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作家白樺逝世,他曾堅信,文字如歌的時代遠沒有過去

詩人、劇作家、小說家、散文家白樺今晨在滬逝世,享年89歲。


劇作家白樺逝世,他曾堅信,文字如歌的時代遠沒有過去


白樺和夜光杯頗有淵源,1946年,白樺寫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就刊登在夜光杯上,一直到2014年,白樺在夜光杯上發表了一百三十多篇文章,包括他著名的《賀龍將軍長征前活動散記》《一個無鈴的馬幫》《美國奇談》等,內容涉獵廣泛。他曾在夜光杯上激勵讀者“風自在,無定向,而帆屬於自己”,他也始終堅信“文字如歌的時代遠遠沒有過去”。2009年上海書展後,白樺給夜光杯寫了《雲南就是這樣一個地方》,今日重讀,可從中一窺這位劇作家的創作初心。


雲南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白樺

八月十五日上午,我在上海書展中央廳為拙作中短篇小說集《藍鈴姑娘——雲南邊地傳奇》簽名售書,兩小時,熱心的讀者就把預先準備的五百冊全部買了,東方出版中心的祝新剛副總編輯只好一遍遍地向讀者表示歉意。

有讀者問我:我們發現你在很多作品裡寫到雲南,為什麼?在我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說說:雲南在哪裡?她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1950年元旦,我們的野戰兵團冒雨從南寧出發,前衛部隊12日就從文山州的剝隘進入雲南了,迎接我們的是載歌載舞的邊縱游擊隊員和盛裝的各民族群眾。就在進入雲南第一天的晚上,邊縱游擊隊和各族群眾的婦女端來熱水,一定要給戰士們洗腳。戰士們很難為情,她們說,你們的腳是從遙遠的黃河彼岸走過來的,你們走了好長好長的路啊!我們等了你們一生一世。我和戰友們只好脫下已經破爛不堪的鞋襪,把打滿水泡的腳伸給了她們。說實話,在此之前,除了母親之外,為我洗過腳的就是雲南各族人民的父老、兄弟、姐妹了。對於我,雲南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軍就全部佔領了從文山一直到打洛的全部滇南地區。我注意到,很多人的家裡連一碗隔夜糧都沒有,為了勞軍,他們殺光了他們飼養的雞鴨豬羊。朋友們!對於我,雲南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金平縣有個白石崖,那是一個山頂上的邊境寨子,解放初期,那裡的瑤族居民都是勇敢的聯防隊員。有一次我一個人在他們的寨子裡過夜。為了我的安全,他們在五里以外都安排了哨兵,第一道哨兵是他們的狗,第二道哨兵是他們的老婆孩子,第三道哨兵才是握著砍刀和火槍的聯防隊員。朋友們!對於我,雲南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我恐怕是最早訪問香格里拉的文學工作者之一了,當年的我的朋友大部分已經去世。多年以後,在我重訪香格里拉的時候,他們的後人一見到我就抱住了我,哭成一團。他們和我素不相識,只是從他們的前輩給他們講述的往事裡知道我,但他們就像是親眼見到過我一樣。你們真的見過我嗎?見過,真的見過。朋友們!對於我,雲南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1957年秋天,我當時曾經在北京工作,雲南的第一把手——身兼省委書記、司令員、政委諸要職的謝富治,要我到昆明接受批判,去了以後,大會連著小會,看來非要打成右派不可。精神十分萎靡、情緒臨近絕望的我,在離開昆明的那天清晨,悄悄帶走了一盆殷紅的茶花。這舉動被人發現,很不理解。可他們哪裡知道,我想的是一個讓我最為痛苦的問題,那就是,以後再也不能回到雲南來了。回不來了,我只好把雲南帶走!朋友們!對於我,雲南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1962年,上海的張春橋們發現我在上海海燕電影製片廠工作,而且還在寫劇本,他們勃然大怒,指令我繼續勞動改造。至於到哪裡去,電影廠讓我自己選擇。我打了一個報告,希望把我下放雲南。這個報告到了張春橋那裡,他對我的目的十分懷疑,是企圖偷越國境?還是企圖裡通外國?我的報告很快就被打了回來,加了一條硬性的規定,不許離開上海兩百公里以外。朋友們!對於我,雲南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1982年春天,我終於又可以去雲南了,列車進入昆明火車站的時候,站臺上站滿了和我闊別了多年的戰友,他們往日的黑髮幾乎都被白髮所替代了。頓時,車窗就模糊了。那是玻璃上的雨水?還是我眼睛裡的淚水呢?朋友們!對於我,雲南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雲南在哪兒,雲南就在我心上——這就是我所以要描寫雲南的充分理由。

對於這本傳奇故事,我想說的有如下幾點:

第一:請放心,這本書不枯燥。首先是因為雲南是個神奇的地方,我做的事就是傳奇。文學,就要像布萊希特說的那樣,讓讀者在任何熟悉的地方看出“陌生”來。

第二:我一直都在通過我的創作,把我對於雲南各族人民的愛注入我的作品裡。怪不得有些讀者非常肯定地認為,《指尖情話》有我的自傳成分。

第三:我欣賞古典浪漫主義,所以我總是情不自禁地在這一點上做復古派,因為我以為,禁錮了多年的中國讀者需要色彩,需要舒展,需要自由,需要詩情。有一位叫文珍的評論家對藍鈴姑娘這樣評說:

“如此豐富瑰麗的想象力和血肉飽滿愛恨分明的奇女子形象,讓人合卷後久久難以忘懷;不僅藍鈴姑娘像卡門,白樺的筆調也像梅里美,煞有介事中極盡張弛之能事,熱烈有時,冷漠有時,天真有時,詭譎有時,顧睞多情有時,殺人不見血亦有時……”

第四:我想在浪漫故事裡應該有深刻的人性思考,既然浪漫可以“極盡張弛之能事,”也可以說就是把人性的各個方面也都放大了。放大了,看得更加清晰。比如在《藍鈴姑娘》裡雪松頭人的那個袖珍王國,那樣小,那樣原始、落後、愚昧,東方專制主義和人性的衝突也是那樣殘酷和激烈。我在寫的時候,時時會有一種藉助一面古老的青銅鏡,來觀察今天的感覺。

第五:我想盡量把已經永遠消逝了的畫卷保留在字裡行間,每每想到五十年前的雲南的圖畫,我都非常傷感,因為自然生態被破壞得太厲害了,而且這種破壞還在繼續、無可挽回。

我的願望就是希望讀者能進入我心中的雲南。

(刊於2009年9月7日夜光杯)


劇作家白樺逝世,他曾堅信,文字如歌的時代遠沒有過去


1946年刊白樺在 夜光杯上發表的第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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