上官、歐陽四大姓之間遊刃有餘,靠的是玩平衡術。今年把公家的汪塘水面包給愣頭青司馬牛,明年把邊角荒地給上官黑麻子種牛蒡;歐陽家有靠山,好!你的兒媳婦放開肚皮生吧,我万俟喜給你頂著!万俟主任的大哥包了東湖三十畝水面養螃蟹,合同一簽五十年。真是乖乖隆地咚,韭菜炒大蔥!要曉得,幾年前,光偷偷計劃生育放生這一項,我們的村副主任万俟喜就賺了個一腰金黃呀;還落得個好人緣,你想呀,放跑了育齡婦女,一年後抱個胖娃娃回村,誰不對村副主任万俟喜感恩戴德呀,花點錢又算什麼!

農村忌諱喊諸如“副主任”或“副村長”的。一個復原回村的小夥子,在一次酒桌上叫了一聲“万俟副主任”就捱了万俟喜兩耳刮子。小夥子去鄉里告狀,一個副鎮長說,“你捱得輕了。”小夥子問“為什麼?”副鎮長說,“你真是鹽吃多了齁的,九年沒磨正是他一塊心病,你不是揭瘡疤嗎?你以為還是在部隊呀,王副團長就只能叫王副團長!”小夥子乖乖地啞口無言,原來想進村班子進而把村子舊貌換新顏的理想徹底破滅了,只得遠走海南。

村人至今津津樂道那一年選舉的事,笑話。那年臨選舉前,万俟喜突發善心,給每個村民發兩斤鍋餅一斤羊肉,讓大家都選他。一些人懼怕他,一些人看不起他也不惹他,於是出現了万俟家族兄弟們圍蹲在草垛旁突擊畫票的現象,結果万俟喜高票當選。一些人不屑理睬他的人,就把他的“善心”鍋餅和羊肉悄悄扔了餵狗。幾年之後他被抓,許多人云集土廟前放鞭炮,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万俟喜一般不宿在家裡,村東頭柳翠和後莊的西門水晶跟他都有一腿,這是公開的秘密。柳翠男人在深圳富士康打工,一年難得回來一次,柳翠就耐不住寂寞了,半推半就地和万俟大村長明鋪暗蓋,人稱她為“浪貨白條”。別說一個農村婦女,誰能抵擋權力的化身---村主任的誘惑呢。西門水晶本是個輕浮之人,她把万俟喜主任的金錢,變成了火雞一樣的頭髮和腥紅的嘴唇,變成腹部厚厚的油脂和豐乳肥臀,穿著高跟鞋在村街上“咯咯咯”誇張地招搖亂拽,人送外號“超級肉粽子”。唉!人一旦不要臉,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啦。這兩個女人都生了個孩子,一男一女,可巧都是齙牙。“齙牙”,那是万俟喜獨家長相的赫然標誌啊。

有道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又道是“惡有惡報,善有善報,時機未到,時機一到,立馬就報。”三年前,万俟喜被抓,於是剩下的“五隻虎”立時蔫吧得像秋後的茄子。退休教師劉旗杆編了快板,唱到:

別看你現在鬧得歡,

就怕秋後拉清單。

万俟橫行十一年,

不知好歹蹦上天。

多吃多佔憑的啥,

欺男霸女惹事端。

作死當然死得快,

多行不義牢獄災。

領袖雖然睡著了,

其實他時刻睜著眼。

我不禁想起《水滸傳》中“魯提轄拳打鎮關西”的情節來了。施耐庵寫道:“鄭屠右手拿刀,左手便來要揪魯達。被這魯提轄就勢按住左手,趕將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腳,騰地踢倒了在當街上。魯達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那醋缽兒大小拳頭,……“撲”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恰似開了個油醬鋪,鹹的酸的辣的,一發都滾出來。鄭屠掙不起來。那把尖刀也丟在一邊,口裡只叫:"打得好!"魯達罵道:"直娘賊,還敢應口,"提起拳頭來就眼眶際眉稍只一拳,打得眼睖縫裂,烏珠進出,也似開了個採帛鋪的,紅的黑的絳的,都滾將出來。兩邊看的人,懼怕魯提轄,誰敢向前來勸。鄭屠當不過,討饒。魯達喝道:"咄!你是個破落戶。若是和俺硬到底,灑家倒饒了你。你如何叫俺討饒,灑家卻不饒你!"只一拳,太陽上正著,卻似做了一個全堂水陸的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魯達看時,只見鄭屠挺在地下,口裡只有出的氣,沒了入的氣,動彈不得。魯提轄假意道:"你這廝詐死,灑家再打。"只見麵皮漸漸的變了。魯達尋思道:"俺只指望痛打這廝一頓,不想三拳真個打死了他。灑家須吃官司,又沒人送飯。不如及早撒開。"拔步便走。回頭指著鄭屠屍道:"你詐死!灑家和你慢慢理會。"一頭罵,一頭大踏步去了。”

這一節寫得真他孃的解氣!便是俺也想做一次魯提轄了。我恨不得把極少數橫行村裡的惡霸無賴,比如万俟喜之流,揍扁了掛在廁所裡風乾。可惜我一介書生。請君一定記取:我們的法治社會正在逐步完善,靠一己之蠻力剷除惡霸的時代過去了。各級政府正在勠力整飭,確保逐漸會還給我們一個河海晏清天下太平的時代。

各位看官,我寫的人物原型為安全計,只得從《百家姓》中“万俟司馬,上官歐陽”中取了一個複姓來,安在這腐敗分子頭上姑且叫他万俟喜吧。《說岳全傳》中有個陷害忠良岳飛的奸臣就叫万俟卨,他和秦檜一夥的,人人唾棄,於是,我就給這篇文章中的“他”取了這麼個名字。至於人物該叫什麼名字,隨作者的意思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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